常聽人言,某某大能人,可以腳踩黑白兩道。而這黑白兩道合在一起,便是江湖道。所以捕門中人,其實也算是江湖人;隻不過正如那位“跤手”所言,他們與齊雁這種綠林人士,走的不是同一條道。

    上到大內金刀捕頭、下到不入品級的地方小捕快,辦案拿人,素來憑的也不是出眾的好武藝、而是那一身代表著王法與皇權的官皮!這個道理,就如同鏢師護鏢壓貨、也不是逢山滅山、遇寨挑寨一樣;辨人識情的眼力,才是捕門中人的基本功!

    就齊雁那一身已臨人間絕頂的好輕功、再加上指尖平齊的兩根“仙人杵”,哪能瞞的住專靠眼力吃飯的金刀捕頭呢?

    而天子出行,百官必在百裏以外跪地恭候;同樣的規矩,也適用於金刀捕頭的身上。所以早在這架馬車在明月鎮口,轉道東進岐州城的時候;齊雁等人的行蹤,便已經被天佑帝實時掌握了。

    若非天佑帝授意,他們怎能進的了這一座祁州城呢!

    可如今就因為太子的一句話,便被沈歸訛詐了一座城池,看似代價過於慘重了一些;可實際上來說,這就隻是一個惡作劇似的“小懲罰”罷了。

    對於北燕王朝來說,隻是丟了麵子,卻沒吃什麽硬虧。

    盡管從地理位置上來看,這個慘重的代價——永平府,乃是位於衛津與燕京城以東,更是兩北之間交通貿易的咽喉要道。可這裏的地勢,乃是開闊的平原地帶,再加上北依燕山、南臨東幽灣,既無險可守、也無後路可退!

    在兩北處於蜜月期之時,這一片不毛之地歸誰來控製,也都隻是名義上的事罷了;而一旦日後兩北之間再起摩擦,這比鄰燕京城的永平府,又無法迅速鑄起一座堅城,根本就守不住幾日光景;再加上幽北三路的體量又非常固定,不具備打人海戰術的硬性條件……

    所以,從戰略角度來審視的話,被沈歸訛詐走的永平府,就像是從王八殼裏探出的一根長脖子;北燕人什麽時候想落刀,都全憑他們的心意;而且幽北三路還要無故折損一批貨物與守軍……

    況且對於天佑帝本人來說,忽然發現繼任之君的毛躁之處,也遠遠比一城一地的得失、更令他感到心驚膽戰。

    也許此時的他,已經後悔允許齊雁等人,進入祁州城了。

    由於眼下的周長勇,已然年過四旬、早就過了“當麵訓子”的年紀。否則的話,按照天佑帝的處事風格來看,恐怕他還要給小自己二十多歲的沈歸,低頭認罪呢!

    “洛陽陳士傑那個狗賊降秦了,你們中山路的大荒城,如今也搖搖欲墜;你我兩家戰事緊急,朕也就開門見山的直說了。天神教章源的這筆舊賬,拖了有些日子了,咱們什麽時候清一下?”

    沈歸伸出右手、在桌麵上反複叩打、發出了極有節奏的聲音:

    “之所以拖了這麽長的時間,說來也是被意外給耽擱了。四皇子的情報有誤,章源根本就不在巴蜀道的十萬大山之中、而是就躲在了衛津城裏。沒想到吧,被一個泥腿子玩了一手“燈下黑”。不過你也不用緊張,人我已經拿住了,如今就扣押在奉京城中。等我迴去處理了郭興,就派人把章源給你送過去。不過,赤烏的失誤,卻不是一個正常現象;眼下時間不夠了,這事你們就自己去查吧。”

    說到這裏,沈歸停頓了一會,隨後又歪著腦袋死死盯著王放,話卻是對天佑帝說的:

    “現在老賬清了,那咱們就來算算新賬吧。我已經把周長風和諦聽,嚼碎了喂到了你兒子的嘴裏;那我要的人,你什麽時候交出來呢?還是,你打算讓我自己去取?”

    “……喬木秋嗎?你這次迴到奉京城之後,便能看見他了。”

    沈歸點了點頭,剛想開口說話;可一陣微風從窗外吹來,他不禁皺緊了眉頭,迴頭望去……

    隻見坐在角落裏的太子周長勇,如今正傻呆呆的注視著牆壁上的驚雷短劍;而他的臉色慘白、雙腿也止不住地顫抖、那兩隻上等錦緞軟靴,也已然洇濕了一灘水漬……

    沈歸神色錯愕、隨後又頗有些玩味地伸出一隻大拇指來、對周元慶揶揄的讚道:

    “嗬,好一個北燕太子爺!”

    其實,被沈歸一劍嚇尿這件事,也不能全怪周長勇沒出息。

    他自幼身子骨就有些虛弱,雖不至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與周長安那種能夠上陣殺敵、更與陳子陵鏖兵三十幾日的“活驢”,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再加上他的身份至尊至貴,走到哪裏都有大內侍衛貼身保護;哪怕是便裝出遊,明哨暗樁沒有一百、至少也有八十開外了。

    一國儲君、理當如此。

    雖然他隱藏身份、出宮遊玩之時,也偶爾會遇見幾個不長眼的地痞流氓、惡霸狗少;但這些人也不過就是大太監唐福全,故意安排的“戲子”;而那一樁樁激烈的烈血衝突、一件件“偶發事件”,也隻是給太子爺“練膽”備下的武戲罷了。

    雖然結局都是有驚無險,但畢竟都是周長勇自己想出的破解之道;從這個角度來看,他也總算是個見過“大場麵”的人,本不至於會如此不堪。

    而今日沈歸這突然甩手飛出的一劍,雖然也是抱著惡作劇的想法,但周長勇卻並不知道!那漆黑的劍身,乃是貼著他的鼻子尖蹭過去的!這種與死亡擦肩而過的巨大刺激、也實在超出了太子的心理承受能力;再加上他平日又負責監察整個戶部的運轉與賬目、常年久坐辦公、自然落下了“淋症”的病根。

    也就是非常嚴重的前列腺炎……

    今日經沈歸這麽一嚇,他渾身打了一個冷戰之後,便徹底關不上閘了……

    可惜的是,這個意外的觀感,實在是太巧了;落在旁人眼中,就完全是另外一番模樣。

    北燕太子周長勇,被沈歸的小把戲,給當場嚇尿了褲子。

    無論是天佑帝也好、王放也罷、甚至是精心挑選戲子、幫太子練膽的唐福全,都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因為在他們這些人的潛意識中,已然年過四旬的太子周長勇,永遠都是那個長不大的孩子;可他們頭腦當中的理智,也一直在提醒著他們:他,就是北燕王朝的一國儲君。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身負眾望的周長勇,既然要成為一個出類拔萃的能臣幹吏、還要成為一個仁義禮智、忠孝節悌的晚生後輩;更要擁有狀元之才、英雄之膽、為人君主者的大胸懷與大智慧……

    這四十多年熬下來,身上的負擔有多重、恐怕就隻有周長勇自己才清楚了。

    “勇兒,去幫客人換一匹好馬。”

    “……是!”

    周元慶皺了皺眉,隨便找了個借口,將當眾出醜的周長勇支走;而大太監唐福全也心領神會、一言不發地便去清理角落的那些汙穢。

    “水路兇險難行,你們此去,還是走衛津、過東海關吧。至於你送給薑小樓的那柄扇子,朕已經派人取迴來了;如今完璧歸趙,權當做個紀念好了。”

    沈歸接過了扇子一抖,搖頭晃腦地說道:

    “怎麽想我都覺得,用一個郭興外加一個朝魯,換你北燕百年基業,實在是太虧本了。”

    “華禹大陸太大了,就憑顏青鴻那個毛頭小子,也沒本事一口吃的下來;不過,如果是你有了一統華禹的願望……”

    “沒有。”

    天佑帝被沈歸粗魯的打斷之後,隻是愣了一會,便突然換上了一副輕鬆的麵孔,眼中盡是一片讚賞之色:

    “你是……江南道姑蘇人氏,對吧?”

    “您記錯了,我是幽北中山路,太白山人。”

    “我北燕徽州的景色,也不會比太白山差。”

    沈歸聽完周元慶的這一句話,罕見地露出了詫異的神色;他打量著周元慶良久,這才啞然失笑道:

    “陛下,您這真是災星未退、賊心又起啊!秦軍眼看就要攻入薊州,您居然還在想著南征的事!若不是江南道成功叛出北燕,恐怕周長風再活三輩子、也狠不下這顆心來;莫非,您就不擔心反客為主的事,再次發生嗎?”

    “朕上承天意、下順民心;誰與天意民心作對,都絕對沒有成功的可能。即便今日秦軍已經殺進了燕京城,笑到最後的人,也一定是朕!怎麽樣,要賭一場嗎?”

    沈歸聽完之後,看著一臉淡然的王放,想了半晌之後,歪著腦袋說了兩個字:

    “不賭。”

    二人相視良久,彼此再無隻言片語出唇;周元慶端茶送客、沈歸起身告辭。一刻鍾之後,一乘華美無比的馬車,自祁州城東門駛出,直奔衛津方向而去;而祁州城中那名善使“保州快跤”的金刀捕頭,也發現自己丟了幾樣小東西……

    錢袋子、腰牌、跤衣、黑紅傷藥、換洗的中衣、給心上人買的金釵……總而言之,除了他身上的那一身官皮之外、已然被偷了個一清二白。

    畢竟飛賊齊雁,從小就不是一個大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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