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額頭青腫的年輕婦人,剛剛想要支起身子,便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與劇痛所擊倒。

    “姐……我頭疼……”

    那名年長些的婦人聞言,急忙隨手抹去了腮邊滾落的淚滴,起身從炭火爐上倒出了一些熱水,將燙熱的棉布帕疊成一個豆腐塊,輕輕敷在了妹妹額頭的淤青之上:

    “現在城中兵荒馬亂,恐怕已經請不到郎中了……你先喝些熱水,吃點東西,興許就不會那麽疼了……”

    “姐,這是哪裏啊?”

    “這裏是衛大人府上。”

    “那……那衛大人呢?”

    “……衛大人一家五口,已然自盡殉國了……”

    那位年輕些的婦人,聽到這個噩耗之後,眼圈瞬間湧上一片胭紅,語帶悲戚的哀歎道:

    “這群秦狗簡直是一窩子的畜生!似衛大人這般天下難尋的清官廉吏,都被他們給生生逼死了,這世間天理何在啊……嗚……”

    這幽怨悲愴的嗚咽聲,順著門窗的縫隙,傳入垣曲城的夜空之中,很快又被廝殺與哀嚎之聲湮沒……

    次日清晨,悠悠轉醒的陳子陵,坐在床榻上伸了個懶腰,低頭一看,隻見床榻邊的接手桌上,放著一杯清水;而角落裏的銅盆架子上,也有嫋嫋的熱氣正在向上蒸騰……

    陳子陵緩了緩神,飲下了這杯溫水。一股暖流迅速遊走於四肢百骸、若不是窗外偶爾還會傳來吵嚷與喝罵聲,他幾乎已經忘卻了自己身在何方…

    洗漱完畢的陳子陵披掛齊整,隨手推開房門。隻見大堂的影壁前,此時正聚集著幾名征北軍老兵;他們扛著一個個竹筐與包袱,在那名年長婦人的麵前,熱情的介紹著自己昨夜的繳獲……

    “弟兄們辛苦了,隨便留下點東西,夠三人吃的就行了。另外通傳全軍,半個時辰之後準時開拔,直撲中州路。”

    大軍開拔之前,陳子陵本打算將這兩名女子留在垣曲縣。因為等他率軍抵達石門城的時候,臥牛城中的那一顆死棋,也就差不多該“蘇醒”過來;皆時有了充足的糧草與軍械,並州與石門兩座堅城簡直是唾手可得。

    而這兩座首府堅城一旦告破,燕京便已然門戶洞開;皆時秦王便可以向此地調派文官,教化三晉薊州兩地百姓,恢複民間的原本秩序。

    而垣曲縣的亂兵之禍,也絕對不會再有第二遭。

    可這兩名女子,說什麽都不肯離開陳子陵。無可奈何之下,他也就隻能攜二女一同上路,隻待大軍兵過邵方鎮以西的禹河渡口之時,再將這對姐妹送往神都洛京,躲避戰亂便是。

    邵方鎮作為中州路的西大門,地理位置得天獨厚。南臨滔滔不絕的禹河、北傍五行山脈;西通三晉垣曲,東靠天壇高山,一年四季風景如畫、物產豐富,美不勝收。

    也同樣是由於景色不可方物的原因,此地山路崎嶇狹窄、不便大軍開進,所以邵方鎮也同樣失去了成為軍事重鎮的可能性。

    從地圖之上的標注、與自家哨探的口中,陳子陵已然知道了這條備用的進軍路線,絕對不會是一片大道坦途;可直到當他親自率軍踏上這條通往中州的山間小徑之時,才明白大自然的力量,是何等鬼斧神工。

    山路開鑿本就不易,蜿蜒曲折、高低起伏也是最典型的特征。而這條小徑的寬度、也僅能容納兩人並肩而行;再加上一條名為小南河的禹河支流,也僅有一架獨木小橋,極大程度上拖延了秦軍的進軍速度。

    當秦軍花費了兩天兩夜,好不容易渡過了小南河之後、便一頭栽進了延綿不斷的山勢當中…

    其實這檔子事,倒也怨不得陳子陵隻會紙上談兵;皆因為以秦軍目前的處境來看,即便明知此路險要非凡,終究也隻能硬著頭皮走上一遭。

    由於山勢綿延起伏,視野範圍也大大受阻;早已斷糧的秦軍,想找些的沿途村鎮打打秋風,都是千難萬難之事;更何況此地的百姓,大多已經習慣了在山野間穿梭,根本不怕秦軍手中的兵刃;如此一來,即便是攔路搶劫,收獲與迴報也完全不成正比。

    足足一日一夜過去,大軍才走出了不到二十裏山路;可將士們肚子裏的那點殘存的油水,也全都被耗了個幹幹淨淨。無可奈何之下,陳子陵隻好宣布大軍原地休整,任由麾下的將士們、三五成群軍的鑽入山野林間,去搜尋那些無名的村落、待宰的羔羊……

    秦軍設立的集結點,名叫小西坡、是一片難得的開闊地帶。而就在小西坡往南不足十裏,在群山的層層褶皺之中,存在著一座不大不小的集鎮,名叫姚家店。由於此地本是附近山民趕集之所,所以濕潤軟滑的山路之上,屢有車輪碾過留下來的痕跡。

    而一支由十五人組成的“搜索隊”,便是順著一道道車輪碾過所留下的痕跡,摸到了姚家店的邊上。而這十五人搜索隊的臨時頭目,更是剛剛得到拔擢的新任校尉,也就是那個給陳子陵找來了兩位“壓寨夫人”的征北軍老卒。

    此人本家姓侯,名喚侯甘泉,在軍中還有個外號,叫做“老猴子”。老猴子行伍多年,經驗極其老辣,人也足夠聰明,在秦軍底層士卒之中威望甚高。而這次他集結的十四名“隊員”,也都是征北軍的老弟兄,彼此之間配合默契,幾乎達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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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家店雖是集市,但畢竟隱於崇山峻嶺之中,平日裏來往此地趕集之人,也全都是熟麵孔,所以並沒有花費大力氣去建造寨牆城垛,僅有一座不足三人高的望樓拔地而起,看起來極其突兀。

    此時正值午後時分,視野相對良好。侯校尉望著遠處那座孤單而突兀的望樓,等了好半天,既不見有人換班替哨、也不見有巡防鄉勇經過,不免心生疑慮。即便這姚家店集市的規模在小,總還是做生意的地方!

    既然是做生意的地方,就一定會有大批銀兩聚集,也就不缺那些見錢眼開的小人。所以那些強取豪奪、雞鳴狗盜的事就隨時都有可能發生,少不了征召附近壯丁充作鄉勇,用以維持交易雙方的人身以及財產安全。

    侯甘泉手下的弟兄們,望著那一架架堆滿了貨物的手推車、一個個超大號的背簍竹筐,已然按捺不住腹中的饑餓;而負責發號施令的侯甘泉,摸了摸自己腰間的鋼刀,感受到一陣安心之後,便再不猶豫。

    “五個人一組,給我把姚家店三麵圍死了,正麵的釘子,由我親自帶隊去拔!弟兄們,下手都利落一些,小心在陰溝裏翻了船!”

    既然經驗老道的侯甘泉都發了話,那另外兩支五人小隊,便借著山勢的走向掩蓋身形,緩緩繞後包抄;而侯甘泉則對手下的四名弟兄使了個眼色,隨即直接出現在了官道之上,並大搖大擺地朝著姚家店走去。

    “下麵那個,別往前走了,你是誰啊?”

    侯甘泉還沒走出幾步,望樓之上的“哨兵“,便扯著脖子朝他叫嚷起來。

    侯甘泉聞言抬起頭來,笑嗬嗬的望著對方,無聲地說了一句“過路的”,腳步仍然不停的向前邁去……

    “你說啥?我叫你別往前走了,你聽不見嗎!”

    這後生嘴裏一邊罵罵咧咧的數落著侯甘泉,一邊手腳麻利的攀下了望樓;而侯甘泉則做出了一副莫名其妙的麵孔,也朝著對方迎了上去:

    “我是個過路的,不小心在山裏鬼打牆了。也不知咋的,就繞到你們這來了……”

    侯甘泉嘴裏說著話,腳步不停,迅速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直到距離對方三步開外、侯甘泉也將左臂高高揚起,做出一副勾肩搭背的親熱架勢,口中還不停的套著近乎:

    “兄弟你別誤會,我真沒別的意思……”

    “有啥事你說說嘛,別摟摟抱抱的……”

    噗!

    就在對方忙著推開侯甘泉搭過來的臂膀之時,一柄雪亮的鋼刀,陡然刺入了他的肚腹之中!

    這名後生身形一滯,本想立刻高聲喊人,卻又被侯甘泉的左手死死捂上了口鼻,並“親熱的”將其攬入懷中,輕輕放在了寨牆邊上……

    侯甘泉閃電般地解決了放哨之人,四名征北軍老卒也會意衝上前來!一人手腳麻利地迅速攀上望樓;而另外三人,則將那名尚未死透的山民遠遠拖開,並直接拋下山崖……

    侯甘泉重新拽了拽自己身上的小褂,便大搖大擺的走進了姚家店……沒過多久,姚家店中便傳來了一陣驚唿與叫嚷之聲!侯甘泉持刀闖入一間最大的房屋之中、隨手殺死了一名衣著華貴的中年男子,也拉開了劫掠姚家店的序幕……

    雖然論及身體素質,那些每時每刻都在“跑山練氣”的山民,定然要比城市中的百姓更加健碩!隻是這鄉民平日打架鬥毆,大多都是為了一口氣而已;彼此之間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鄉親,很少會有專往要害招唿的楞種。

    可侯甘泉以及他手下的這夥亂兵,不但本身就是殺人如麻、刀頭舔血的老行伍;最近一段時間,更是沒了軍法章程的製約、也就不拿人命當成是一迴事了!

    一方是被打了個莫名其妙,甚至都不知道來者的身份與動手的因由;而另外一方,則是滿懷殺心,根本沒打算放走一個活口!

    所以,這場“兵力”相差懸殊的戰鬥,也很快就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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