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做交鈔會貶值。”宗翰說道。


    如此簡單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宗望笑起來,他笑得很無奈,他看著宗翰說道:“起初我也是這麽想的,我甚至在想,趙官家最失敗的新政就是交鈔,但後來我發現我錯了。”


    “錯了?”宗翰問道,“哪裏錯了?”


    “交鈔貶值,與是否有大量交鈔進入民間並沒有絕對關係,而是與民間商品數量的增長有關,在過去,田地掌握在少部分人手裏,意味著更多的糧食堆積在那些大地主的糧倉中爛掉,但是現在不同了。”


    “現在不同了?”


    “現在大地主在新農政下逐漸變少,再也不會出現大量的糧食掌握在少部分人手中,造成浪費,而且民眾種田的興致變得更好,過去那些被浪費的糧食,到現在,要麽成了普通民眾桌上的飯菜,要麽被人收到市麵上售賣。”


    “所以你說市麵上的糧食商品增多了?”


    “沒錯,是增多了,尤其是南方,宋國的南方在大麵積推行陳旉的《農書》,這種既可種田,又可養魚、放牛,並且對田地合理利用的方法,正在改變宋國。”


    “你為何了解得如此清楚?”


    宗望歎了口氣說道:“我與趙官家已經多次交手,無論是派人去南方掀起官紳反戰,還是東京製造流言說韓世忠有自立之心,甚至燕雲吸納了許多從宋國逃過來的讀書人,以及以前的官紳。”


    宗翰站起來,沉思片刻,說道:“你跟我說這些,是不想伐宋?”


    “不,我不是不想伐宋,我與宗磐不同,我知曉宋是我們的敵人,趙官家是一個可怕的敵人,必須要不斷削弱這個敵人,但是我們也要合理地認識我們這個敵人。”宗望說道,“我說了這麽多,是在告訴你,趙官家目前牢牢把控著國內大局,絕不是像你說的那樣是一個臃腫的胖子。”


    “那我問你,現在我們一路大軍走河北,一路大軍走河東,與當年南下伐宋一致,你可願意?”


    “若是在河北、河東陷入泥潭,遼東和高麗怎麽辦?”宗望平靜地問道。


    “你就對我大金天兵如此沒有信心?”


    “不是,我有信心,我們依然能正麵擊敗宋軍,但是我們無法快速瓦解宋軍,天會六年(靖康三年)沒有做到,現在也無法做到,而高麗的局勢比河北的局勢更加重要,一旦高麗被宋國掌控,後果不堪設想!”


    宗望一番話,讓宗翰陷入了反思中。


    其實,宗翰來找宗望,也反映出了金國內部矛盾變化。


    以前宗翰和宗望的理念全然不同,分了兩派。


    但是現在宗磐登基,宗翰顯然是想改善與宗望的關係。


    而現在宗翰麵臨的一個死局,多方因素都在告訴他,不能視高麗戰局於不顧。


    個人的意誌是不能違抗大勢的。


    “那你說,現在如何解這盤局?”宗翰問道。


    “我已派遣斥候在河北四處探查,很快會有消息,如果宋國河北防線沒有調動,我們南下的難度還會增加,即便暫時打贏了,但東線危機,我們一樣會如同天會六年(靖康三年)那樣被迫撤兵,想著西進支援陝西。”


    宗望看著宗翰,說道:“我們不能再用一次次戰術的勝利去填補戰略的失敗了!”


    宗翰終於歎了口氣。


    他其實內心知道自己在冒險,他是什麽人物?


    他對戰略的理解金國沒幾個人比得上。


    從他分析大宋朝軍政臃腫到官僚臃腫,再到財政危機,就能看出來宗翰的全局思維非常過硬。


    趙寧確實一直都麵臨著這些危機。


    但是趙寧卻能用宗翰理解不了的策略去改變一步步改變格局。


    宗翰無奈地說道:“是啊,戰略的失策,就像一個巨大的鴻溝,戰術的勝利不過是一朵小小的浪花,填不滿這道鴻溝。”


    宗翰拍了拍宗望的肩膀,說道:“你在燕雲是對的,好好看著燕雲,我要迴遼陽去做準備。”


    “中書令要去?”


    宗翰說道:“高麗之局,不能坐視不管。”


    宗望也沒有說什麽了。


    宗翰在離開之前,宗望說道:“中書令還是要請示一番陛下的,畢竟那是陛下。”


    宗翰沒有迴答他這個問題。


    從政治上來看,宗磐是個傀儡,但他畢竟已經是名正言順的皇帝。


    如果宗翰不尊重他,就是授人口實,宗幹和兀術等人都會借機發難。


    這就是政治遊戲。


    它不是說你有軍權你就一定牛逼了,畢竟你沒有獨攬大權。


    大局果然在向著趙寧推斷的方向往前。


    並不是趙寧神機妙算,而是他懂得,個人的意誌無法對抗大勢。


    真正厲害的人,不是算計,而是布局,是陽謀。


    二月初三,東京城也不再那麽嚴寒,從汴河上吹過的風帶著一絲春意。


    趙寧坐在後苑的樓閣之間,宰相趙鼎和工部侍郎陳規,還有羅從彥。


    趙寧說道:“《辯證法》的出版如何了?”


    羅從彥說道:“目前還在官學中,已經納入官學,民間陸陸續續有人在閱讀。”


    “陳卿。”


    陳規說道:“你有讀過嗎?”


    “臣讀了三遍。”


    “《國富論》初版呢?”


    陳規說道:“臣也讀了。”


    “有何感想?”


    “臣深受啟發。”


    “你說說看。”


    “陛下在《辯證法》和《國富論》中都闡述了一個讓臣極其震撼的論點,世間存在一種客觀規律,一切都在按照客觀規律去運轉,這個客觀規律就是老子說的道。”


    陳規麵色平靜,但心情卻還是很激動的。


    “道可不言,卻真實存在,且無處不在,我們所知甚微。”


    對於陳規的迴答,趙寧還是很滿意的。


    科學源自何處?


    科學源自對世界的未知,源自對世界客觀規律的探尋。


    例如牛頓定律,它不是被發明出來的,它是被發現的,它是客觀規律,而不是人類的商品。


    科學在綻放之前,需要思想的轉變。


    陳規繼續說道:“臣以為,臣現在所作之諸事,恐與道有萬般聯係。”


    趙寧繼續問道:“此話怎講?”


    “為何火銃的子彈射程有限?”陳規問道,“是不是有一種臣並未察覺到的規律,正在左右著子彈的軌跡?”


    趙寧愣了一下,沒想到陳規竟然如此快便思考到這個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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