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了王燮,楊沂中背負著巨大的政治壓力。


    王燮不是武官,王燮的延安府知府,是標準的文官,而且是地方大員。


    在大宋朝,你殺個武官朝堂上那些文官不會說什麽,但在沒有皇帝的明確旨意下,殺一個文官,就不行了。


    可在這裏,楊沂中最大,手裏還拿著趙官家的聖諭和金牌。


    延安府經過了輪調後,誰想要反抗,那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王燮的腦袋被掛在延安府的城樓上,罪名也被公布出去。


    一時間,膚施縣全軍震動。


    “張帥,跟我們走一趟京師吧?”


    “那是自然的,本帥身正不怕影子斜,本帥早就察覺到王燮貪汙,彈劾他的奏疏已經呈報京師。”


    張深是怕了,是真的怕了。


    這楊沂中不按常理出牌,連知府都敢殺,真不怕他這個剛坐上去的軍督使轉眼被人擼下來?


    十二月二十六日,陝西總製置司,張浚召集了所有官員、幕僚議事。


    呂祉說道:“一路跟蹤李仁禮的人迴來了,李仁禮從會州迴西夏,沿路向各州府官員都有送禮,收沒收,無法得知。”


    京兆府統製官劉子羽說道:“這些官員越發放肆,敢私自見他國使者!”


    周圍的人都沉默不言。


    時局看似平穩如常,但經過這輪輪調,下麵暗流湧動。


    那些官員可不是傻子,廢止已久的更戍法突然推行下來,有些人多多少少已經嗅到了不妙。


    呂祉感慨道:“他們膽敢冒著被彈劾的風險私下見西夏使者,恐怕是另有原因。”


    “哦,呂參議此話怎講?”


    “會不會手中有把柄,擔心此輪查處,所以提前……”


    他說到這裏,就沒有說下去了,在座的諸位都懂。


    西夏有動兵事的預兆,陝西內部又在清查,一些官員這個時候突然對西夏使者變得熱情起來。


    誰都不是傻子。


    地方官員投敵這種事,在這幾年的河北、河東可不少見。


    便在眾人議事之時,外麵傳來了聲音:“報!延安府傳來緊急信函!”


    “進來!”


    進來的人將信函呈遞給張浚,張浚看後,忍不住說道:“延安府知府王燮涉嫌貪汙撫恤金被斬首,經略使張深被罷免羈押入京聽審!”


    他此話一出,屋內更是一片死靜。


    呂祉甚至忘記茶已經煮沸了。


    這封信函自然是楊沂中寫的。


    “張相公,何人敢殺王燮?”


    “是楊沂中來了。”


    軍督使親自來陝西?


    眾人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涼氣。


    這足以說明朝廷此次態度之堅決!


    呂祉不無擔心地說道:“眼下西夏邊境兵事不明,內部輪調結束,官員異心,張相公,我們……”


    “既然陛下已經行動了,那我們也必須要開始動手!”張浚語氣突然變得堅決起來,“我等深受君恩,此危難之際,諸君當有必死之決心!”


    眾人起身,作揖道:“吾等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接下來,張浚做了以下幾件事:


    一、任命鄜延路兵馬總管劉錡為鄜延路經略使,總政鄜延路軍政,並著令其速速清查鄜延路撫恤金一事。


    二、速速捉拿與西夏使者有接觸的地方官員。


    三、發緊急軍涵於邊境各個軍鎮,嚴防西夏。


    四、命永興軍路經略使範致虛徹查長安會戰戰死者撫恤金。


    五、命秦鳳路經略使趙點清查撫恤金案。


    陝西總製置司一連串的命令發出後,京兆府開始厲兵秣馬。


    陝西有六路,從東到西,分別是鄜延路、環慶路、涇原路、熙河路。


    這四路的南邊有兩路,分別是永興軍路和秦鳳路。


    鄜延路撤換了經略使,又有劉錡的人馬坐鎮。


    接下來嚴查的是南邊的永興軍路和秦鳳路,這一安排無疑是最大程度削弱了清查對邊境的影響。


    當然,按照官僚一慣的特點,命令從上麵下來,每下一層,就會鬆懈一分。


    清查是一個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


    既然已經輪調完,這個過程中,最大的威脅就不是內部了,內部的經略使如實阻擾清查,隨時可以撤職入京聽審。


    最大的難點是內部新人的安排。


    不能隻知道弄死人,不找人頂替吧?


    而且不能隨便找人頂替,畢竟牽涉到新的治理。


    如果隻毀滅,不注重重建,還不如維持原來的格局。


    僅僅新的人事安排,永興軍路經略使範致虛就和張浚大吵了起來。


    張浚主張的是徹查到底,範致虛主張的是要有緩和餘地,很多將領手裏不幹淨,但這些人都是陝西本地人,對軍防熟悉,你把他們擼下去後,上來的新人兩眼一抹黑,怎麽辦?


    十二月二十八日,楊沂中抵達京兆府,全麵協助張浚開始整頓陝西。


    傍晚的時候,範致虛一封彈劾奏疏,十萬火急往京師扔。


    按照張浚和楊沂中這麽查,在外敵虎視之下,陝西六路都得完蛋!


    後來趙鼎迴憶陝西徹查一事,也總結了:範致虛所言不無道理。


    連趙寧也承認,範致虛的觀點是對的。


    既然趙寧都認為範致虛的觀點是對的,為何還要派楊沂中去徹查?


    這牽涉到政治中,體製博弈的問題。


    趙匡胤建立的一套行政體製和軍政體製,都有一個很明顯的特點:彈性十足。


    所謂的彈性十足,簡單點來說就是各方製衡,不是誰一個人說得算。


    地方有經略帥司總領軍政,又有總製置使這種臨時老大,還有轉運司、提點刑獄司、提舉常平司這些製衡司法和民政。


    知府衙門、知縣衙門都有六曹,地方還有治安巡檢、土軍、弓手等等勢力。


    試想想,張浚和楊沂中一套清查的命令下去後,要經過層層官僚執行,這個過程會消化掉多少真正清查?


    這就是製度的彈性。


    而現在遇到的最大的彈性就是範致虛。


    範致虛是永興軍路經略使,永興軍路位於陝西腹地,治府在京兆府,也就是以長安為中心。


    如果沒有張浚這個總製置使,範致虛在陝西六路經略使地位是最高的。


    曆史上靖康年間總領二十萬大軍勤王的也是他範致虛,而不是鄜延路經略使張深。


    這更說明了大宋軍政製度的彈性。


    也正是在這種彈性的製度下,趙寧才敢雷霆君威般地要對陝西動手。


    十二月二十九日,大雪,在陝西開始大清查的時候。


    涇原路西安州通判任得敬連夜逃離,潛入會州,通過一路撒錢的方式,越過會州,進入了西夏境內。


    靖康四月十二月三十,除夕這一晚,任得敬抵達興慶府,將目前涇原路的實情告訴給了夏主李乾順。


    就是這樣一個官員,加速了第六次宋夏之戰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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