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歸走出茶棚,帶著一腦袋的疑問,邊琢磨邊朝王府的方向去。還沒走上幾步,忽聽得身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唿嘯而來在了自己身後,伴隨著‘籲’一聲喊喝,沈歸隻聽得腦後傳來一聲馬嘶之聲,隨即馬蹄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揚起一陣煙塵。

    “嘿,小子你耳朵聾了?馬蹄聲聽不見嗎?不閃不避傻站在路中間,是打算找死吧?你死不要緊,驚了我們爺的馬,小心你的腦袋。”

    一馬當先開口說話的是一個年輕男子,大概二三十歲的年紀。麵色微黃頜下三綹疏須,尖嘴猴腮眼窩深陷。不用說,這看上去就是一個小人。還是那種極為標準的小人。

    “這奉京城中不準跑馬你們不知道麽?你們一行人縱馬飛奔本就有錯在先,難道還讓我一個無錯之人反給你們行方便?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沈歸今天本就不順心,見這開口之人麵色倨傲,問話也並未下馬,更是心中憤懣不平。

    “嘿,別看你人小,還淨說些大人話。”這黃麵男子聽他迴話微微一愣,又馬上噗嗤一聲樂了出來:“這奉京城不許跑馬沒錯,但也得看那是誰的馬!人犯王法自然也有衙門管著,也用不著你個黃口小兒在這裏說三道四。教你念書的先生,許是還沒教你怎麽做人,來來來,今天大爺我也教你一手……”說罷這男子右手就往身後摸去。

    “張叔您先等等,我有話說。”

    這男子的右手好像抓住什麽東西,剛要往外抽,聽得身後一匹馬上有人開口說話,立刻停下了動作。沈歸朝他身後看去,隻見開口說話者,也是一個半大的孩子,此時正騎在一匹通體雪白的高頭大馬上。

    這說話的少年走到了黃麵男子身邊勒住了馬,身子微微下墜,雙腿一用勁就瞬間從馬鐙中抽出雙腳身體前躥,並在空中翻了一個跟頭後,身形極穩地站在了地上。就他露出的這身手,周圍的百姓見了發出幾聲低唿,還有幾個好事之人一齊鼓掌叫好。

    “好俊的身手,好!”這少年聽見四周的叫好鼓掌,居然轉身四麵拱手道謝起來。沈歸看著直撇嘴,心中暗想‘就下個馬也得顯擺一下,真是個浪貨。’

    “這位小兄弟,請了。”這少年走到沈歸麵前抱拳拱手。沈歸見對方禮數周全,也不好怠慢了。

    “兄弟請了。方才你主仆人等在這城中跑馬……”沈歸沒打算和對方攀交情,隻是心下餘怒未消,索性直接把事情攤開來說。

    “不用說了。”這少年迅速一擺手,打斷了沈歸的話頭:“在城中走馬,確是我等之過,在下管束門人不嚴,更是錯上加錯。今日在這長街之上,當著來來往往的鄉鄰百姓,給兄弟你陪個不是了。”說到這馬上抱拳躬身施禮。

    “主子爺您是什麽身份?還犯得上給他一個小孩這麽大臉?您讓開一旁,我……”這黃麵男子一見自己的主人上前,居然給對麵的小孩鞠躬賠禮,直接打馬前撞,沒想到,這馬剛奔了三步,居然讓這半大孩子突然伸出的一隻胳膊,攔在了奔馬的前胸上,這一人一馬竟無法再挪動半分。

    “退下,再往前進一步,你得死。”這半大孩子頭也沒迴,語氣驟冷。被他攔住的馬一聲長嘶後也卸了勁,直帶著背上的黃麵男子在原地轉起圈來,周圍的百姓見這少年獨臂攔奔馬,更是扯著嗓子的給他喝起了彩。

    沈歸實在看不下去了,拱手還禮轉身就要走。身後的少年見了,邁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兄台先別急著走,我們主仆人等本就剛從城外策馬而歸,正打算去吃個飯填飽肚子。咱們這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不如就由在下做個東道,請您去吃個便飯賠禮壓驚如何?”說罷一臉真誠的看著沈歸

    沈歸心下實在不願意和這個表演欲超強的少年再有什麽瓜葛,隻能托詞家中有事,才得以脫身。走前聽得身後的黃麵男子小聲地問少年:“爺,晚上咱們上哪吃去啊?”這少年沉吟了一會說:“南市場怎麽樣?據說那有家荷葉雞不錯。”沈歸聽見南市場立馬扭迴頭看去,隻見少年身後騎馬的人都一臉的嚴肅認真地點著頭,黃麵男子更是高挑大指:“爺您英明,就去吃荷葉雞。”

    沈歸一邊念叨著‘世風日下’,一邊又後悔的唉聲歎氣。“沈歸啊沈歸,不就是得看那浪貨顯擺嗎,又掉不了一塊肉,這麽大便宜就給放跑了?”一邊嘴裏叨咕個不停,一邊走到了王府大門前。正站在門口的門房一見沈歸迴來,招唿都沒打一個,扭頭就朝宅子裏麵喊著:“快跟王爺迴,小少爺迴來了。”

    “聽說,你小子今天和顏家老二在大街上吵起來了?”此時的中山王郭雲鬆,正端坐在自家的廚房柴堆上,雙手前伸烤著爐灶裏的火。沈歸正翻著爐灶中的烤紅薯,聽見老王爺的問話立刻停下了手裏的活,目瞪口呆的看著老王爺:“啥?那浪貨是幽北三路的皇子?”老王爺聽了嗬嗬一笑,伸手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須:“對,那浪貨就是咱幽北的皇子,顏家的老二顏青鴻。”

    “嘿老頭兒,你總說聽說,到底是聽誰說啊?謔,燙燙燙。”沈歸一邊甩著被紅薯燙到的手,一邊吹著紅薯問老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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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聽鄰居街坊他們說的唄。”郭雲鬆也仔細吹涼自己手中的紅薯,大口大口的吃著。

    “咱住的可是王府,這整條街都是咱們家的,最近的鄰居還是那浪貨家的大皇宮,哪還有愛說人閑話的街坊?你們這些老人,嘴裏還能有一句實話嗎?心也太髒了。”

    “嗨,你外公好歹也算個王爺,雖然現在人也老了,既沒有勢力也沒軍權了。但好歹也混了這麽多日子,人還是維下了幾個的。能收到點風也不值得奇怪吧。”老王爺一臉的不當迴事:“不過就你今天這破事,還真是門房聽見街上人說的。”

    “我也就在街上,和他一個家奴論了論理,連吵架都算不上,至於傳的這麽街知巷聞嗎?”沈歸不以為意的迴著。

    “家奴?你小子初來乍到真是不知道深淺。今天和你論理那人,是家奴不假,但那可是禦馬監出來人。”郭雲鬆很不滿意這個外孫的輕蔑。

    “一個連給皇宮養馬資格都沒有的人,可有什麽值得驕傲的呢?”

    “禦馬監成立之初是給內宮皇室養馬的那不假,不過自打陸向寅那條老狗入主內監以後,就不隻是養馬嘍。沒用多久就搖身一變,成了皇家專用的密諜部門。現在的禦馬監,可是咱們皇帝陛下最信任的私軍。”郭雲鬆說起陸向寅這個名字的時候,有些咬牙。說完這些話,又吐了兩口口水。也不知他啐的是沒剝幹淨的紅薯皮,還是陸向寅這個名字。

    “就這幾天,我遇見聽見的全是密諜探子。你們這些人除了探子就不知道用點別的手段了?”沈歸想起這幾天遇見的各方人馬,無論高居廟堂還是身處江湖,都喜歡用這些見不得光的陰招,打心眼裏覺得有些不堪。

    “其實除了禦馬監,其他組織一直都是半明朗的狀態。就好像以你自己來說,無論是要打聽消息還是找人,不都習慣的往各個茶館跑麽?這官麵上的人啊,無論是衙門捕快還是大理寺宗族府,想要破案都少不了和別人互通有無。更別說隻靠消息靈通來生活的江湖人了。”老王爺站起來身來撣撣土,就走出了廚房。臨出門時還留下一句話:

    “齊家那倆小子,按你二婆婆林思憂的安排都有了個師傅。你心裏也有些著急吧?其實,也不是外公不替你著想,但我和李玄魚林思憂他們姐妹倆有過約定。你的這件事,得由他們替你安排。

    李玄魚自己並不熟悉。隻知道是這個天靈脈的先代大薩滿,以生命為祭,把自己帶到這裏來的。而林思憂,這個和自己朝夕相處了十年的二薩滿,如今也不知道她身在何方。沈歸躺在床上,突然覺得自己對這個世界開始有了些歸屬感。因為他感到了思念之情。他思念在這裏存在的人,思念自己的兩個異姓兄弟,思念送他驚雷短劍的古戒蘇乙青,最思念的,是那個在太白山腳下,撫育自己十年的二薩滿林思憂。

    第二天辰時初刻,晨練迴來的沈歸用罷了早飯,就倒背著手出了王府大門。腦中被昨夜的思念填的滿滿的,還有餘下的幾分惆悵蕭索。他剛走出胡同口,就迎麵撞見一個少年。定睛一看,這人正是昨日長街之上與自己爭執的二皇子顏青鴻。

    “呦,賢弟起得早啊,咱們又見麵了。”顏青鴻也認出了昨天這個小孩,神采奕奕地打了個招唿。

    沈歸雖然知道這是二皇子,但對方還沒道破自己的身份,自己也樂得省去一番施禮問安的麻煩,幹脆也就故作不知:

    “兄長您也起得早,這是剛打南市場迴來吧,沒想到風采依舊啊。想來這南市場的荷葉雞必定不同凡響。”沈歸對昨日之事還有些耿耿於懷,介因自己耐性不足而失去了一場風月,語中帶酸的揶揄了一句。

    “昨日賢弟家中有事而未能成行,想來今日事畢已有閑暇。天過傍晚我再來尋你,咱們定要痛飲幾杯,也好讓愚兄為昨日的失禮賠罪。”顏青鴻聽到這個十歲出頭的孩子竟然用這般風月老手的口氣揶揄自己,大有吾道不孤之感。昨日之邀,還隻是對這孩子談吐非凡不畏勢力而心生好感。但今日一見驟然發覺,自己與這個小孩,竟生出那麽點相逢恨晚的意思來。

    “兄長若再與我敘談幾句,怕是要有麻煩了。”沈歸抬頭眯起眼睛看了看太陽。顏青鴻一下子好想起什麽來一樣,忙說了句“確還有事”,拱了拱手轉身便走。,

    兩人剛剛分開,顏青鴻往前走了幾步,突然站住了雙腿。心下開始思索:“這小孩明明就知道我的身份,但為何先前故作不知,而後又自行點破?”沈歸搖搖晃晃的走著,也有些納悶:“先前裝傻省去了虛禮。可畢竟還要住在奉京城一段時間,住得這麽近,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分別前點破於他,希望以後都不用再自降身份,給他行禮裝孫子了。也不知道這浪貨,能不能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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