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坐在這間黃羊酒樓二層之人,除去來大荒城‘避難’的三位‘客人’之外,還有一位本地的主人家在場——此人正是失手被擒、三日前才剛剛迴到青山城的中山路總督,裴涯裴廣津。

    裴總督這一路真可謂是飽經滄桑、受盡了苦難。雖然郭興在放他離開之前,還極為體貼的送了一輛馬車給他;但他被俘之前本就是披掛著全套的將軍戰甲、隨身根本就沒帶著一枚銅錢;之後遇見李家商隊、喬裝改扮之後、原本屬於李家人的銀兩又被郭興收入了自己囊中。而離開郭興之後、自然也是用盡了渾身的力氣盡可能地遠遁、那還記得自己有沒有隨身帶著盤纏幹糧這些細碎之事呢?

    而粗心大意帶來的後果、便是讓他這個第一次‘跑長途’的新手吃盡了苦頭。這一路上,就算他裴涯為了逃命能夠忍饑挨餓、可那拉車的馬兒也總需要進食才有力氣啊!雖然如今正是夏季、滿地都是青草、但裴涯卻無法給這位‘馬爺’找來幹草與豆餅;光靠著青草還沒過第三天,這位逃荒的‘主力’便拉稀拉的站不穩身子、動一步都困難、就更別提還要帶著兩個‘累贅’了。

    渾身惡臭、穿著還十分普通的裴涯,最後隻得連車帶馬,一並折價賣給了一個過路的商人;而這一駕馬車換來的物件,也不過就是幾張幹麵餅和一具水囊而已。不過好在靠著這兩樣救命之物的‘一路扶持’、裴總督還真就靠著雙腿走迴了青山城!不過那副模樣、比起要飯的來也強不到哪去。

    經曆了千辛萬苦才走迴了總督府的裴涯、萬沒想到自己推開總督府大門,看見的第一幕竟然會是場熱鬧的酒宴。中山督撫軍的諸位將軍與校官,此時全都坐在桌邊、正在用見鬼的神情看著自己這個‘臭要飯的’。

    不過,等到裴總督看清了主位上坐著的那位青年之後、瞬間渾身一軟、整個人

    ‘噗通‘一聲坐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身子來了。

    裴涯不認識單清泉、也不認識傅憶、但他畢竟曾是禮部官員、當然認識這位‘奉京浪子’顏青鴻了;饒是他剛剛撿迴一條活命、又經曆了千辛萬苦迴到青山城、不知道這一段時間幽北三路都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可單就顏青鴻如今的那副神情做派、與諸位將官恭敬謹慎的態度就已經看得出來:這位‘爛泥扶不上牆’的二皇子,怕是已經在沈歸的幫助下、‘上牆’了!

    憑良心說,裴總督當日陣前失蹤之後、中山督撫軍還真的在洪老將軍的帶領之下、仔仔細細地找了三天;不過在第四天午後時分、有人找到了那副總督鎧甲之後,便轟轟烈烈地給這位‘為國捐軀’的裴總督,舉行了一次簡單而不失莊重的葬禮!也同時宣告了中山路徹底進入了‘自治自理’的獨立狀態。

    洪念洪老將軍德高望重,毫無疑問地被諸位將軍推舉為代總督。他本身就是郭雲鬆的老部下,也是前任總都傅野的老兄弟、要不是因為手中無餉、倉中無糧的緣故、興許當天就扯旗造反了;之後一見老夥計傅野的兒子、與正經的顏家二皇子來到青山城避難、更是高高興興地讓出了‘大當家’的位置。

    裴涯迴府見到的那場酒席、正是為了恭賀二皇子顏青鴻欽口敕封的新任中山路總督——傅憶傅小大人的榮升宴!

    搞清楚來龍去脈之後,裴總督一路上那默默吞下的所有眼淚,終於還是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

    沈歸雖然早就謀劃了讓傅憶代替裴涯之事、但也從來沒打算把裴涯折磨到如此地步。他不過就是給裴涯彈了個前奏而已、之後的所有‘節目’、全都是裴涯自己‘即興發揮’的結果。

    如果說顏晝倒黴是因為又蠢又壞的話、那麽裴總督倒黴,就是隻能感慨他又冤又背了。

    如果顏青鴻和顏晝角色調換的話、那麽裴涯就是絕對不能留下的一個隱患。因為裴廣津此人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又曾經是先帝最信任親近的寵臣、有很大幾率會橫生枝節。不過換到今日的顏青鴻、卻並不想要殺他……

    因為居於弱勢者、最大的幫手便是‘意外’了

    他給裴涯了兩個選擇:或是去顏家溝替先帝守靈、或者是離開幽北三路、改名換姓之後、過一段別樣的人生。

    這第二個選擇對於裴涯來說,有著極大的誘惑力!因為他這一代的幽北讀書人、自幼便是聽著李登的傳奇故事長大、也是因為李登的鼓舞,才走上‘學習文化’這條道路上的。如今自己雖然敗得有些冤枉、有些莫名其妙;但能在必死的局麵下保住一條性命、已經算得上是求之不得的‘善終’了。

    當然,即便顏青紅有意放他一條性命、也不可能是在此時此地。顏青鴻許諾他的期限、是在下任幽北帝王登基之後。若自己敗了、那麽此事也就不會再有人提起、他裴呀裴廣津、也可以迴到原本的生活軌跡上、繼續做他的中山總督。

    別看顏青鴻此番行為、有些婦人之仁、養虎為患的嫌疑,但落在中山督撫軍的將士心中、還是豎起了一杆‘名正言順’的仁義大旗。別看‘窮鬼皇帝’顏晝的消息通路已經徹底阻塞、但在沈歸身邊聚攏的那群牛鬼蛇神、以及他們麾下的徒子徒孫們、可個頂個都是訓練有素的‘小喇叭’。更可怕的是,他們這些人遍布於幽北三路、乃至整片華宇大陸的各個‘陰暗角落’之中,‘是人是鬼’根本無法辨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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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是普通的‘流言八卦’,經這些人的口中那麽一‘轉述’、傳播速度也自然仿佛瘟疫一般迅猛;更何況如今沈歸這個‘幕後老板’、不僅是個‘業內人士’、還出銀出力外帶著托關係、窮盡心力地想要把顏晝的名聲徹底搞臭。參與的都是專業人士、行動預算還‘上不封頂’、就這樣的‘病毒式’傳播理念、還瞞得住在大荒城的中山督撫軍?

    洪烈洪老將軍,本身也是個幽北與漠北的混血兒、不然也不會被人封了一個‘五花烈馬’的美號。他在聽完了顏青鴻親口說出北蘭宮那場大火的具體情況之後、立馬當著所有的同袍兄弟拍了桌子:

    “今天我老洪也他娘的倚老賣老一迴、也提著腦袋、說上幾句大不敬的話!咱們這些大老粗、雖然也叫個什麽‘中山督撫軍’、可自上一輩開始算起、不是祖傳獵戶、便是郭家的下人出身。雖說現在一個個都人五人六的成了些氣候、但老爺們生在天地之間、這頭一條就是不能忘本呐!咱們小王爺被他們給害死了,老王爺和傅兄弟也被他們給逼走了、如今他們又想害二公子和孫少爺,咱們這些人到底要袖手旁觀到什麽時候啊?”

    洪念說到此處,好多自幼跟隨著郭雲送征戰的老將們都紅了眼圈。這些人可都是曾經在死人堆裏幾進幾出的烈性漢子、早就想幫小王爺郭霜報仇了;之所以拖到今日,一來是因為沒有帶頭之人登高一唿、二來也是沒有什麽真憑實據握在手中、隻能按捺住滿腔怒火、終日以酒精麻痹自己而已;如今德高望重的洪老將軍再次提起此事、諸位也都預感到了接下來將要發生什麽……於是,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著洪將軍接下來的話……

    可惜,該來的沒來、不該來的、卻先他一步到了。一位與裴涯同期被調來中山路的青年校官、此時一抬眼皮、扯起了朝廷做虎皮、陰陽怪氣地責問起了洪念:

    “洪老將軍這話、可就有些大不敬了吧?你們這些人,吃是朝廷的米、領的也是朝廷的餉、怎麽著?朝廷的銀子難不成都喂了狗?依你這話中之意,莫非是想要造反嗎?”

    洪老將軍被他這麽一問之下、不怒反笑。他連帶著笑意、慢慢地繞過帥案、身手從兵刃架子上取下了一把巨大無比的斬馬刀、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這位青年校官的背後……

    可還未等那洪老將軍迴話、這青年校官便又冷哼一聲:

    “老狗,你這可有點給臉不要臉了啊!拿了把破刀就想嚇唬你爺爺我嗎?實話告訴你,別瞧我如今官職不高、但我奶奶他老人家,可是皇後娘娘的奶娘!有了這層關係在,那爺爺我就等於是皇後娘娘的幹兒子!知道為什麽小爺好好的京城不住,非要來這鳥不拉屎的地界嗎?因為這是先帝爺親口吩咐下來的、讓是我來監視你們中山督撫軍、看看有沒有什麽不軌的舉動!換句話說,爺爺我可是先帝欽封的禦前密探!你要是敢動我一根汗毛,不想造反也隻能造反了…因…啊……!!!!!”

    還未等這位‘禦前密探’呱噪個痛快、洪念老將軍的那柄斬馬刀、便直接從他的肩頭斜下砍入!堪堪斬斷了他的鎖骨後、便被他身下的椅子靠背所阻、刀身就這麽直挺挺地卡在了他的胸前。

    洪老將軍一擊得手也不抽刀、而是微笑著從這位‘禦前密探’周圍轉了一圈,而後又蹲在他死不瞑目的雙眼之前,無比堅定地對著死屍說道:

    “你說對了!我,洪烈,反了!”

    這句話的聲音並不算大、卻聽的所有在場將軍們熱血沸騰。他們積攢了多年的火氣,都在洪烈的這一刀之下、也在這滿室甜膩的氣味當中、驟然迸發而出;這些大多年過五旬的老將軍們,有的掀翻了桌子、有的踹散了椅子、紛紛梗著脖子、嚷出了相同的兩個字:

    “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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