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自入秋之後,幽北三路的黑夜就顯得極為漫長。此時還沒過五更天,奉京城皇宮的勤政殿內,就已經按照文東武西的順序,整整齊齊的站滿了朝中四品以上的大臣。

    五更的鍾鼓聲剛剛從遠處傳來,宣德帝顏狩便打著哈欠踏入了勤政殿的大門,身後還有著內廷大總管李清隨駕而行。

    “眾卿家今日來的早啊。要不是這鍾鼓剛響,朕以為是自己來遲了呢。既然諸位約好今日一通提早而來,怕是有什麽要緊事要上奏吧?”

    宣德帝一邊朝著自己的王座走去,一邊隨意地跟跪伏於地麵之上參駕的大臣們說著話。待他坐穩身形以後,先是拿起茶碗呷了一口,才迴頭衝著李清點了點頭。

    “禦駕臨朝!諸位大人,有本早奏,無本退朝。”

    李清喊得極為隨意,口氣也不甚愉快。這聲音落在大殿之上的其他人耳中,所聽之人皆是一愣。這會李清有些不痛快,倒是很好理解的。畢竟今日早朝,這些人身為臣子卻沒有跪在殿外迎駕,也不知道是受了誰的指使,居然敢先皇帝一步入殿,這本就帶著些逼宮之嫌。隻是,此時的宣德帝卻麵無異常,恍若未見一般。

    “稟陛下,臣有本。”

    文臣之中有一中年人出列,手托象牙笏板屈膝跪於殿前。此人,正是幽北戶部的左侍郎——萬長寧。

    “哦?今日是長寧有本?如今眼看就要入冬,你們戶部的冬稅不是在初秋時節便結束了嗎?記得還是朕親自與李相一起,查驗了足足三天呢。”

    “稟陛下,臣今日所奏之事,並非與戶部稅收有關。”

    萬長寧微微抬起頭來,側著腦袋看向武官一側,眼神中透出一絲陰鷙。

    “哦?這倒是有趣起來了。那你說與朕聽聽,今日所奏何事?”

    “迴陛下,臣今日有要參奏彈劾之人。”

    宣德帝一聽他要參人,心中就覺得別扭。這個萬長寧,本就是當朝丞相李登的心腹,他也是借著李家的勢力才能位居三品戶部侍郎。所以,這萬長寧就是丞相李登門下的一頭咬人惡犬而已。

    “哦?長寧今日所參之人,是貪官汙吏,還是皇親國戚啊?遇見了什麽不平之事,就當著群臣的麵直接講出來好了,朕來為你做主。”

    萬長寧低著頭,嘴角幾不可聞的冷哼一聲:

    “丞相李登之女李樂安,協百餘護衛之人,由東幽大荒城出發進京,打算與父親團聚。但不料隊伍行至中山路青山城附近,居然遭到漠北馬賊的公然劫掠。幸好護衛軍卒以死相搏,最後拚得全軍覆沒,才使樂安小姐得以全身而退。”

    宣德帝聽到此處,心下更氣:好你個萬長寧,平日朝堂上為李登當開路先鋒也就罷了,如今不過是他家中私事,居然也擺了這麽大的陣仗來向朕問責,看來你真是坐定了李登這條大船了。

    “哦?李相的愛女被草原馬賊劫了?現在如何了?可有傳太醫前去為小姐診治嗎?”宣德帝嘴上說著關切的話語,心中卻隱隱有著幸災樂禍的意思。

    李登隻是微抬眼皮,出班行了個禮:

    “不敢勞煩陛下費心,小女全賴軍士拚死護衛,才沒有落在馬賊手裏。所以隻是稍微受了些驚嚇,身體卻沒什麽大礙。”一句話說完,就退迴文官隊首,不再說話了。

    跪在地上的萬長寧,此時又接過話來:

    “因此,臣先參中山總督傅野,玩忽職守養寇自重,以至長久以來,邊境民怨沸騰盜賊叢生;再參中山王郭雲鬆識人不明,誤國誤君。此次事件中,這二人有著不可推卸之責任,還請陛下嚴懲不貸,以正法紀!。”

    說罷,萬長寧連叩三個響頭,跪定等待著宣德帝的迴複。

    “長寧啊,既然你這麽喜歡參奏他人,不如就真的去做個禦史如何啊?哈哈哈……”宣德帝借著一個玩笑話,隱隱的發泄著心中不滿。但見萬長寧仍然跪在原地不動,頓覺怒不可遏:

    “此事朕已經知道了,你明日把整件事詳細的寫在奏本之上,待朕仔細斟酌後再說吧。”

    萬長寧聽完微微皺眉,仍開口道:

    “稟陛下,奏本昨日便已經呈上,況且……”

    萬長寧說到一半,突然隱隱聽見了輕微的咳嗽之聲。不用看也知道,這熟悉的聲音必然來自於自己的恩主——丞相李登,以咳嗽之聲在示意自己不要追問下去。

    “是,臣明白了。”

    宣德帝也聽見了李登的咳嗽聲,強壓了壓心頭怒火,目光也從萬長寧身上移開:“其餘諸位,可還有別的事情上奏啊”?

    此時武將中站出一人,他身形修長健碩膚色黝黑,還有著一身的英武之氣:

    “陛下,這丞相愛女之事可以暫且不提。可那漠北草原,卻不得不防啊。眼下馬上進入冬荒時節,等頭場大雪一過,這群草原狼又要來劫掠我幽北三路的百姓了。平日裏有的吃都要搶,今年冬季來還要更早些,隻怕劫掠規模比往年更甚啊。”

    開口的這名武將,正是關北顏氏的族軍統領顏重武。此人掌管著五萬飛熊軍,是整個幽北三路中規模最大的軍隊。

    宣德帝皺了皺眉,心中盡是左右為難。

    今年夏季剛過,北燕便不知為何,往東海關發兵十萬有餘。如今眼看就要入冬,他們既沒進犯也沒退兵,就這樣按兵不動的在關內駐軍。如此一來,為了防止被北燕突襲,自己也隻好把顏重武統領的五萬飛熊軍,調入錦城駐防,與東海關駐紮的北燕大軍對峙。

    此時漠北草原也有了被進犯的危險,但眼下實在沒有其他軍隊,可以派到中山路以北,前去布防了。

    “恩,這倒是個大問題。今年冬天來的這麽早,那些草原狼們沒糧可吃,定會禍害我幽北三路的百姓。此事要如何防範,朕還要再仔細斟酌一下。畢竟北燕的大軍,也在東海關前虎視眈眈呢。”

    散朝之後,文武大臣們都三三兩兩地走到宮門前的集市大街上去吃早飯。萬長寧一言不發地跟在李登身後,上了丞相府的車。而飛熊軍統領顏重武,卻跟著宗族府宗正,也是顏氏現任族長顏久寧,來到了一個餛飩攤上。

    “族長啊,您看這場勝負如何啊?”

    顏重武雖然黑了些,但五官硬朗,平日裏說話間也總帶著笑意。此刻,手裏端來了兩碗餛飩。

    “現在談勝負為時尚早。總要等陛下先拿出個章程來,才能衡量得失的。隻是,今日這早朝下來,有個人就要開始走運了。”

    顏重武喝光了餛飩又要了一碗,隨手還在旁邊買了幾張肉餅吃。聽見宗正迴話,先是仔細的想了想,隨後輕笑道:

    “走運?您說的是李家那條看門狗?”

    “看門狗什麽時候也隻能吃剩飯,有什麽運可走呢?”

    “難道走運的是我飛熊軍?”

    “依老夫來,你這次得到的最多是些錢糧上的小便宜,還談不上走運二字。”

    “那您說的到底是誰啊?”

    大宗正笑了笑,手捋長髯,低下頭去輕輕的吹著滾燙的餛飩湯,然後低聲說道:“這次要走運的,應該是我那老夥計,中山王郭雲鬆。”

    顏重武聽見這個名字之後,不屑的笑道:

    “他?一隻被拔了毛開了膛煮熟了的鴨子,還有什麽運氣可言?難道陛下要賞他一個好劊子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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