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甫呸了一口,坐在那裏不說話。


    高俅卻很好的脾氣,他也坐下來,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容,雙手也沒有停下來。


    他親手為王甫泡茶。


    高太尉泡茶的技巧也不俗,手法熟練。


    “知道嗎?”高俅一邊泡茶一邊說道,“我也有兩個兒子,小的跟你的年齡相仿,十八歲那一年,說要去參軍,被我抽了一巴掌,我不希望他死在戰場上。”


    王甫不說話,也不看著高俅,隻是盯著地麵。


    “你在樊樓裏說的話,我是深有感觸的。”高俅慢條斯理地說道。


    王甫還是不說話。


    “這些年戰死了很多人。”高俅繼續說著,“起初,我們站出來抗金,是為了將金人趕走,收複河北、河東,拯救北方的民眾,所有人團結一心,可是……”


    旁邊的人端來一些糕點,高俅擺了擺手,他們都下去了。


    王甫依然沉默。


    高俅歎了口氣,說道:“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許多事情都變味了,失地都已經收迴來,但有人為了權勢,繼續鼓吹在邊境增兵,他們在朝堂上製造了一個假想敵,恐嚇和欺騙今上,其目的就是為了讓朝廷繼續給他們更多的錢去擴充兵力,想想前唐吧!”


    王甫的目光終於落到了高俅身上,他的目光動了動。


    高俅繼續說著:“說實話,我是不想抓你的,因為你說的都是對的,死了那麽多人,而京師裏那些紈絝子弟呢!”


    “他們繼續穿金戴銀,摟著女人,喝著美酒,還張口閉口讓前線的人為大局著想!老子恨不得今天就送他們去邊疆,為大局著想著想!”


    高太尉的聲音有些激動起來。


    “那些整天要歌頌戰爭的,真的讓他們去戰場,屎尿都嚇出來!他們那些人才是蠢豬!狗屎!就該送他們去!”


    高太尉一邊泡著茶,一邊情緒失控起來。


    “不好意思,我剛才沒控製住自己,其實有些話,不應該說出來,尤其是你說的那些話,不要說出來,說出來對你沒有好處,這些話我也是憋了很久很久。”


    “原來高太尉也是性情中人。”王甫終於開口說話了。


    “唉,年輕人,你還是太年輕人了。”高俅繼續說著。


    “當今朝堂奸臣當道,致使無數人慘死異鄉,在下雖出身卑微,但亦知長此下去,國將不寧,社稷不安!”王甫看著高俅,他的目光清澈無比,如同清晨的泉水一樣,語氣堅定無比,似磐石。


    “但你要懂得方法。”


    “人人都畏懼不言,誰為天下人主持公道,誰為戰死邊疆的好男兒說話!”王甫慷慨激昂。


    他想起自己畢業後,第一次去陝西,去劉錡那裏。


    第一次看見軍營,看見將士們訓練,第一次隨軍上陣殺敵。


    他又想起已經犧牲的劉錫,想起與劉錫一起犧牲的無數戰友。


    他們曾經結下了深厚的友誼,說好會同生共死。


    他又想起,那個雪天,大軍被西夏人包圍。


    他的眼睛瞬間紅了。


    “我已經算一個死人了。”王甫強忍住淚光,站起來,抬起頭說道,“當初因為我和劉錫對局勢的判斷失誤,導致大軍進入西賊的埋伏,以致全軍殉國!”


    “我應該和他們一起死在那裏的!後來第三營的將士們誓死將我護送出來……”


    說到這裏,王甫停頓下來,他明顯開始哽咽。


    “他們自己……他們自己皆戰死……”


    周圍很安靜,陽光從上麵落下來,落在王甫的身上,散發出一道道幹淨的光暈。


    “我也無數次想要自裁,但想起他們的家人,我活了下來!”王甫激動地說道,“我將那一封又一封沾滿鮮血的家信親手送到他們的親人手裏,當看到他們親人崩潰大哭的那一刻,我發誓!我開始思考……我開始思考那些殺戮的意義。”


    高俅坐在那裏不說話,他的茶已經沏好了。


    “殺戮沒有任何意義,它隻會葬送一批又一批好大男兒!”王甫激動起來,“也許你們會說我們不打仗,西夏人和金人就會打我們,我們是被迫反抗,那現在呢?現在夏金已經被我們打敗多次,為何還要繼續在邊境增加兵力,為何還要主動再挑起進攻!為何還要不斷將更多的人送到邊境!為何還要讓更多的孩子失去父親!”


    他的聲音開始顫抖起來,他看著高俅,滿眼淚光,也滿眼憤怒,低聲吼道:“這一切都是少數一部分人野心的膨脹!一切都是一些蠢貨們在那裏狂吠,是那些錦衣玉食的官人們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推波助瀾!他們都該死!”


    “沒錯!”高俅直接將手裏的茶杯砸了,“他們何止該死!他們簡直就該被碎屍萬段!將他們的親人發配到邊疆,讓他們披上鐵甲,拿起刀,去跟西賊和金賊去打,再看看他們的嘴臉!”


    “高太尉真的認為在下說的是對的?”


    “有許多事,你在民間,看不到,不代表本官不知情,皇城司早就盯著那幾個野心膨脹的奸臣,收集了一些情報,官家心中也有數。”


    “真的?”


    “你以為能看到這些的就隻有你嗎?”


    “請高太尉為大宋除去那些奸臣,拯救無數還在邊境的人!”王甫跪了下來。


    高俅立刻將他攙扶起來:“你先坐下來。”


    王甫坐下來,他說道:“之前對高太尉有誤解,是在下的錯,在下向高太尉道歉。”


    “無妨,都是為官家分憂,為大宋百姓分憂,喝茶,喝茶。”


    兩人便如此聊了起來,像忘年之交一樣。


    不知聊了多久,高俅問道:“王老弟,不是我不想幫你,我也有任務在身。”


    高俅從一個皇城司班直手裏接過一份任命函,說道:“這是吏部下發的,任命你為開封府推官的任命函,朝堂上還是有賢臣的,你的所作所為,雖然引起了混亂,可是你的赤膽忠心卻被看在眼裏,先從推官做起。”


    王甫接過任命函,激動地說道:“多謝高太尉。”


    “但你總得告訴我,誰讓你在樊樓說的吧,放心,我們不會追查他的,現在我們也需要一些像你這樣的人站出來,我們需要更多這樣的聲音。”


    “前簽書樞密院事兼兵部侍郎李迴。”


    高俅出來的時候,沒想到這件事的複雜程度可能超出自己的想象。


    甚至遠遠超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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