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舒州城得天獨厚附近是天華山,物華天寶、山靈水傑。曆代都是藥材集散之地,貨物通衢之所。又因神醫遺風在舒州城經久不衰,名醫輩出,藥師濟濟,藥材培植、炮製技藝更為高人一籌。


    由於藥材貿易興隆,舒州城街市上店、鋪、行、號鱗次櫛比。各地藥材來此雲集吞吐,甚至遠及西域的藥商也有光顧,城內有整條街專門經營藥材。故當有“來入舒州城,一覽天下藥”之說。這藥會節市未到,各處藥鋪也是忙碌起來,存藥備銀隻為那十日之後的藥行盛典。


    常嘯天向豐塵傳藝的那半年多,除了武學一道,醫理也是多有談及。隻是豐塵僅是耳聞,而從未目睹。幾日來隻覺得那醫學一途也是浩瀚如海,當時許多不明之處現在都是豁然貫通。又是勤學善問,稍有不懂,就問七叔,要麽和李先生請教。短短時間德濟堂裏的上百味藥品,豐塵居然都能諳熟於胸。甚至一些頭疼腦熱的小病,坐堂的李先生有意考教,也能對答如流。


    眼看還有兩三日藥會就要開始了,這日歐陽德親自坐診,那來看病抓藥的更是比往日更多。今日來一個大戶名叫李成,家裏專做米糧生意,這幾日忽然咳嗽不斷。吐出的痰中甚至帶有血絲,連看了幾個郎中,可是咳嗽反倒是加劇了。今天聽說德濟堂歐陽德親自坐診,趕緊讓家人帶來。


    歐陽德讓李成坐下,伸手搭脈問道:“你可曾吃過其他的藥方?”


    李成忙讓家人將郎中開的藥方拿出來,歐陽德拿了一看,用的藥都是些桔梗、荊芥、紫苑、陳皮、甘草之類也是能起到止咳化痰,疏表宣肺的作用。


    歐陽德沉吟道:“你舌苔薄白,脈象浮緩,確有風邪犯肺的表象。”


    豐塵站在櫃台旁,聽見歐陽德這麽說,眼裏有著點猶豫和疑慮。歐陽德看見豐塵的表情,道:“我聽說你對醫理頗有天賦,你看看李老板病情,你可有見解?”


    豐塵說道:“治病救人,我這哪裏敢說話啊。”


    歐陽德道:“無妨無妨,你隻管說,開方拿藥是我的事情。”


    豐塵點頭遵從,上前搭脈。歐陽德見豐塵搭脈關尺寸三節把握之準,甚至遠超一些行醫多年的郎中,心中更是駭然。這些日子,也就知道豐塵學過醫理,懂點藥方,沒想到這切脈也是這般純熟。他哪裏知道,常嘯天那半年裏教會豐塵多少東西,且豐塵又有過目不忘,舉一反三之能。再說學武之人,抓筋拿脈直如常人吃飯喝茶,哪有不準的道理。


    豐塵沉吟一會,道:“李老板,你咳嗽吐血,其他郎中判作你肺部有疾病也是很正常的,但人的五髒六腑之間是互相影響,一個髒器出現疾病,它會影響到另一個髒器。所以你吐血的時候,不是因為你的肺部有疾病,而是你的腸子有問題,肺和大腸是互為表裏,你的病肺為表而腸為裏。”


    說完看向歐陽德,躬身行禮道:“小子胡亂妄言,不知對錯。”


    歐陽德撫掌大笑:“妙!妙!妙!這般道理沒想到你能得知,深得醫理辯法之道啊。你所說的恰是李員外病之根結。”


    轉而對那李成說道:“你雖然吐血,但你的病不在肺部,而是在你的腸子裏麵。你的腸子得了腸癰,我給你兩錢散劑的藥。你迴去吃,兩天之內就不會再咳,一個月以後,就可以康複。”


    看病的眾人、坐堂的李先生盡皆稱奇,誇讚豐塵年紀小小醫術不淺。那李成迴去後果然兩天之內不再咳嗽,又命人到德濟堂前鳴炮送匾自不在話下。倒是讓很多人知道德濟堂一個小夥計,醫道小有造詣,傳的也是神乎其神了。德濟堂的名聲在這舒州城裏又是更上一層。


    眼看藥會即日就將開市,歐陽德對去德濟堂參加藥會的人說道:“這次我德濟堂備足銀兩,上好藥材要盡管買來,不可貪圖便宜,以次充好!此行七叔為首,你等要按吩咐行止,如有擾亂者,按製逐出德濟堂!豐塵上進好學深得我意,這次藥會準你五百兩紋銀購買藥材用度。可自行做主,藥會之後我要看你買的藥品如何。切記如有不明,多向七叔請教,拿定注意再行定奪。”


    豐塵應道:“是,小子謹記!但有一事相求,請老爺同意。”


    歐陽德道:“哦,你且說來,看看是否可以辦到。”


    豐塵說道:“想借少爺錦絲貂絨衣一套,藥會之後立即歸還。”


    歐陽德笑道:“不知你有什麽主意,這不是難事,我即刻安排人拿給你。”


    第二日德濟堂一行眾人,往那城門西的藥會而去。豐塵一身高檔錦絲貂服,真是人靠衣裝,神采煥然,豐神俊朗。這舒州城內將藥王塑像抬出巡市,隨行者敲鑼打鼓,嗩呐鞭炮齊鳴,聲響振徹街市。眾人登高眺望,以目睹藥王為幸,喜慶場麵是熱鬧非凡。出得西門兩裏有餘,隻見皆是棚子搭起的集市,延綿有千餘戶,環錯繽紛。北首是一大片騾馬場,千騎交集,單單是喂騾馬的草料就堆集小山一般。現場是男女雜遝,交臂不辨,人聲鼎沸。現場高台之上兩邊書有對聯一副:東南西北中兼收並蓄,甘辛苦鹹酸五性俱全。橫批:童叟無欺公平交易。藥會旁是一處藥王廟,各處藥商分幫祭拜,先點燃香燭,向藥王披紅掛彩再作揖磕頭,敬獻赤誠之心。求藥王保佑生意興隆,來去平安。


    七叔吩咐道:“人多嘴雜,你等要按吩咐,藥會要延續多日,不要輕舉妄動。”從衣服的內層點出大小十數張銀票道:“豐塵,這是五百兩銀票,你斟酌用度。如有不明,隻管來問我。”


    “是,七叔!”豐塵正色道


    這是隻聽那高台之上,有官府人言道時“舒州城藥會,為稟交易公正,皆有隨辦書吏,雙方達成意見,則用紅契按手印以作約定,不得更改!”。台下所有藥商皆是要在這藥會上簽書畫押,以示遵循藥會規則。


    七叔帶著豐塵四下看看,剛過一處藥商棚戶,就聽棚內有人招唿:“哎呦七爺,您老來啦,快裏麵坐坐。”扭頭喊道:“麻利兒的,給七爺沏壺茶。”


    七叔拱手笑,一指豐塵道:“別價,您忙您的,茶甭沏了,我帶這小子四處轉轉。”


    那商鋪老板笑道:“七爺您是大忙人,迴頭開市了,您老多來小鋪轉轉。您有看得入眼的,您下手。沒有入眼的,來說句好話,我承您個大人情。”


    七叔拱手,帶著豐塵離開,去藥會四處熟悉熟悉。


    那鋪麵老板見豐塵一身錦絲貂絨,氣度不凡,更重要的是德濟堂的七叔陪同著。實在是看不出到底什麽身份。撩開席簾子,跟旁邊一個鋪子的問道:“看見沒,德濟堂七爺帶的那位小爺,你認識嗎?”


    另一個鋪子的老板道:“德濟堂七爺那是大名遠揚,聽說當家的歐陽德隻有一子,還在金陵管著分號呢。沒聽說還有個二小子啊?”


    先前的那位老板道:“不介,這能讓七爺親自帶著,你再看他那一身行頭,嘿!少東家的樣子啊,看不真,看不真啊。”


    第二個鋪子的老板迴道:“你啊,甭想那麽多。能讓七爺陪著的,都是咱的爺,大主顧!德濟堂能來咱鋪子下貨,那是祖上燒香!你啊,就伺候好了準沒錯。”


    “得,是這個理兒,咱啊,把這些爺伺候好了,就是藥王神顯靈。”


    七叔帶著豐塵一路來過,一路上藥鋪的吆喝是此起彼伏。兩人在一個鋪麵上剛停下,掌櫃的連忙上來招唿:“來來,裏麵看看。”


    七叔隨手抓起幾根柴胡,看了看又扔在蘿中,未知可否。豐塵雖然在德濟堂每日與藥材打交道,可那都是七叔他們優中選優的才放到櫃上,真到這滿眼都是未做過加工的藥材也是分不清優劣了。


    那掌櫃的道:“七爺,你看看我的柴胡。包您老滿意,怎麽樣?上好的鐮倉柴胡,您瞅瞅這根,這枝。沒話說啊。”


    七叔笑了笑,道:“叫我七爺了,還不知道我這雙眼睛?你這也敢說是鐮倉柴胡?好小子,我看今年德濟堂的生意你也甭做了。”


    豐塵看得甚是有趣,沒想到七叔在藥行裏麵這麽大威風。


    那掌櫃的,忙道:“哎呦,瞧您這話。德濟堂七爺來了,我們哪敢唬弄您啊。”


    七叔道:“還給我打馬虎眼不是?你這碼在上麵的,還真是鐮倉的,可你再聞聞,這裏麵怎麽會有河原的味道?用藥,河原柴胡它就不是柴胡的種。你小子弄假藥唬弄我老頭幾百兩銀子事小,傷天害理事大!你也不怕遭雷劈!”七叔聲音是越說越大


    那掌櫃的忙道:“哎呦喂!我的七爺哎~~~您老別嚷嚷啊。這要聽見了,我在這行就砸了。我給您上好的還不成嗎?我這裏麵還有銀州的柴胡,都緊著您老先挑還不成嗎?”


    七叔眼睛一亮,道:“哦,你還有銀州的柴胡?現在可是稀罕物件了。北邊都被占了,這銀州柴胡可不多見。”迴頭又對豐塵道:“柴胡以產於銀州銀縣者為上品。現在市麵上有二品柴胡。一個是鐮倉柴胡,另一個是河原柴胡。就是剛才我說的那個蓋河原柴胡,不是柴胡之種,根本不可用。”


    豐塵躬身道:“七叔,今天才知道藥材裏麵還有這麽多道道。”


    七叔笑道:“小子哎,好好學著吧,這裏頭啊,學問深著呐。”


    那掌櫃請七叔後頭一看,七叔道:“甭說了,你這銀州的柴胡我全要了,說吧什麽價?”


    掌櫃的拿出算盤撥了幾個算盤子,七叔道:“得,算你有眼力勁,這價格公道。”


    結了銀子,就聽鋪上的夥計高叫:“舒州德濟堂,柴胡四百斤!”


    七叔走前又跟那掌櫃的道:“你那河原的柴胡別賣了啊,禍害人。”


    掌櫃的道:“行嘞,七爺!聽您的。我全他媽送給北邊的胡人去。要死也不能死咱漢人不是。”


    七叔點頭道:“這還差不多。”


    豐塵聽完總覺得哪裏不對,心想難道胡人就不是人嗎?義父常說胡人殘暴,可胡人百姓也一般殘暴嗎?難以抉擇,終是疑慮重重。


    豐塵隻是四下逛著,隻見每座棚戶,都擺著些自家的藥材,藥香撲鼻。外地客商一看豐塵都當是哪家大藥鋪家的公子,無不熱情邀請。隻要這些大藥鋪能進貨,對這些藥材老板,這次藥會就算是滿載而歸了。豐塵瞧得很有趣,他覺得世上的人都愚鈍得很,換了身行頭就會天差地遠。大半天轉下來,發現這裏麵弄虛作假的人著實不少,以次充好,缺斤短兩的大有人在。劣等貨假貨都賣給不識貨的,正品上品都賣給識貨的買家。一旦查起來,鬧了官司,隻要把好貨推出櫃台即可,買的人隻能認虧倒黴了。豐塵一晚上又向七叔請教了很多辨別藥材的方法,才覺得這醫道一行也是深入大海,自己也就是那滄海一粟。


    第二天跟七叔說了,自己看看貨。七叔道:“也行,自己多看看,也多長點見識。藥單上這次還有兩味藥,你小子多上上心,一是黃芪,一是雪蓮。記住多看少說,不明白的就問我。”


    豐塵早早吃了早飯,開始挨家看貨,來到一家鋪子前,隻見鋪子上掛了一個招牌簾子,上麵幾個大字:天福黃芪行。


    就見一個外地客商,正在和掌櫃的討價。豐塵站在一旁,拿起一株放在鼻尖聞了聞,然後又放在嘴裏嚐一下。心道:這是假的啊,七叔說著黃芪嚐的話,會有豆腥味道。著這個一點味道都沒有啊。就手折斷一看,哪裏有七叔說的皮鬆肉緊,內色鮮黃,味甘氣香的樣子,斷定這就是假黃芪。還未待再看,就聽耳邊喊道:大名府,正泰廳,黃芪二百斤。


    那老板樂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忙著收錢備貨。風塵他這家樣子,還不知道蒙了多少客商。肯定庫內有上好的正品黃芪,也都是賣給了識貨的主顧。心中一動,有了主意。


    掌櫃的是個幹瘦精明的男人,就看他家鋪內白布袋中裝滿了黃芪,豐塵一搖三擺的踱步過去。上前抓了一把,聞了聞,拿出一片嚼了嚼。


    豐塵一手盤著掌心的幾片切好的黃芪,一邊問道:“掌櫃的這黃芪怎麽說?”


    那瘦子打量了他幾眼,看豐塵年歲不大,道:“你要買?少爺還是把你家的大人叫來吧。”


    豐塵擺出一副紈絝子弟的模樣,笑道:“何必還要叫家裏人,家父要我出來多多曆練,家中財資甚豐,你無須為我擔心。”說罷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晃了晃,道:“這就是我家大人。”


    那瘦子兩眼放光,眼睛都笑彎了,道:“行行行,公平交易就行”


    豐塵拍了拍胸口說道:“銀子少爺我有,金子少爺我也不少。”


    那瘦子不但眼睛彎了,這下連嘴也彎了,眼睛看著豐塵就像是一個金礦,手抓了一把黃芪笑道:“這可是上好黃芪,你看著皮色,這斷麵,這味道。不過價錢可要高些。”


    豐塵笑道:“你說上好便是上好,價格多少啊?”


    那瘦子眼睛冒著金光說道:“這貨十兩銀子一斤。”


    豐塵掂量著手裏的那一把黃芪,搖頭道:“你這人不地道,這價錢不對啊。”


    那瘦子眼睛嘴巴立刻不彎了,把臉色一沉道:“怎麽不對?你可不要亂說,這是上好黃芪,十兩銀子一點不高”


    豐塵笑道:“既然是上好的黃芪,我昨日問的那家是十五兩一斤,你價格報的少了三成,簡直便宜的很啊,家父知道一定高興。”


    那瘦子愣住了:“你你你在開玩笑?”說話都有點磕巴了。


    豐塵佯裝不高興道:“銀子的事情,怎會開玩笑,這裏是一百五十兩,拿去。”那瘦子半晌說不出話來,迷迷糊糊給豐塵稱了十斤黃芪。


    豐塵又走到另一個攤子上,好大的招牌,原來售賣的是雪蓮,雪蓮可是珍貴藥材,入肝脾腎,補精益陽。豐塵拈起朵雪蓮花,小聲道:“這賣不賣?”


    掌櫃的是個戴著高帽子的矮胖子,笑起來那渾身肥肉像波浪一樣。


    他嘻嘻笑道:“小少爺眼光真不錯,你看這棵雪蓮全體蜜白,葉片如倒卵,上等好貨啊。”他已經聽說了豐塵買黃芪的事了。


    豐塵道:“那你這雪蓮多少銀子一株啊?”,那胖子道:“二…三,嗯,四十兩。”


    豐塵大叫道:“六十兩?”,那胖子被豐塵一叫,嚇了一跳道:“六十兩也不為過啊?”


    豐塵罵道:“可你這雪蓮是假的!”,那胖子道:“假的,誰說是假的!你這是敗壞我名聲。”豐塵說道:“我從娘胎裏就是聞著藥香長大的,你這雪蓮分明是白月季用來充假的。”那胖子心道真是晦氣:“怎麽忽然又變得精明了,真不該我來發財”


    豐塵又道:“假的造起來頗費工本,能像你這樣造的如此逼真可真是難能可貴,六十兩一株少爺我收了。”


    那胖子仿佛被人往他那胖臉上狠揍一拳,結結巴巴,道:“那就按少爺您意思來吧!”


    當晚迴去,七叔看到豐塵買的黃芪和假的雪蓮,還遠比市價高出許多,真是氣不打一出來。罵道:“你個混小子,讓你不明白就問我,為什麽不問!這黃芪分明是下等貨,連五兩銀子一斤也不值。還有那雪蓮,就是棵白月季,六十兩啊,能買一片月季園子了。這不是胡鬧嘛,不行我要告訴老爺,撤了你那五百兩的用度。”


    豐塵急忙拉住七叔,道:“七叔七叔,你先別急啊。明日,你再看,若是真的吃虧了您再稟告不遲啊。”


    七叔道:“好好,明兒咱再看,你小子可別糊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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