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聞心中其實也是不甚踏實,畢竟一隊精英過去。無非是殺幾個婦孺老弱罷了,怎麽會石沉大海一般。隻是這番顧慮又怎麽能直接明言,隻是心裏拿定了主意。若是今天這一隊人過去,還是這麽莫名其妙的杳無音信,那必然是被漢狗捉去殺了。若是南邊有了動靜,必是昨夜已經得手。驚了南邊的守軍,找地方躲藏起來了。


    白日裏淮河北岸,一隊人馬依舊是一身短打黑衣。一個個在一廢棄民房內圍坐一處,吃著幹糧。待得腹飽天黑,再渡河探聽消息。忽然外麵進來一人,道:“快出來看看,對岸好像有點動靜。”


    這一隊人出來一看,雖然看不明顯。可是這順著河風隱隱約約傳到耳中的是一陣陣嗩呐聲響,曲調悲哀。這一隊人互相看了看,帶頭的道:“好像是家中死人,漢人吹奏的習俗。


    看來他們得手了,否則怎麽今日會有這事。”另一人道:“也未必,說不定一切巧合,也不好說。還是按將軍之命,管他出了甚事,過河看過之後再說。”


    待得天黑,萬籟俱寂。這一隊人,下水向南岸遊去。黑夜中,若是平常人還真是難以發現他們。豐塵和左丘玄在一塊,而虞丘少帶著雷青羽又去了另一渡口。豐塵在天華山裏,早就練就夜能視物。那河麵的些微動靜,一點也瞞不了他。豐塵一眼看到河麵的陣陣波紋,還有那一起一伏的黑影。豐塵手一指,悄聲道:“左師叔,羯趙的人又來了。”


    左丘玄定睛一看,果然水麵異常。道:“豐塵,按大師兄說的,傳信號吧。”豐塵學了兩聲鳥叫,即刻後麵就有人迴應。早就安排好的幾隊人,盔甲整齊,刀槍出鞘。沿著河邊不遠處開始巡邏起來,間隔時間極有規律。


    羯兵緩緩的從水裏露出腦袋,看到河堤上往來兵丁穿梭不息。不時還有駿馬疾馳而過,一個個神色嚴肅。幾個人交換了下眼神,都是露出喜色。不過堤岸上不時有人巡邏,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出,趴在河邊水草從裏。那帶頭的倒也很是精明,從懷裏掏出一根細繩。每過一隊巡邏的人馬,他就紮一個扣。心裏緩緩的計數,計算著巡邏的間隙。一個時辰過去了,巡邏的人數時間掐的極準。這些人泡在水裏也甚是難受,都看著帶頭這人。那人心裏默默計數,一隊人馬剛過,他手一揮快速的從河水裏蹚出。後麵的人緊緊的跟在後麵,趁著巡邏的間隙穿過堤岸。絲毫沒有被巡邏的兵丁看見,一個個趁黑消失在夜幕中。


    “頭,還是你厲害,時間算的真準。”一個羯兵輕聲道


    “那是,我就在頭兒旁邊,掐著數呢。這要耐性差一點,恐怕都不行。”另一個佩服道。


    那帶頭的,迴頭一巴掌輕輕拍在那羯兵頭上,做了個禁聲的手勢。不過被下麵的人誇讚,心裏還是高興的。一行人貓腰前行,一個個緊緊的攥著刀柄,緊張的四處張望。本想摸到哪個村落,也殺幾個漢人,鬧出一番動靜。可是還沒進村,就聽見嗩呐聲響。村口燒的紙錢隨風打著旋兒,孝布掛滿了枝頭。嗩呐聲停,隱隱的可以從村裏傳出哭聲。這一隊人剛想殺進去,忽然一隊周朝兵丁齊裝而出。那隊羯兵,立刻伏下身形,躲藏起來。可是等了一會再看,那隊周朝軍隊,並未走遠,反而在村口值守起來。那羯兵頭領揮揮手,帶著一隊人慢慢撤出。


    一行人找到一僻靜處,暫作休息。那領頭的道:“看來,昨天的兄弟們已經得手了。動靜鬧得不小啊。”


    “就是就是,要不是我們一路謹慎,非得被周朝軍隊撞著。”一個羯兵說。


    那領頭的道:“我族的兒郎們,有膽子的隨我來,去探探漢狗的軍營啊。”


    其餘人互相看了看,都是往前一步。那帶頭的點了五個人。然後道:“都是好樣的!我知道你們不怕死,但是不能都去。萬一我們迴不來,要有人迴去給將軍報信。”


    抬頭看了看月亮,道:“現在未進三更,你們去來前的渡口藏好等我們,若是五更天,我們還沒迴來,就先過河給將軍報信。”說完帶著另外幾人,頭也不迴的消失在暗夜裏。


    南岸大營燈火通明,士兵一個個盔甲鮮亮,往來營前川流不息。大帳裏,崔宰,常嘯天還有金焰都在。豐塵和左丘玄坐在另一側,兩人衣衫微濕顯是剛剛迴營。


    常嘯天道:“小金子,這幾個羯兵看來是進我們的圈套了啊。”


    金焰笑道:“還是豐塵兄弟和道長傳信傳的好啊。哈哈哈。”


    豐塵道:“這一隊羯兵,溜到附近漁村。估計還想殺人,不過看我們有人值守,退了出去。我跟著他們一路,他們分了兩路。左師叔說了一路是奔河邊去了,還有一路一直到我們大營附近才停下。他們藏身的位置已經告訴左營的孫副將了,他說還要布置一下。”


    崔宰冷哼一聲,道:“這次給他們演一出大戲,希望他們迴去能如實上報。免得辜負了我們一番布置。”


    常嘯天道:“小金子,你安排幾路斥候出去。我看了北邊地勢,此幾處極易藏兵。斥候過北岸,隻能潛藏觀察,不可暴露。帶足五日的幹糧,蟄伏好了。我們要逼著這幾個人,今天就要迴去。一旦按我們的思路來,這幾處必然會有調兵動靜,一旦發生即刻迴報!羯趙不是想誘我進兵,圍而殲之嘛。這次非把他的漁網給扯爛了不可。”


    那一隊羯兵一分為二,一路去河邊潛藏,另一路隱蔽在南岸軍營附近。那領頭的羯兵帶著幾人,看周朝軍營內燈火通明。雖是黑夜,但是一隊隊人馬進進出出顯得很是緊張。


    遠處,一隊兵丁剛站好,一人小聲道:“大晚上的來迴跑好玩啊,這來來迴迴的跑三趟了吧,真他媽的折騰人。”


    另一個道:“你懂個屁,金將軍說有軍務,那誰敢說個不字?趁早閉上你的鳥嘴,當心挨軍棍。”


    羯兵躲在暗處,以為毫無察覺。那帶頭的道:“看來漢狗的軍隊是被驚動了,昨天的兄弟們幹的漂亮!”


    這一隊羯兵位置早被豐塵提前發現了,告訴左營統兵將領。那孫姓副將,也是金焰手下極能征戰的一位。這會騎著一匹高頭大馬正帶著一隊督軍,押著幾個五花大綁的兵丁往軍營去。


    那馬蹄幾乎就是擦著幾個羯兵身邊而過,幾個羯兵嚇的大氣不敢出。一個個深深的把腦袋埋在草叢裏,一動不動。就聽耳邊那馬上的大人物喝道:“媽了個巴子的,讓你們去巡邏,都他媽的偷懶,一晚上抓你們這群兵痞就抓了一堆。居然找地方睡覺去了,這過幾日要是過河跟趙國兵幹起來,你們也能他媽的睡覺?”拿起鞭子,抽的啪啪作響。幾個被押解的兵丁,唿痛聲起此彼伏。


    那羯兵頭耳聽聲音越去越遠,緩緩抬起頭。眼神看向不遠處的軍營,流露出極度的不屑。輕聲道:“就南狗這樣的軍隊,也配和我大趙虎狼之師較量。撤,迴去稟報將軍。”幾人匍匐著緩緩後退,直到周邊沒有動靜,才快速的向河岸出而去。


    孫副將到了軍營,命人給幾個兵丁解綁。再看那幾個人,眼神裏透著精明,哪裏又有什麽傷痕。孫副將笑罵,道:“你們幾個不錯啊,演的好,跟他媽的老子鞭子真抽在身上似的,嚎的挺慘啊。”


    一個兵丁笑道:“將爺,您不是吩咐要演好的啊。”


    孫副將笑著舉起鞭子,佯作欲答,笑罵道:“好個猴崽子,金將軍說了,你們幾個去領賞吧。”一個個歡喜樂笑,謝過孫副將去領賞去了。


    一隊羯兵岸邊會合後,趁著天還沒亮,又悄悄渡河而迴。申聞這會心中其實甚是焦急,隻是麵上不動神色,眼神看著賬外。手裏的馬鞭有節奏的敲打著身旁的桌子,身邊的幾人隻是覺得他沉穩有度,可是哪裏看清,他握著馬鞭的手,因為過於用力關節都有點發白。


    “報!將軍,他們迴來了。”一個哨探急乎乎的進來。


    申聞眼神一凝,馬鞭往桌上一扔,道:“哦,走!去看看。”起身親自迎出賬外。


    那一隊羯兵渾身依舊濕漉漉的,遠遠看到申聞親自出迎。連忙跑過去,單膝拄地,那帶頭的道:“將軍,我等迴來了,一個不差。南周的軍隊沒有發現我們。”


    申聞單手虛托,道:“好!!隨我迴大帳,速速將所見所聞告知。”


    迴到營帳,挨次坐定。申聞道:“快,說說看。”


    那領頭的道:“將軍,此次南周的軍隊怕是被調動起來了。我們還沒過河,就聽見南岸有動靜。岸邊列隊巡邏,約莫一炷香一隊。漁村裏辦著喪事,我們本打算進去再鬧點動靜。但是村口還有兵丁把守,我們進不去。”


    申聞道:“好!!去休息吧。”


    那領頭的道:“將軍,我們趁夜還探了一下南周的軍營。”


    申聞一聽,忽的一下站起身來,道:“哦,都看到些什麽?”


    那領頭的道:“軍營內調兵頻繁,我們躲在營外一個時辰,進進出出毫無停歇。”


    申聞眉頭一皺道:“哦,那看來南周在徹夜調兵啊。”


    那領頭的道:“他們一個帶兵的人物帶著督軍,還綁了幾個偷懶的巡邏兵。我們聽見他說這幾日便要和我們幹起來這樣的話。”


    申聞道:“好,你們此行立了一功,來人帶他們去領賞!第一隊有消息了,即刻告訴我。沒有他們第一天就鬧出的動靜,也不會有這麽好的成效。南周軍隊這麽大動靜,他們指不定在哪裏藏身。我要即刻去見奚丁將軍,你們各按本分不可妄動。”幾人領命而去。


    申聞打馬直奔奚丁所在村落,提前十裏便下馬步行。事關重大,申聞撤去甲胄,輕裝而行。其時尚在夏日之末,雖然佛曉時分,可溫度依然不低。申聞心中焦急,一路奔跑,臨近村落早已汗流浹背。


    村落前暗哨一把攔住,喝問道:“誰!”


    申聞一句話沒說,腰牌拿出一晃。那哨兵一看原來是申聞,當即單膝拄地,道:“參見申將軍。”


    申聞道:“速速稟報大將軍,申聞求見。”


    那哨兵飛奔進村,空餘的哨位即可就有新人補上。奚丁一聽申聞求見,即刻召集身邊參軍及各副將齊集土地廟內。


    申聞一步跨進來,奚丁就道:“不必虛禮,直接說,前方情況如何?”


    申聞道:“大將軍,南周軍隊已經調動起來了。南邊已經整軍備戰,戰事恐怕就是這幾日的事情了。”


    奚丁道:“好!!”看著鋪在桌上的地圖,沉思一會。


    奚丁道:“河北岸有一山,周迴二十裏,與都梁山相連,南枕淮河之險,名曰鬥山;右有緩坡,坡中從林密布,其左為陡山;兩山遙相唿應,可以埋伏軍馬。公山藝,秋付你二人可引五千軍往鬥山、陡山兩側埋伏,等南軍至,放過前敵,南軍其輜重糧草,必在後麵,但看北麵有火起,可縱兵出擊,就焚其糧草,斷其後路。田庸可引五千軍去緩坡密林中埋伏,隻看北麵火起,便可出擊。先放滾木,延緩敵軍行軍之速,備足箭矢草垛,放火燒之。寧蒼、牧濁各引一千五百軍,預備於淮河北岸之東等候。看到北邊火起,便可搶奪南周的渡船斷其後軍南撤之路,為我軍南下留渡河之物。申聞這次你是核心,成敗皆在於你。你自帶領前營三千老弱,且打且撤,務必將南軍全部誘至山穀伏兵之處。率先前來偷襲的定是南軍前鋒精銳,你帶至穀內進入我軍口袋,前路放火焚之,阻其前進之路。”


    奚丁又道:“此戰要全殲南周軍隊,除去協防彭城的一萬將士,山穀埋伏的一萬三千餘人,還有申聞的誘敵之兵。剩餘兩個萬人隊,我親領之突襲南周後軍主力。前方戰事需速戰速決,南軍降兵一個不留全數殺光,你等即刻迴援。吃掉南軍的所有人,就準備南渡,搶占山陽瀆。記住,貽誤軍機者,戰場抗命者,臨陣逃脫者立斬不赦!”


    “是!”幾個副將一一領命而去。


    翌日夜,淮河之南,中軍行營大帳之中燈火通明。崔宰、常嘯天、金焰依舊在等候前去斥候的消息。眼看大戰將至,空氣中那股肅殺的氣氛幾乎濃鬱的似要滴落下來。此次給羯趙演的戲,不知道會帶來什麽樣的效果。


    “報!!北岸西五十裏山中,有敵軍異動!”一聲探報,似乎將這壓抑的氣氛撕裂出一道口子。


    常嘯天謔的站起身來,幾步來到沙盤之前。崔宰,金焰也緊跟過來。


    “報!”第二個斥候也飛奔而來。“報,北岸東四十裏,有趙軍調動。人數不詳。”


    “報!。。。。”


    “報!。。。。”


    “報!。。。。”


    一條條戰報,就像根根箭矢紮了下來。


    常嘯天盯著沙盤,如似入定一般。半晌抬起頭來,道:“是時候我們動手了。”


    崔宰道:“如何用兵,老常你就說吧。”


    常嘯天跟金焰道:“金焰,你去把豐塵叫來,可以讓他曆練一下了。”


    金焰叫來傳令兵,吩咐將豐塵叫至中軍。豐塵聽常嘯天召喚,如飛而至。待得豐塵趕到,金焰已經將斥候所帶來的消息,將敵軍所在位置一一標出。


    “崔大人,義父,金大哥。我來了。”豐塵道


    常嘯天點點頭,道:“嗯,你看看沙盤吧。”


    常嘯天,又對崔宰道:“趙軍這麽快的動作,看來我們的這出戲是演到位了。”


    崔宰問道:“趙軍又會如何排兵布陣?”


    豐塵看著沙盤,心裏想著在天華山中看常嘯天留下的兵書裏的內容。畢竟從未經過戰陣,腦袋裏對這鐵血沙場毫無概念。隻是看這沙盤中淮河北岸,山丘疊疊,處處皆可用兵。眼神不由的凝在一處,前為平原,不遠處兩山相望。穀內似個喇叭,口大而尾小。好個險惡之地,豐塵似乎已經聽到戰馬嘶鳴,戰鼓陣陣了。


    金焰見豐塵看沙盤一動不動。晃了晃他肩膀,道:“豐塵老弟,你發什麽愣啊。”


    豐塵手一指他剛才看的地方,道:“此處極險,若是帶兵進入此處,九死而無一生。”


    金焰一聽,臉上那道傷疤一抽,道:“老弟,你以前沒看過沙盤演兵吧。”


    常嘯天眼皮微抬,掃了一眼豐塵,心中倒是讚許的很。心中暗讚:“好小子,眼光很毒辣啊。”


    崔宰冷峻的臉上並無變化,隻是心裏大讚:‘真俊傑也。’


    常嘯天道:“趙軍淮河北岸前營故意示弱,此乃疑兵。上次就說過,定要將其吃掉,先亂了他的陣眼,趙軍安排必亂。金焰你領五千軍,之前所征漁船先調一千隻,乘船急速過河,分三隊趁夜突襲敵軍前營。一路繞北阻其北竄,其餘盡全力殺敵,遇到零散逃竄者,不可追敵。”


    金焰詫異道:“大帥,所征漁船雖大小各有不一,但是至少能搭二十名將士。何須那麽多漁船,豈不累贅?”


    常嘯天道:“這些多帶的漁船是留給趙軍的。”


    金焰一臉納悶,不知常嘯天所說什麽意思。


    常嘯天又道:“適才豐塵所指之處,乃陡山,鬥山之穀。我料定趙將奚丁,定會在此伏兵。吃了他的前營,這處伏兵就是廢兵”


    崔宰問道:“那剩下的趙軍又將如何?”


    常嘯天指了指沙盤上的兩處,道:“就在此處做文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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