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憂聽到沈歸處境危急,迴話的語氣之中,也略帶了一絲罕見的慌張:

    “等會沈遊,你方才說的是什麽意思?有白衡在,這華禹大陸又有誰人能困住沈歸呢?”

    沈遊聽到這裏,立刻從鼻子裏擠出一聲冷哼:

    “既然您老人家提到了這裏,我也索性就直說了吧。方才您口口聲聲提到的衍聖公白衡,幾天前便化作了一捧飛灰,連後事都是沈歸親手料理的……”

    一句話出口,林思憂仿佛遭受了九天雷殛相仿、整個人竟呆在了當場;直到沈遊輕咳出聲,她這才勉強迴過了神來……

    “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白衡的死,對於沈歸來說,的確稱得上非常重大的打擊。然而他自恃宋行舟不敢出手殺死自己,所以這種痛苦都是來源於情感本身,而並不摻雜其他關係;然而對於林思憂來說,這個噩耗,卻不亞於天塌地陷一般恐怖!

    有關此事,說來話長。

    拋開沈歸不提,單說近二十年來的華禹大陸,看似風波詭譎、明爭暗鬥;但實際上卻都是在按照諦聽、或者說是關北鬥設定好的軌跡,在緩步前行。

    天地之間,從來都沒有孤立存在的個體,人,也如是一樣。關北鬥身懷地靈脈,並精通玄門星象占卜、推衍方術;說是個行走在人世間的神祇,或許有些高抬了他;但說他是位洞明世事、俯瞰陰陽的頂尖智者,想必也不會有人提出反對意見。

    不過似他這樣的頂尖智者,無論在任何時代,也都不是獨此一家。以近幾十年來說,包括西疆伏魯宗的小金童佛;南林禪宗的弘慧禪師;甚至是他的三師弟無量真人等等等等……每一個宗派組織,都不缺少他這般智慧超群、術法精深之輩;隻不過個人的修為有高低之分;每個人的性格與發展、也不盡相同罷了。

    老百姓倒了黴,經常會用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道理,來寬慰自己。同樣的道理,天地尚且不全,也無法孕育出完美無缺之物;如果把眼光放的長遠一些,那些得失成敗、高低貴賤之類的事,從總體上看一定是趨於平衡的。

    那些吃江湖飯的“金門相士”,往往都會把“天機不可泄露”的話掛在嘴邊;當然,這句話的本意,是在避免言多語失的前提之下、盡量用語焉不詳、含糊不清的“兩頭話”,鉤動算卦相麵之人本身的發散性思維,另其自行補全“批語預測”之中的缺陷部分。

    所以這種說法,隻是一種話術技巧而已,並不是什麽高明的本領;可是對於關北鬥這類有真才實學的智者來說,所謂“泄露天機”的禁製,也就不再隻是一種騙人的把戲了。

    天地有缺,亦無完全之法。相士行裏有句老話,叫做五弊三缺、四舍兩劫。五弊指的是“鰥、寡、孤、獨、殘”;三缺則是“財、命、權”;至於四舍乃是貪、怒、癡、懦;而兩劫則應在了生老、病死。所以江湖相士無論“是腥是尖”,也都逃不開這層製約,假的也好、裝的也罷,想要察見淵魚、智料隱匿,就必須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正如江湖金門的相士,即便本身不瞎,“翻白眼”的技術也一定練到了爐火純青;而薩滿教的神婆巫師,即便本身不“抽”,“出馬請神”的時候,也立刻會“彈起來看”……也可以說凡是預測行業的從業人員,經驗一旦豐富起來,如果沒有了這種沉浸式、方法派的演出作為輔助,就連他們自己都覺得是在胡說八道。

    拋開這些“腥把子(假相士)”,就該說說關北鬥之流的“尖貨”了。可以無相當人陸向寅,之所以會叛門出逃、並最終落得個慘淡收場,很大程度就是因關北鬥所致。

    陸向寅自幼武學天份極高,堪稱三代弟子之最,性格也自然變得愈發偏執而好勝;關北鬥被剝奪了繼任的權利,身為二師兄的陸向寅,就理應成為掌教真人的不二之選。不過,任何人想要繼承玄虛道君的衣缽,也無法摒棄方術與道法方麵的造詣。所以擋在陸向寅麵前的敵人,也並不是世人所認為的關北鬥,而是他本身的缺陷罷了。

    人無完人,陸向寅的道法天資,實在低的可怕;別說推衍天相,就連最基本的天人交感,他都完全無力觸及。套用句老百姓的俗話來說,他就壓根不是這塊料!

    可是年輕氣盛的陸向寅,肯定不願意接受這個結果;憑什麽祖師爺賞大師兄一碗地靈脈的好飯,卻反手砸了自己的碗呢?

    關北鬥明白陸向寅的想法,更理解他所遇見的難處。於是,他便將自己的推衍術,寫成了一本精要籍冊,並放在陸向寅一定會發現的地方。

    陸向寅抵受不住誘惑,偷了關北鬥的“算命筆記”;並在關北鬥發現之後,畏罪潛逃至幽北三路。之所以得到這個結果,固然是陸向寅自己的問題居多;但關北鬥此舉,本身也沒安什麽好心。

    對於有真實本領的方士來說,弊缺舍劫,是可以自行選擇的;然而陸向寅根本就不是這塊料,所以他強行逆煉推衍術,結果便隻能聽天由命

    從陸向寅一生的軌跡之中,便可以分析出來:他顯然是“五弊中殘、三缺中命;四舍中懦、兩劫中病。落下了這個結果之後,暗自與關北鬥較勁的他,便仗著應了“陽殘”之弊,進了幽北三路的皇宮,與北燕欽天司的關北鬥遙相唿應。

    隻不過北燕的周家天子崇道、但幽北三路,卻是薩滿教的天下;如此一來,陸向寅想要操縱華禹大陸的演變,遠沒有關北鬥那麽容易。大路既然走不通,他便隻能效仿南康諦聽、組建了另一個“諜報機構”,暗中引導顏家天子行事;而這個機構,也就是後來的禦馬監。

    也可以說,如果沒有沈歸橫空出世的話,或許陸向寅“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戰略意圖,早已經徹底實現了。至於顏家一對誌大才疏的親爺倆,到底是不是北燕周家的對手,暫且另說;可對於陸向寅本人來說,先擁有與關北鬥同場競技的機會,才有了勝過他的可能性。

    一個天生習武的材料,非要去跟一個神棍苗子比算卦,這純粹就是吃飽了撐的。當然陸向寅最後的結局,也確實頗為慘淡。

    縱然“為人上進”的陸向寅,被關北鬥耍的團團轉;可這並不代表天底下沒人能製約他的天衍術。況且說到這種“怪力亂神”的能耐;放眼華禹大陸,他關北鬥也不過隻是二流頂尖水準罷了;真正、而且唯一的術法頂峰,就隻有天靈脈者,幽北大薩滿李玄魚一人而已!

    當年無鶴道人關北鬥,入主北燕欽天司的時候,其人其至、其骨其心,早已經落在了李玄魚的雙眼當中。然而天靈脈者雖然壽數極高,可一旦出手殺戮非天靈脈者的話,也同樣會受到天道法則的排斥,進而折損本身壽數。

    就如同林思憂的迴春手一般,天靈脈者雖然強大,但肆意殺戮普通人的話,也同樣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對於以巫術咒法而聞名天下的李玄魚,由於殺人的手段實在太方便了,也理所當然要落得個早夭的收場。

    其實這個問題,李玄魚也心中有數,但她卻無可奈何。

    北燕王朝占據中原腹地、物產豐富、幅員遼闊,人口繁衍的速度極快,英雄豪傑輩出;如果任其繼續發展下去的話,那麽幽北三路這片化外蠻荒之地,一定很快就會倒在北燕大軍的征伐之下。唇亡齒寒、幽北三路一旦滅亡,漠北草原也是朝不保夕;屆時華禹半壁盡歸北燕不說,薩滿教的根基血脈,也會在百年之內,被玄嶽道宮連根拔起!

    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時至李玄魚的天靈脈覺醒以後,華禹大陸的靈氣便開始枯竭;就連修煉普通的內家吐納功法,難度也呈幾何倍增長;也正是由於天地間的靈氣徹底枯竭,自李玄魚之後,再也無力滋養出下一位天靈脈者了。

    其實這個問題,本就是天道衍化規律所致,並不會被人力所左右,也不該是人類考慮的問題。一如狂風海嘯、地動山搖,又何時會被人類的意誌所更改呢?

    然而,李玄魚雖然是最後一名天靈脈者,但由於被幽北三路所累,損耗過大的緣故,所以她知道自己並不會是天靈脈者的最後挽歌。關於早死還是晚死這個問題,對於李玄魚本人來說倒是無關緊要;可如果李玄魚死後,仍然還有天靈脈者留在世間,就一定會導致薩滿教的徹底消亡!

    因為天靈脈者,就是華禹大陸維係相對平衡的一個決定性因素。可以想象得到,如果玄虛道君沒有死,前朝大燕就不可能輕易解體;如果沒有天靈脈者宋行舟組建的諦聽,那麽單以南康軍隊那孱弱疲軟的戰鬥力,恐怕北燕大軍的鐵蹄、早已經踏過了滾滾華江;如果幽北三路沒有他李玄魚,嶽海山手中的青芒劍,也可以足可以劈開東海雄關,北上收複失地。

    從這個角度來看,天靈脈者之間的戰鬥,就是在代替國與國之間的廝殺;如此一來,華禹大陸的傷口,也就不再那麽難以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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