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從彥說道:“太子對《帝書》,諸多史書並不是很感興趣,倒是對四書和五經格外上心,對新學也並無甚興趣。”


    “不願意投入?”


    “不不,是無甚興趣。”


    “何出此言?”


    “太子讀書勤學好問,為人和善,性格溫和,知禮節,明大義,通情達理,喜好聖人之學,尤其喜好伊川先生的理學。”


    趙寧愣了愣,沒想到趙諶居然還喜歡理學。


    二程的理學是儒學的一部分。


    程頤認為的理,是宇宙的終極本原和主宰世界的唯一的存在。


    所謂的“天理”,則是封建時代的道德和等級的總稱,也具有事物特性以及發展規律的意義。


    程頤還說過一句名言: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哲學是自然知識和社會知識的概括和總結。


    而社會的形成是受到自然環境影響的,例如西南大山、江南水鄉、草原、遼東各地自然環境不同,形成的社會關係、文化、習俗都不盡相同。


    個人又在社會和自然中,個人的思想自然受到自然和特定社會環境的影響。


    二程的理學,說到底,也是在特定的時代下的一種對社會關係的思辨。


    至於後來朱熹說的“存天理,滅人欲”這些話,也是在特定的大環境下說的。


    程頤所在的宋代,是一個什麽樣的環境?


    為什麽他會說“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這樣的話?


    宋代社會與唐代社會已經全然不同。


    我們可以理解為,唐代的滅亡,是古典帝國的終結。


    唐代社會的幾個重要組成:皇室、門閥、寒門、貧民。


    寒門是指門第勢力低的世家,而不是貧民。


    唐代的社會,上升通道基本上是門閥把控,寒門很弱。


    貧民就隻管生孩子就行了。


    到了宋代,社會幾個重要組成:皇室、官僚、讀書人、貧民。


    這個時候,大宋對外擴張不出去,數十年和平,人口空前增長,官僚集團空前膨脹。


    而皇帝這個職位,他所掌握的權力,也達到了有史以來的最高。


    因為地方世家全部被幹掉了,天下的稅、民,那直接成了皇帝的了,再也不會有東漢以來的豪強把民圈在自己的領地裏的現象。


    而官僚,則是為皇帝打工的,彼此製衡。


    從製度和社會結構層麵來看,宋朝皇權出現了有史以來的一次高度集中。


    在對外擴張的停滯大環境下,皇權和官僚的膨脹,以及社會的繁榮,都帶來了內部社會的貪汙享樂、醉生夢死。


    並且大宋朝還是中國“官本位”形成的朝代,人們以當官為榮。


    人們隻知道程頤說的“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是說女人的,但他們不知道程頤還說了:“大夫以上無再娶禮,凡人為夫婦時,豈有一人先死,一人再娶,一人再嫁之約?隻約終身夫婦也。”


    這話什麽意思?


    意思是君王和士大夫都隻能娶一個,要克己複禮,不要貪圖享樂。


    程頤是想用自己的思想來約束日益膨脹的君王和士大夫階層,而不是貧民階層。


    正是這種特殊的環境下,提出來的這種思想。


    他的主要核心是對上位權的一種製衡。


    這思想好不好?


    好啊!


    對公權的製衡絕對是好的。


    可問題是,儒生總奢望用道德來製衡人的行為。


    這樣發展到了明朝,理學極端化,士大夫直接拿道德當武器。


    嘴裏說的主義,心裏全是生意。


    趙諶蠢不蠢?


    不蠢!


    他隻是軸而已。


    新學的思想更加開闊,趙寧在新學裏已經指出,製衡官僚腐敗的是以報社為首的輿論權,它代表著百姓。


    當然,趙寧並沒有否認理學的觀點,宋代的理學,尤其是北宋時期的理學,還是很健康的。


    趙寧有些惱怒的是,太子隻談道德,不談權力製度的製衡之術。


    權力製度的製衡是陽謀,身為帝王,還要懂得人心、人性。


    這些趙寧在趙諶身上都沒有看到閃光點。


    甚至柔嘉都比趙諶還聰慧許多。


    很多時候,教育是一方麵,天性是另一方麵。


    趙寧不可謂不重視趙諶的教育。


    “那新學呢,太子似乎讀了新學?”


    “太子殿下自然是讀了新學。”


    “為何朕問他新學之事,卻一直跟朕說理學?”


    “讀了新學,背下來了,未必就能領悟。”


    人和人確實是不一樣的,有人喜歡吃蘋果,有人喜歡吃榴蓮。


    不是趙諶不能領悟,是他更喜歡理學,而排斥新學。


    人與人的思想也大有不同,就像桑弘羊和儒生的辯論,桑弘羊一直在說利用鹽鐵解決國庫問題,而儒生一直在談道德問題。


    雙方誰都說服不了對方。


    趙寧沉思片刻,才說道:“你以後多多跟太子講解新學。”


    “是。”


    “朕知你很辛苦,又要教太子,又要教新官學。”


    “臣隻是盡綿薄之力。”


    “先生退下吧。”


    “臣告退。”


    羅從彥剛出去,一份從洛京的奏劄就遞到了趙寧麵前。


    竟然是河南府知府王守德寫的,而且是與太子有關,他以國朝近日事務繁多、任重道遠為由,希望陛下能讓太子參與政務。


    河南府知府是什麽級別的官員?


    河南府的中心是西京洛陽,河南府隻比開封府低一點,河南府知府相當於侍郎,副部級的官員。


    理論上與吏部侍郎李純佑是同級別,隻是權力沒有李純佑廣。


    這要是換做以前的大宋皇帝,倒也不會說什麽,畢竟大宋暢所欲言,甚至會讚揚王守德直諫。


    可如今,趙寧卻聞到了一些陰謀的味道。


    剛剛發生了兩起針對朝廷的事,兩個尚書受傷。


    一起是嵩陽書院學生所為,一起發生在洛陽。


    現在洛陽的官員又上奏疏談論儲君培養一事。


    這是要幹什麽?


    這是要結成太子黨?


    是要從太子入手,跟朕玩迂迴戰術?


    “去,傳高俅。”


    高俅剛吃完午飯,準備趁著午休的空檔去南城找王寡婦談談人生,左腳剛踏出去,就接到了趙官家宣召的消息。


    狗日的!還讓不讓人有私生活了!


    老子一把年紀了,能快活的時間不多了,這皇帝沒事就宣召,沒事就宣召!


    煩死了!


    傳話的內侍說道:“高太尉,陛下等得急。”


    高俅臉上綻放出笑容來:“好的,我這就去。”


    高俅屁顛屁顛又到了文德殿。


    “河南府知府王守德,這個人如何?”


    高俅愣了一下,說道:“此人倒是在洛京名聲顯赫,多次在嵩陽書院講學,被認為是洛京清流派人物。”


    “給朕好好查查。”


    “是。”


    “退下吧。”


    高俅一聽這麽快就結束了,立刻撒腿就往城南跑:王妹妹,我來了!


    此時,在文德殿的趙寧拿著王守德的奏劄,同意了他的請求:讓太子參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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