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稟陛下……”

    次日五更,勤政殿早朝之時,還沒等總管李清的喊朝結束,“兼職禦史”萬長寧便閃步出班,跪倒在大殿之上。宣德帝一看他如此積極,頓時心生厭惡之情,意味深長的瞟了一眼立在文官隊首的丞相李登。

    “啟稟陛下,戶部前些日子得了陛下的旨意,便與代薩滿巴格開始協商,先是批了城北一間大宅作為薩滿教總壇用地,還額外批了十萬兩銀子,作為祭祖大典之用度。可代薩滿巴格在收了銀兩宅邸之後,就再無任何動作了。幽北三路的大半營生,都進入了半停滯狀態。因此,臣今日是想問問陛下,這三日後的祭祖大典若是砸了,戶部上下究竟得定個什麽罪名?”

    李登昨日費盡心思,也沒從一團亂麻之中理出個頭緒來。可事關自己寶貝女兒的安全,也由不得他沉下了性子,靜等事態發生變化。於是,他決定來一招投石問路,先等巴格方麵迴應,自己再見招拆招,以待時變。

    所以今日早朝,李登門下的頭號吠犬萬長寧,便迫不及待的開了頭炮。

    代表薩滿教的巴格,與何文道二人一前一後,另站了一排。此時的宣德帝,在萬長寧這一番軟中帶硬的詰問下,把目光飄向了巴格。

    巴格一見躲不過去,隻好硬著頭皮站出來,自持薩滿身份沒有跪倒,隻是拱手行禮,而後開口解釋道:

    “稟陛下,薩滿與百姓之間的關係,不肖老夫多說,大家都是心中有數的。而薩滿教曆經千百年風霜,傳至今日已是人丁凋零……”

    打了雞血般的萬長寧,聞聽此言立刻開口譏諷道:

    “人才凋零?我看不見得吧?在李玄魚大薩滿掌教的年代,每隔三個村莊便必有一位薩滿。而且往年薩滿教的信徒們,都會在祭祖大典備一份大禮進獻給陛下,雖都是些不值錢的農家貨,但那也代表了薩滿教為陛下撫慰的一片民心!古語有雲,得民心者……”

    “士安你先等等,代薩滿年事已高,言語自然也要慢上一些。你且一旁靜聽,讓代薩滿先把話說完……”

    巴格剛剛開口就被朝中頭號大喇叭萬長寧,先來了一通搶白,把嘴堵了個嚴嚴實實,憋的臉色通紅,愣是沒找到一個萬長寧換氣的空間。好在宣德帝怕他猝死於勤政殿上,以皇帝的身份把鬥誌昂揚的萬長寧攔了下來。

    巴格被堵得開始不停咳嗽,隻好朝身後的何文道擺了擺手,自己則在李清奉旨搬來的椅子上癱坐下來,以布絹遮口,胸膛不停起伏喘息,兩旁文武紛紛側目,心中各自計算起白包的數額來。

    何文道整了整薩滿祭袍,前行兩步朗聲開口:

    “在下何文道,是先代大薩滿李玄魚的關門弟子,目前擔任薩滿教護法一職。眼下代薩滿身體抱恙,便由我來代為澄清。”

    說到此處,何文道略微停頓下來。待宣德帝顏狩的那一聲“講”,傳到耳邊之時,又再次開口迴話。

    “方才萬侍郎所奏之事,其中另有隱情。皆因為薩滿一職,本生於世間生靈之內,自當行走於山川河流之間。自古以來,薩滿在族群部落中,便是智者或巫醫的身份。可使卻絕沒有一個薩滿,會成為部族之中的頭領。皆因為薩滿是以自身為媒,助人溝通萬物為職責,從正式成為薩滿之時,便已經是不生不死的靈體了。”

    萬長寧聽到此處撇了撇嘴,剛要出言反駁,便被宣德帝一聲輕咳給壓了迴去。何文道也隻是頓了頓,仿佛沒察覺一般繼續開口:

    “神靈之事虛無縹緲,想必諸位也沒什麽興趣聽我傳道,那我就說些實際的好了。薩滿的作用,便是為部族眾人占卜吉時、送葬祈福、觀測陰晴、治療傷痛。可隨著時間的轉變,原來的部族頭領已經變成了如今的陛下,而薩滿教卻沒能跟上您的步伐,未能及時的轉變成您身邊最可靠的助力,這,是我們的過失。”

    宣德帝聽到此話,眼角帶著笑意,瞟了一眼正在神遊天外的李登。

    何文道又開口說道:

    “正因如此,代薩滿巴格才以耄耋之年,勉力而為,誓要把薩滿教從眼前這一盤散沙的局勢中扭轉過來。而陛下也是高瞻遠矚,在銀兩與土地方麵,給予了薩滿教全部的支持……但是!”

    何文道此時話鋒一轉,聲音驟然高了兩度,把隊尾幾個昏昏欲睡的官員驚得渾身一顫:

    “目前的代薩滿,手下隻有區區在下,與十三名武夫而已。事情總是要人來做的,那麽我試問各位,單就祭祖大典這種重要的活動,難道是我們區區十五個人便能完成的嗎?萬侍郎今日之問我等,問得好!那麽我倒想請問,在您萬侍郎眼中,似代薩滿巴格這般年紀的老人,應當可以扛起幾根原木,幾擔青磚?”

    萬長寧偷眼看了看宣德帝,見他沒攔著自己,便站起身來,走到何文道身邊:

    “何護法這一席話說的才叫自相矛盾。若是你薩滿教人丁興旺,陛下何必又批銀子又送宅院呢?那宅院是給你們做總壇之用,而銀子呢?不就是讓你們去雇傭民夫采辦原料之用?按您這說法,我看倒是應該好好查查,那十萬銀子,你們都是怎麽花的!”

    萬長寧一句擲地有聲的話摔在了朝堂之上,周圍瞬間安靜下來,整座勤政殿上落針可聞,唿吸聲都比平時明顯了許多。

    其實貪腐之事,大家本就是心照不宣。隻要不做的天怒人怨,又能雨露均沾的話,彼此之間都有默契存在:打算徹底撕破臉皮之前,誰也不會用貪腐之事攻訐對方。

    而此時萬長寧的一番辯駁,矛頭直指薩滿教貪汙銀兩,這一句話,便是東幽李家與薩滿教之間,徹底撕破臉皮的戰書了。

    沒想到就在大殿眾人屏息凝神之際,何文道卻十分鬆弛的笑了:

    “嗬嗬,那戶部批下來的宅子,還在北城門前;而萬侍郎所說的那十萬兩銀子,我們也分毫未動。萬侍郎說得好,那十萬兩白銀是做什麽用的呢?是用於雇傭民夫購買材料的!那麽眾位是否知道,他萬侍郎給的那所謂十萬兩,到底什麽樣的銀子呢?”

    何文道此話一出,萬長寧臉上一陣顏色更變,而宣德帝顏狩也突然來了興致,上半身微微前傾,疑問中夾雜著愉悅的語氣說著:

    “哦?按文道你的說法,是銀子出了問題?那其中可還有朕從內庫中撥出來的二萬銀子呢。”

    李登聞言抬起了頭,一臉詫異的看著神色更變的萬長寧。他怎麽也沒料到,在這筆銀子上會出現什麽問題。萬長寧多年來一直為自己衝鋒陷陣,還從未在這上麵出過差錯。可眼下何文道自信滿滿的反戈一擊,從萬長寧的神色上看,分明是被打在軟肋上。

    能言善辯的萬長寧,如今支支吾吾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何文道轉過身子,把目光放在李登身上:

    “各位,還是我來說吧。那日我去戶部支銀,萬侍郎親手打了一張取銀憑據給我,說他需要一日時間調配,讓我次日憑票取銀。如今十天過去了,我每天都往返戶部不下三趟,除了手中一紙憑據,得到的隻有兩個字——沒有!”

    說完,他輕輕抖了抖手中那張,由何文道親筆畫押過的銀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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