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正式認識一下,在下黃有為,原國民革命軍上海特遣隊少校副官,現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上海站情報專員。”


    一邊說著,黃有為一邊主動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古月,上海本地人,親日高等學府一名學生。”


    古月自然也沒有不給黃有為麵子的打算,但是他的簡介過分簡單。


    “那個,嗯,古月同學,想來你也清楚我們肯定清楚你是幹嘛的,不過我今天特地請你來此,主要是先把事情說清楚,就是關於你發通緝令在上海通緝我的這事。”


    古月的表情仿佛在說,“你真的知道我是幹什麽的?”不過他從進門開始麵對黃有為的時候就一直是這種神秘莫測的微笑,讓黃有為無比頭大,自然也不可能清楚內裏含義竟然還可以不一樣……


    “其實吧,我們都針對過一個共黨地下黨,就是叫張汪洋的那個,區別在於,我對他有所懷疑,但是我的操作被遏製在了把他灌醉,還沒有最終得到任何有用信息,不像你們,直接把人給抓了,又放了……


    說來也是有趣,他竟然會跑來找我,別說你了,我也很意外啊,更意外的是他的素描技術簡直神了,都能媲美照相機,不過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有和我交易的籌碼,因為即使是他也清楚,我還是很想見一見黃先生你的,當然,今天又見到了這這一位壯士……還沒請教高姓大名?”


    “張鬼。”


    張鬼沒有藏著掖著的打算,而且剛剛的交手讓他充分了解了古月有恃無恐的原因,雖然自己手裏還有槍,可這也未必就是一個優勢。


    “幸會,咱們也算不打不相識,等我和黃先生的交涉有個結果後,我會把那位趙猛壯士的墓地地址詳細告訴你,至於給墓碑上署名的事情,你可以考慮下是我去辦還是你們的人去,都可以商量。”


    說實在的,張鬼很討厭古月這個態度,因為這份從容與自信讓他很難不去聯想到陸傑!


    可是,古月的其他方麵和陸傑又完全相反,看上去已經不隻是人畜無害,根本就是與人為善!


    恰恰是這種反差,讓張鬼越發警覺,因為這微笑背後到底藏著的是什麽,他猜不透,也明白自己絕無可能猜透。


    “嗯,對於趙猛的事情,其實我們應該對古月同學你表示感謝,他是黨國精銳,也為了黨國英勇就義,站長已經向上峰匯報過他的功績,重慶方麵或許會有追授的打算,屆時我們能去他的墳上告知詳情也算盡了一份戰友的心意,對於一個真正的戰士而言,這也是可以寬慰的一件事了。”


    黃有為清楚張鬼不善言辭,多半也不願意和古月多說兩句,但是古月這人一看就工於心計,越是不願意說的人,恐怕就越是會成為他要攻破的對象,那就不能讓張鬼多說兩句了,這話柄還是得掌握在自己手上。


    “作為一個中國人嘛,眼見那種事情發生,總歸會有一點觸動的,你們也不必言謝。


    當然了,在你們看來,對我喊打喊殺才對吧?就是你們做事的方式實在是不敢恭維,要殺我就直接來嘛,一如對付影佐那樣,幾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女孩又何必牽連其中?這種方式,真的是國民革命軍軍人該有的表現?”


    嘴角的微笑依舊掛著,但是這笑意中的寒冷讓黃有為不由背脊發涼,尤其是說到“幾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女孩”之時,一種莫名的殺意若隱若現,黃有為不自覺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古月同學,對令妹的遭遇,我和張鬼其實都是萬分愧疚的,可你應該清楚,我們的愧疚是當時沒能阻止陸傑的暴行!


    說到底,我們真的沒有參與到那件事情裏,因為作為一個軍人,我們也是有底線的,我們也不恥與那樣的人同流合汙!


    可是,我們也沒轍啊,軍人有服從命令這個天職,來到上海的命令就是配合陸傑的特遣隊,說句不怕你笑話的實情,我的職責其實是規勸陸傑,讓他的行事不要太偏激。


    結果呢,你應該比誰都清楚,接二連三的失敗之後,陸傑已經歇斯底裏,我是不知道他為什麽那麽急功近利,可能他一直就是那樣的人,又或者有別的原因,但是我的職責完全沒法履行,因為在特遣隊裏,除了我和張鬼,也隻有另外一名成員是新加入的,而其他人,就是你當時看到在現場的那幾個,都是陸傑一起出生入死的過命兄弟。


    在每次行動前,我們自然得有開會去決斷的環節,而這個環節,完全就是我們幾個提問,陸傑負責迴答並且直接下令……


    唉,不瞞你說,我以前是在一個更偏文職的崗位,所以並沒有真正見過槍林彈雨,也不曾理解過槍林彈雨裏跑出來的人都是怎樣一種羈絆,可那種戰前會議,比政府部門的開會還要壓抑!


    不過,說實在的,最後那幾人的決斷我作為一個軍人還是相當佩服的,因為他們守住了軍人的底線!”


    “你當時也在?或者說,你們當時也在?”


    黃有為肚子裏的墨水可不在少數,所以他很想用滔滔不絕的侃侃而談拉近和古月之間的距離,尤其是他從趙猛的實情上有所判斷,能夠認為古月這人對於真的勇士還是存在支持甚至是崇敬的態度,那麽對於陸傑的那幾名手下,就可以用來好好區分一下他們和陸傑的區別。


    讓古月理解了這種區別之後,自己和陸傑的區別不就是水到渠成?


    不曾想,在自己激情的演說下,古月卻一針見血地察覺到了更有趣的地方。


    “額……準確來說,我們當時想要亡羊補牢,因為陸傑這人完全就是準備破罐子破摔,不撞南牆不迴頭了!我們可不願意給他這樣一個混蛋陪葬!


    所以我們主動聯係了軍統上海站站長,那次也是我們第一次和他進行聯係,之後便在他的命令下行事了。”


    黃有為的語調裏有一絲絲心虛,因為他此行的目的是要講清楚和古月之間存在的誤會,也隻有古月主動撤掉了通緝令,他才可能在一段時間的靜默期之後繼續活躍在上海,不然滿大街都是他的照片,以後什麽也別想去做了!


    可是,如果從古月的角度而言,陳焱章做的事情可一點也不低調,因為即使是黃有為自己也猜到了,陸傑跑去找青幫大長老絕對是要交易的,無非索要贖金,屆時可沒有人會受傷,不然陸傑要贖金也就沒有意義了。


    真要是這個結果,陳焱章可一點也不會開心,所以他主動出手攪局了,不然也不會有後續的事情。


    可惜,黃有為的些許緊張還是沒能逃過古月的眼睛。


    在古月看來,黃有為說這段話的時候雖然沒有吞吞吐吐,但是和剛剛的口若懸河是存在十分明顯的差異,而這個差異很顯然是他自己主觀情緒所致。


    為什麽?


    還能是為什麽?隱藏了某些更關鍵卻對他更不利的事情唄。


    “我也是剛剛聽說,當時共黨地下黨的人也在那,而且最後陸傑身上有他們開的一槍,這也是秦叔叔被懷疑上的最主要原因了,畢竟這種事情不可能瞞得過影佐的。


    但是啊,對我而言,共黨地下黨的那名狙擊手,也算是我的半個救命恩人了對吧?


    這會兒,黃先生又提到你們也在場,我就好奇,你們那有沒有誰也是我的半個救命恩人呢?”


    有,還真有,不過那人很神秘,陳焱章保護的很嚴,除了陳沁心就沒人見過那人的麵,而陳沁心也不可能違背她義父的命令到處亂說,黃有為也無法透露更具體的信息。


    “當時我們的狙擊手也時刻關注著動態,所以那人也開了一槍,隻是,這人很神秘,不是我因為紀律之類的事情不願意對你透露,而是我也真的沒見過這人的麵。”


    不知不覺間,話柄又迴到了古月的手裏,而他此時最好奇的倒不是那位素未謀麵的救命恩人是誰,而是為什麽會有這麽一人?


    “從秦叔叔的角度去看,我們都心知肚明,影佐都能懷疑,你們軍統也不可能不懷疑對吧?不然也不可能去抓了張汪洋了。


    所以共黨地下黨的那名狙擊手之所以出手,很大程度上是為了救下我的義妹秦雨涵對吧?


    當然了,這裏麵也有不願意看到無辜之人生死的情懷,可是,出於對戰友親眷的保護應該更多一點才是人之常情對吧?


    那麽我就很好奇了,你們的人,那位你不知道是誰的狙擊手,為什麽開槍呢?


    單單是因為他或者她,見不得幾個無辜之人殞命?這麽博愛的情懷嗎?”


    聽到這句話之後,黃有為自覺不妙,因為這個問題就怕順著眼下的思路去推敲。


    共黨的人可以是為了救秦雨涵,那軍統的人也是救秦雨涵麽?怎麽可能!


    如果是這樣,又遵循這個邏輯,那軍統的人豈不是真的就是要救古月?!


    為什麽?憑什麽?!


    怎麽想也不可能不認識了……


    黃有為清楚陳沁心平日裏是幹嘛的,所以,那一槍會不會壓根就不是那位神秘槍手放的?


    這下就很難不讓古月去懷疑他自己身邊的人了,萬一聯係上了陳沁心的某種特殊舉動,豈不是有了暴露的風險?


    自己直接被通緝了,不想暴露也暴露了,但是陳沁心不一樣,她有自己的明麵身份在那,她可以做的事情比自己多得多了,而且她還是陳焱章的幹女兒!


    萬一因為自己的疏漏而讓陳沁心也混不下去了,陳焱章會放過自己麽?


    用腳趾頭想都不可能了!


    黃有為莫名有點冷汗直冒的感覺,忽然間汗珠滑落臉頰才意識到這個感覺不是虛的!


    麵對黃有為如此反應,古月覺得想笑,這屬於還沒開始動刑就自己繳械了麽?


    那麽他怕的是什麽呢?


    “咳咳……那個,我可以發誓,我真的沒見過那個神秘狙擊手的麵,所以那人怎麽考慮的,我真的不清楚,不過你說的也未必沒有可能,但是這些也都隻是,也隻能去猜了,對吧?”


    黃有為這話裏,用賭咒發誓來掩蓋的,恐怕並不是最關鍵,因為發誓這事嘛,真的有什麽可信度麽?


    古月並不認為黃有為是那種沒什麽斤兩的存在,所以他也不太可能用發誓來掩蓋某個真相。


    這就說明,這個不知名的狙擊手,很可能他的確就是沒見過,也不知道姓甚名誰。


    可是,他言語中的擔憂越來越像是真的,這說明什麽呢?


    古月忽然意識到,黃有為所擔憂的事情,其實已經和那名不知名的狙擊手開始有區別了。


    準確而言,如果當時開槍的真的是那名狙擊手,黃有為反正也不認識,他有什麽好擔憂的呢?就算那人真的認識自己,黃有為也不可能清楚不是麽?


    所以,他的擔憂恰恰表明,在他自己的判斷裏,當時開槍的未必是那個不知名的狙擊手,而是某一個他親眼見過的實實在在的人!


    而這個人為什麽要開槍呢?至少在黃有為的認知裏,肯定是為了救古月了,總不至於是為了救秦雨涵吧?


    “我身邊竟然除了共黨地下黨以外,還有一個軍統特務?!”古月的表情愈發精彩,因為這個世道還真的從不單調!


    “好吧,這事糾結也沒意義,但是你可以給你的組織說一聲,我古月承這個情,日後你們有什麽需要,我可以還這個人情。”


    話風突變,古月這麽好說話的麽?黃有為可不敢這麽認為,尤其是自己的狀態已經說明了一切!


    很顯然,古月的心裏已經有了計較,不過他是個知進退的主,清楚這事再繼續糾纏也不會有太大意義而已。


    “這人真不簡單啊……”在心中不禁感慨,黃有為趕緊表示以古月的勢力和手段,如果能為抗戰大業做出自己的一份貢獻,一定是黨國和人民之福!


    “古月同學,明人麵前不說暗話,我這麽急切地約見你,你應該也清楚我的目的,對於一個敵後特工而言,你發了通緝令就像是釜底抽薪一樣,雖然我還可以進行偽裝,但是明麵上身份的不安全可一點也無益於潛伏任務,恐怕用不了幾天我就的從上海徹底消失了!


    可我不甘心啊,好不容易有了親手報國的機會,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七尺男兒!


    而且經過陸傑這事之後,我更加心裏不服氣,難道我想親手做點事情出來,就那麽難麽?


    結果,站長給我們了一個機會,但是我們都清楚,這樣的機會有且隻有一次!


    不曾想,這還沒過幾天,又是陸傑的事情讓你耿耿於懷,所以把我推到了峰尖浪口。


    在下日後何去何從,全憑古月同學你的一句話了啊……”


    其實黃有為已經意識到古月的態度到底是什麽了,如果他僅僅是一心報仇,恐怕自己也沒機會坐在這裏和他談了。


    而他剛剛已經說了,他願意出一份力算是報恩。


    那麽這事總歸得有個人在軍統和古月之間搭橋不是麽?


    舍我其誰?


    既然如此,古月也就斷然不至於讓自己絕跡於上海了才是。


    “既然話都說開了嘛,我也不能不講道理,搞什麽株連的那一套就太不應該的。


    黃先生放心,明早的報紙便會有特地撤下通緝令的說明,相信過幾天,上海的人們便不會太在意某一個綁架未遂的從犯了,畢竟,這地界每天都可以有更大的事情發生,不是麽?”


    黃有為清楚這事對於古月而言可一點也談不上翻雲覆雨,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決定冒險來見一次,總算結果不壞。


    “不過嘛,黃先生,說到底,這事雖然是我們之間的誤會造成的,但是,如果你當時成功規勸了陸傑那個混蛋,後麵的事情也就不會發生了,對吧?”


    古月的微笑著藏著更多的危險,如同一隻盯著獵物的毒蛇!


    黃有為清楚這是要讓自己劃下道來了,也就沒有否認,準備聽聽古月到底想要什麽迴報。


    “黃先生是痛快人,我也自然不可能獅子大開口,這是說到底吧,和黃先生你也不無關係。


    我要救秦叔叔,請黃先生出一份力唄。”


    讓一個軍統特務去救共黨分子?這古月是有失心瘋麽?


    黃有為臉上陰晴不定,因為他明白古月一點也沒瘋,反倒是自己快瘋了。


    “按理說,抗日同道嘛,救他也不為過,可那裏是七十六號的牢房,讓我們的人去強攻救一個共黨,他們也不會聽我的,對吧?”


    “這個自然,強攻什麽的都是下下策,實在萬不得已,那也是共黨的人自己去做,和我們沒有關係啊,盡人事而已,我們也不能把自己搭進去對吧?”


    正一下反一下,黃有為已經有點跟不上古月的節奏了,不過他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在這件事情上,古月還真不可能以身犯險,雖然都知道他可以為了自己的妹妹不懼生死,自然也會在乎一個救過自己一命的義妹的感受,但是,為了義妹的親生父親去賠上自己一條命或者其他身邊人的性命,這得多天真才能做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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