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正是二人口中的“沁巴日”,在漠北古語中乃是“智虎”的意思。當然,他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郭興、字表中平。

    胡勒根看著越走越近的沁巴日,低聲對戰意高昂的那日蘇說道:

    “沁巴日已經到了,敵軍又被我們死死釘在了泰寧縣;那這座幽北小城,就已經是我漠北的掌中之物了。

    那日蘇下意識地反問道:

    “此人不過就是個北燕來的白臉少爺,雖然馬上步下的本領,的確比我高強一些,但他一個人就算是再厲害,戰場廝殺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

    胡勒根指著更遠處大團大團的煙塵對他說道:

    “你看到了嗎,那卷起漫天塵土的東西,就是可以令我們胯下戰馬生出翅膀的寶貝……”

    說完之後,胡勒根便立刻翻身下馬。他脫下了另外半邊袍子,在這大地迴春、冰河解凍的時節,赤裸著滿布傷痕的精壯身軀,大踏步地走到了郭興馬前。直到他伸手勒住了那匹通體栗色的玉輪寶馬之後,便側身跪在了戰馬左側,將身體盡可能的帖服於地麵,不發一言。

    這是草原奴隸們,以軀體為階,供貴人下馬時踩踏的規矩。然而,且不說胡勒根出身如何,如今他已經貴為遊騎軍的千戶隊長,早已不能視為奴隸一般對待了。況且,也沒有任何一名漠北貴人,敢於踐踏草原勇士的尊嚴。胡勒根是想以這種方式,表達他心中對於郭興的無盡崇拜之情。

    坐在玉輪馬背上的郭興側頭看了看他,隨即笑著從右側翻身下馬,拍了拍戰馬的臀部、示意它自去吃草以後,親自蹲下身子,雙手托住了胡勒根的雙肩,將這位草原勇士架了起來:

    “你已脫離奴隸身份了,以後就不要再用這種自貶自損的方式,來表達你的忠誠了。”

    “沁巴日,我不是在表現忠誠,而是在表達崇敬。”

    這二人之間的一番做作,令騎在馬背上的那日蘇,心裏極不舒服。他對於胡勒根是佩服的五體投地,但也正是出於這個原因,就更瞧不上那位北燕來的沁巴日了。

    然而在不久之後,等他也看見了塵煙滾滾中埋藏的寶物以後,真恨不得也用自己的脊梁、給這位異族公子墊足!

    帶出滾滾塵煙的寶物,原來是數十輛騾馬拉的木板車,車上堆積著一些零零散散的木方與鐵塊;從表麵來看,誰也猜不出這些東西的用途;可直到馱隊卸下頭車之後,沁巴日便招了招手,喚來了另外一批北燕平民。他們手裏拿著各式各樣的工具、叮叮當當的敲打了不到半刻鍾,一架高大威猛的衝城車,便矗立在了所有遊騎兵麵前!

    郭興笑吟吟地走上前來,拍了拍目瞪口呆的那日蘇說道:

    “那日蘇啊,現在這架衝城車上,還缺少一根粗壯夯實的原木作為撞錘,你能幫我這個忙嗎?請你帶著你手下幾個得力的兄弟,幫這幾位華神教的朋友引路,幫他們來完成這最後一步可好?”

    那日蘇望著其他那些尚未露出本來麵目的木料與零件,使勁咽了一口唾沫,用力地點了點頭。隨後,他翻身上馬,朝著身後的遊騎兄弟吹了一個抑揚頓挫的唿哨,便一馬當先的引著一眾華神教徒,朝著不遠處的樹林裏進發。

    這一架衝城車的出現,不僅給所有漠北騎兵注入了一針強心劑,還順便給原本情緒穩定、信心十足的萬誌海,兜頭潑下了一盆冷水!

    一直以來,幽北三路能夠與漠北鐵騎抗衡的最大依仗,其實都在對手自己身上。由於木料、鐵器、工匠的三重匱乏,才導致了漠北奇兵野戰天下無敵,攻堅築城卻有心無力的尷尬局麵。可如今看來,幽北三路沒發生任何的變化,但漠北人卻不知從哪弄來了攻城器械,彌補了自身實力的短板!

    這個最新發現立刻將泰寧縣中的守軍,驚出了一身透汗!漠北人眼下有了攻城器械輔助,那就不僅僅是泰寧一縣能否保全的問題了!整個幽北三路、乃至北燕王朝,又如何夠與這些插翅猛虎、翻天蛟龍相抗衡呢?

    先鋒營的校尉馮四,看著百步之外那輛缺少了原木衝錘的衝城車,緊咬牙關向萬誌海請戰道:

    “萬將軍,末將與麾下先鋒營八百壯士,請求立刻出戰!無論此戰我等會否全軍覆沒,末將都可以跟你保證,一定將這架衝城車燒為一片灰燼,令其不敢直視我軍城牆”

    萬誌海聽完之後,低頭看了看北城門下那八百名悍不畏死的先鋒營精銳,心中確實動了一刹那的念頭,可又立刻被自己打消掉了:

    “不行!如果你能夠燒毀漠北人所有的攻城器械,那莫說你馮四與麾下的八百先鋒軍、就算咱們兩千護城兵,再加上城中萬餘百姓都死光了,我萬誌海也願意承擔這個後果!但你不要忘了,城外這些敵人,不是北燕軍,更不是南康的那些少爺兵,而是兇名赫赫的漠北鐵騎!我敢斷言,你們這八百人隻要一出城門,立刻就會被人家的遊騎兵死死貼上,進退皆不可得;屆時,你又如何燒毀攻城器械?”

    “那咱也總不能就這麽眼睜睜看著,任憑他們做好攻城前的一切準備吧?”

    萬誌海苦笑著搖了搖頭,說了一聲“你還沒看出來嗎?”,便伸手指向了遠處那架半成品衝城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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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剛才卸下來的東西,分明就隻是一堆木料而已;可僅僅半刻鍾以後,就變成了一架衝城車;你迴憶一下,是不是僅僅兩個漢子,就輕而易舉地把它推到了陣線前沿的?這說明了什麽問題?”

    “……額,那兩個漢子是天生神力?”

    “呸!這說明了他們的衝城車,比我們那種輕便許多!這麽便捷的攻城器械,他們應該提前裝配完畢之後,再好生隱藏起來;隻等攻城戰役發起之時,再突然推上戰場、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啊!”

    “萬將軍你說的對啊,他們怎麽會這麽笨呢?大模大樣地在咱眼皮子底下擺弄……”

    “他這是在跟咱們玩花招呢!人家選擇在陣前不緊不慢的備戰,目的就是引誘我們出城野戰!別看他們有了攻城器械輔助,但攻城戰的消耗足以拖垮漠北的家底!況且這又不是漠北人一貫的戰術,彼此配合的默契尚淺,還不如把咱們逼出城去,被迫選擇他們更加習慣戰鬥方式……“

    萬誌海說完之後,眾人也都陷入了苦思冥想當中;而馮四則把頭盔取下,使勁撓了撓發癢的頭皮,氣急敗壞的對萬誌海說到:

    “這攻又攻不過、守也守不住,到底該怎麽辦,萬將軍您總得拿出個章程來啊!”

    萬誌海麵色陰沉地搖了搖頭,看著遠處熱火朝天的敵陣,語氣頹然地說道:

    “如果這裏是太白山下的東湖城,我萬誌海當然可以做這個主,全軍立刻棄城出逃;可眼下這裏是泰寧縣,我們卻無法棄守城池,一路南逃。畢竟太白山附近的敵軍匪寇都是新羅人,就算是在野外動起手來,咱們幽北也根本就不吃虧;如果現在我們才棄城而逃的話,你們誰能跑得過漠北人胯下的戰馬?況且我萬誌海又是一員掌軍不足十日的新任守將,如果一陣未見就棄城南逃,咱們這兩千餘泰寧守軍,自我以下全都要按照怯戰棄城之罪論處,一樣是活不成的!我萬誌海不怕丟人掉腦袋,也不怕被後世子孫恥笑;但我家中尚有一雙兒女、一位賢妻,絕不能令他們也受我的牽連啊!”

    萬誌海說完之後,深深歎了口氣:“諸位同袍,為今之計策,也唯有死戰報君、僅此而已。“

    “萬大腦袋!萬大腦袋!”

    就在悲傷與沮喪的情緒到達頂點之時,泰寧知縣赫新年卻突然跑上了北城樓。他剛剛唿喊了幾句同僚的諢名,便立刻被悲哀的情緒所籠罩起來:

    “哎?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麽人家才推出來了一個木架子,就全都蔫頭耷腦的呢?”

    “老赫,那不是木架子,是衝城車……“

    “衝城車咋了?你們都是老行伍了,誰沒見過?還是誰沒玩過啊?咱城裏攢了這麽多的糧食,水井也安然無恙,咱把四道城門用沙土袋封上,就讓他們慢慢玩去唄!你們還怕餓死不成?”

    “你一個文官,就別跟著瞎攪合了!人家既然有衝城車,肯定也不缺登城雲梯!你把四道城門封的再嚴實,人家也照樣能進得來!”

    赫新年一聽萬誌海這話,立刻大嘴一撇,拍著胸脯說道:

    “有雲梯咋了?人能爬雲梯進來,馬能學的會嗎?漠北騎兵的確天下無敵,可翻牆進城以後,他們也就變成了步兵!到時候咱們是步兵對步兵,又是在自家的地盤打巷戰,你們也至於怕成這副德性?”

    別看赫新年是個不太正統的縣太爺,可如今經他這麽一說、還真是一語驚醒了夢中人!是啊,說到騎馬射箭的本領,我們的確不是漠北人的對手!但如果說起步兵對步兵的肉搏戰,那誰贏誰輸,可就不再是那麽絕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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