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事發地之後,古月和齊小飛的心情久久不能平複,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道上始終無言。


    打破沉寂的不是街道上的喧囂,而是齊小飛的肚子。


    “額,少爺,咱還沒吃東西……”


    相視一笑,古月無奈搖頭,“走,隨便找個路邊攤對付對付。”


    “啊?您可是古大少爺啊,哪能吃路邊攤呢?”


    麵對齊小飛的“詫異”,古月隻是白了他一眼,“你帶錢了?”


    恍然大悟的齊小飛隻能尷尬地笑了笑閉口不提其他。


    繼續遊走的二人被一群群結隊的乞丐吸引,有點丐幫的意思。


    他們拿著自己的破碗也沒沿街乞討,而是很有目的地往一個方向去集中。


    “這是要開丐幫大會?”


    “沒準還真是,指不準要選丐幫幫主,你要不要去試試?”


    麵對古月的揶揄,齊小飛不以為意,“您還別說,如果我真的當了丐幫幫主,號令這千百號人,大街小巷地這麽一竄,那得多搜集多少信息啊!”


    不得不說,齊小飛這個想法難逃話本的影響,但是也給了古月一個提醒,如果真有丐幫幫主之類的存在,沒準還真就可以有搜集情報方麵的奇效。


    有了這個好奇,二人也不管自己肚子在叫喚了,不動聲色地跟著乞丐隊伍前往了他們的目的地。


    可惜,最後並未來到“丐幫總舵”之類的地方,而是一處施粥的小巷子裏。


    施粥的人也並不陌生,正是萬馨怡和李曉燕,帶著幾個萬家商鋪的夥計。


    “是萬小姐!”


    齊小飛的反應可比古月大多了,言語間催促著古月趕緊湊近去。


    古月也沒有拒絕,倒不是因為這份巧合,更重要的是萬寶來的情況應該還沒有傳達過來。


    “馨怡……”


    “古大少爺慎言,名字的叫法可並不是那麽隨意的。”萬馨怡一臉平靜,毫無波瀾。


    上一次主動搭話是什麽時候,古月都已經沒印象了,不過眼下確實有事卻是還沒開口便碰了釘子,除了在心裏無奈自嘲也實在別無他法。


    剛剛還特地提醒萬馨怡古月兩人的到來,一旁的李曉燕聽到自家小姐如此冷言冷語倒像是更著急一般卻又知道自己此時不該開口,臉上掛著的焦急和憋屈不加掩飾。


    同樣的態度還反應在齊小飛身上,不得不說這兩人倒是很有“共同話題”。


    “是我唐突了,萬同學,令尊剛剛遭遇了槍擊,現在應該是被送進了日本人的陸軍醫院裏,趕緊去看看吧,這裏我和小飛可以幫你們照看著。”


    這則消息讓李曉燕直接目瞪口呆,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隻能怔怔地看著萬馨怡。


    而後者,眼神中的慌亂稍縱即逝,“古大少爺是如何知道的?”


    “剛剛和令尊一起受邀參假日本人的宴會,還沒開始便有抗日人士突襲,當街直接爆發槍戰,令尊是第一批倒下的人,不過你別擔心,那個日本特高課的影佐已經帶著令尊離開了,所以我推斷應該是進了陸軍醫院。”


    萬馨怡的表現讓古月也不好太過殷切,隻能如同述說別人的事一般適當描繪了一下剛剛發生的槍戰,至於當時的場麵如何,自己又是如何全身而退,自然無需特意提及。


    “原來如此,那就有勞古大少爺了,曉燕,我們走,其他人繼續施粥。”


    “是!”


    夥計們都穿著萬家商行的製服,自然也都對自家大老板的狀況十分擔憂,但是小姐有命也就無需再多言。


    李曉燕也從震驚中迴過神,立刻去找來萬馨怡的專車,可惜,至始至終她都沒和齊小飛說過一句話,這讓後者一臉落寞與失望卻也無可奈何。


    麵對這一突發狀況,震驚的可不止萬家的人,那些需要被施舍的流民和乞丐們也都愣在原地,或許他們更擔心自己這頓飯到底還有沒有著落,好在古月立刻接管了施粥事宜,他們中不少人可都是知道“古大少爺”的名頭,沒少一番歌功頌德,就好像這個施粥的攤位本就是古月的一般無二。


    離開的車上,李曉燕終於從焦急中釋然,因為她身旁小姐的臉上全是愁容,作為貼身丫鬟,此時要做的是順心而不是添堵。


    “沒事的,小姐,剛古少爺不是說了麽,老爺已經被送進日本人的陸軍醫院了,早就聽說那裏的醫生醫術一流,老爺一定不會有事的,你就別太擔心了!”


    “嗯。”


    迴應的不鹹不淡,萬馨怡的這種表現倒是讓李曉燕越發著急,因為她心想著自家小姐平日裏就是如此,有什麽都藏在心裏不形於色,說好聽點是“出塵仙子”,說難聽點就是“冷冰冰跟個冰塊似的”。


    “對了,小姐,您剛才對古少爺的態度也太冷淡了,怎麽說你們也是正兒八經的青梅竹馬啊,多少年了他都是直接叫你名字的,怎麽就越來越生分了呢?說到底,古老爺是古老爺,古少爺是古少爺啊……”


    “哦?有何不同?”


    “當然不同了啊,古少爺平日裏可沒有什麽欺壓良善的劣跡,而且他可沒少做幫助別人的事情,您去隨意打聽打聽,這大上海的界麵上,哪哪提到古少爺不會說一句‘好’的呢?”


    看著自己丫鬟如此激動,萬馨怡的反應依舊平淡,隨即直接給古月定性,“雖然他平日裏也沒什麽太大劣跡,而且為人處事也和紈絝子弟大相徑庭,但是,大漢奸的兒子,也隻會是一個小漢奸罷了,縱然表麵看上去人畜無害,誰又能知道暗地裏到底有多少偷雞摸狗喪盡天良呢?”


    這樣的“苛責”,李曉燕可不敢苟同,但是她也無可奈何了,雖然這些年來她始終不知道自家小姐和古少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竟然讓兩人形同陌路如斯,但是不用腦子去猜也能想到多半離不開古老爺那件事情和“大漢奸”這個名頭。


    “好吧,誰叫您是小姐呢?您可以挑這個嫌那個,不過小姐您有沒有想過,咱們老爺又比古老爺強上多少呢?”


    這話倒是把萬馨怡給“逗樂”了,“看來是我平日裏對你驕縱慣了,這都敢編排老爺了?!”


    “嘿嘿,小姐您別生氣嘛,要打要罵隨意,不過我就是就事論事嘛,而且也不敢到處說的,也就在車裏,哦,祥叔也不會到處說的,對吧,祥叔?”


    李曉燕一邊挽著萬馨怡的手臂撒嬌,一邊對這前排的司機如此說道。


    “我就是個司機,隻知道開車,小姑娘家家的體己話我是聽不見的。”


    “哈哈,小姐您看,我就說了祥叔最好了!”


    看到李曉燕那得意的笑臉,萬馨怡不禁莞爾,似乎剛剛的陰霾已經掃去大半。


    沒多久,來到陸軍醫院的萬馨怡帶著李曉燕詢問到了自己父親的病房,手術已經成功,萬家人也到了。


    “哎喲,我的乖女兒啊,你可來了,你是不知道,你差點就沒爸爸了!”


    萬寶來躺在病床上,精神尚可,看來手術很成功。


    影佐和日本人並不在場,病房裏隻有萬家自己人。


    萬家大夫人也就是萬馨怡的親生母親,麵相祥和風韻猶存,那聲淚俱下的憂愁也難掩姿容,足見年輕時是何等風華絕代,能生出萬馨怡這樣的女兒也就不奇怪了。


    二夫人扶著大夫人,避免她太激動摔倒,看上去和大夫人年歲相近,實際上卻也有接近十歲的距離,她是屬於“政治聯姻”的範疇,當年萬寶來為了鞏固萬家地位而和二夫人的家裏達成了協議。


    二夫人身旁是她兒子,二十不到,身材壯碩皮膚黝黑,是一位習武之人,師承精武門,此時他的眼神裏情緒複雜,有擔憂也有憤恨。


    除開三人之外,萬寶來的病床旁還有一個嬌滴滴的女子,看上去楚楚可憐梨花帶雨,剛剛應該沒有少哭,年紀並沒有比萬馨怡多幾歲,卻是萬寶來的小老婆。


    “呸呸呸,瞧你說的,我這好好的,沒得觸黴頭!”


    萬寶來的精神似乎不錯,而他此時的態度可沒有半分看到影佐之時的那種“卑微”。


    “哼,死老頭子還逞強,剛剛那日本軍官叫影佐的都說了,槍戰發生時你就在他身邊,那些人沒打到他卻把你給打了,若不是小月那孩子拚了命給你們提供了車子,你現在還有力氣才怪!”


    或許“老夫老妻”的言行慣了,大夫人一點也不給萬寶來麵子。


    “我呸!那小子才不會管我死活!哦,不對,他主要是要救影佐,當的好漢奸!救我都是順帶,不過也是賣我一個人情,誰不知道那小子惦記我家閨女多少年了?!嘿,我偏就不領這個情,他古家想要我閨女,沒門!”


    看來,私下裏萬寶來對古月的態度可並不像公共場合裏那樣“翁婿和諧”。


    “你個老東西不識好歹!乖女兒,你別理他,九死一生的時候過了他就在這逞威風,聽娘的,把小月叫到家裏來,為娘要好好謝謝他。”


    大夫人對於古月的熱忱似乎並不僅限於這次救了萬寶來一事,多半在之前的交往中就有了中意,恐怕近年來兩家人的疏遠才讓她不得不收斂,不然這“準女婿”多半是親自認定了。


    “夫人啊,您是不知道,剛剛就是古少爺恰巧遇到了小姐在施粥,所以特地告知了老爺的情況,可惜,隻是叫了一聲小姐的名字就被小姐冷冰冰地懟迴去了……”


    在這件事上,李曉燕和大夫人是一個陣營的,所以眼下也沒人會計較她的插話。


    不過,萬馨怡的心裏已經有“秋後算賬”的安排。


    “你說你……唉,要我說你什麽好?小月可是和你一起長大的,知根知底,有什麽不好的?!”


    還沒等萬馨怡反駁,李曉燕就順嘴把她的心思說出來了,“夫人您是不知道,小姐心中啊自有一杆秤,那什麽‘大漢奸’的兒子總歸是個‘小漢奸’罷了,唉,奴婢聽了都替古少爺寒心啊……”


    “混賬話!什麽叫‘大漢奸’‘小漢奸’的,小女孩家家的,哪懂什麽家國大事?!再說了,咱們自己真就身正不怕影子斜麽?!”


    “哼~!”


    這次,大夫人似乎是真動氣了,而萬寶來也沒有再“擺一家之主的譜”,即使這話的矛頭就是指的他自己也僅僅敢“哼”一聲而已。


    “好啦,母親大人,您消消氣,這裏畢竟是醫院吧,您不擔心會影響這位傷員的休養,也總該替其他病房的人考慮考慮對吧?您大人大量菩薩心腸,就別和我這個小女兒家家的置氣了,那什麽,不就是讓古月來家裏嘛,小事啊,我去和他說說就是了。”


    吃準了自己母親的脾氣,萬馨怡小鳥依人地依偎在母親的身側,軟言細語怎麽順怎麽來,倒是有立竿見影的效果。


    “這還差不多,哼!以後可別再‘大漢奸小漢奸’地叫了,關起門咱們自家人也就算了,就怕隔牆有耳,傳出去可就不好了。”


    “是是是,都聽您的……要不,麻煩二娘帶我娘先迴去歇息吧,這裏有我來照顧父親。”


    還沒等二夫人言語,大夫人就直接發號施令了,“不必了,小芳剛剛已經主動請纓,就給她這個機會吧,咱們一起迴去,二妹、雙全,走吧。”


    大夫人可沒有絲毫商量的意思,這就是命令,而且令行禁止,足見她在萬家的地位。


    至於,被她特地點名的“小芳”,自然是萬寶來的小姨太,此時除了繼續在萬寶來身旁楚楚可憐也不敢有多餘的動作,甚至是眼神。


    從陸軍醫院離開的影佐,第一時間見了小田原,了解清楚他走之後事情的來龍去脈。


    對於古月的態度,他表示滿意,不過心中也沒幾分感激,權當古月是為了救他自己未來嶽父,順帶把他給捎上了而已,這點倒是和萬寶來異曲同工。


    不過,影佐也有點“痛定思痛”,這一次事件他有了反省,還是太低估那幫人的行動力,尤其是竟然當街襲擊完全沒把周圍的中國人當一迴事。


    打定主意日後更加謹慎周密之後,影佐決定在這件事上大做文章。


    首先是“據實而報”,畢竟對方親手殺了不少中國人傷了更多,那一個個躺在醫院裏哀嚎的傷員就是最好的棋子,更何況,這次死傷者主要都是上海商界有頭有臉的人物,以及輿論界各大報社的工作人員,隻要打好這副牌,後續的發酵隻需要默許根本不需要激勵。


    其次,影佐打算很高調地把古月的車還迴去,說白了,就是要讓全上海的人都清楚,這次他影佐,是靠著古月奮不顧身地獻車才平安無事。


    這樣做的目的,可不僅僅是為了讓更多人了解到事情真相,也不是僅僅為了繼續把古月甚至古家綁在“大東亞共榮”的旗幟下。


    最大的目的,其實是要廣而告之,讓那幫敢襲擊他的人知道,這次功敗垂成很大原因是有古月這號人壞了他們好事。


    用古月為誘餌的意圖很明顯,但影佐主要目的還是釣魚,而不是真的把魚餌賣了。


    當然了,萬一魚餌保不住,也僅僅是丟了一個魚餌罷了。


    古月自然是不清楚影佐給他下了如此毒計,幫萬馨怡施粥之後便帶著齊小飛迴府了,打算好好平複下心情,正巧家裏的幾位一起出門逛街去了,意外的清淨。


    調整狀態之後,古月約了弟兄幾個晚上再開次會商討接連發生的事情。


    不過,很多看似沒有出現在事發地的人,卻比古月更關心事態發展。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簡直是胡鬧!”


    收到手下匯報的陳焱章險些把自己辦公桌上價值不菲的鎮紙扔出去,好在理智讓他忍住了,畢竟這鎮紙價值不菲,也是他撐門麵的物件之一。


    一番盤算之後,陳焱章決定立刻向上峰匯報此事。


    平心而論,他憤恨的是這些人亂來,不計後果,事必導致後續的負麵消息鋪天蓋地,給黨國進一步抹黑。


    但是,恰恰是這幫人的急功近利,貪功冒進才讓陳焱章在和上峰的交涉中有了後手反製的機會。


    說到底,這些人的到來,直接就說明了上峰對他自己的信任已近冰點,尤其是這些人來都來了,卻沒有絲毫聯絡他自己的意思,可見他這個軍統上海站,在重慶那幫人眼裏早就名存實亡。


    如果這些人一鳴驚人,給上海的抗戰大局帶來了大書特書的正麵消息,屆時,他陳焱章多半已經直接成為階下囚,押解重慶都是輕的。


    結果呢?這幫人接二連三地失敗,正好給了他拿捏的把柄,多年來,陳焱章可從未熄滅過自己心中的烈焰,因為不僅僅是國仇,也是家恨,如果一死了之或者碌碌無為,他自認為沒臉去見那位替自己死的親大哥,也就是陳敬文的父親陳森段。


    更何況,陳淼篇那個孽障依然苟活於世,而且很滋潤。


    在陳焱章的計劃裏,他這個該死的二哥最後一定要利用好再千刀萬剮,不然何以麵對大哥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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