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冠數年嗎?哈,我以為你四十了呢。”十方在心裏暗笑。


    其實這宋天裕相貌堂堂,長得也高大俊朗,頗有男子氣概。可惜眼前卻胡子拉碴不修邊幅,像個頹廢的中年大叔。要是被那個青梅竹馬看到也會嫌棄吧。


    看小家夥抱著酒壺發傻,宋天裕用手點著笑道:“你這小子,剛遇到時不是個癱子嗎,怎麽就全好了?哈哈,你當初不會是裝的吧?”


    “怎麽會?我誠實小郎君可從來不騙人的。這事說來話長,反正就是遇到高人治好了腿病。”


    宋天裕摸著下巴,道:“這宛城內的幾家醫館裏,難道還藏著一位神醫?”


    “是高人,不是神醫。”


    “不是神醫?難道你遇上仙人了?我聽說這宛城裏好像有仙人……”


    “唉,就算是遇仙吧。”


    “噗,你當真遇到仙人!”宋天裕一口酒噴出,擦著嘴角問道,“小子,你這運氣太好了吧!你前幾天失蹤也和仙人有關?”


    “那個……是我看熱鬧迴城晚了半夜碰上野狼,就在半山破廟裏躲了幾天。”


    “你遇到野狼了?唉,你一個娃娃在外麵混太危險了,還是內城裏安全點。說起來這家酒樓,這酒樓……”


    “酒樓怎麽了?”


    宋天裕忽然起身,推開門看了看,又關好門低聲問道:“十方,你來這酒樓有多久了?”


    “也沒多久呀,就比宋大哥早來了幾天。”


    “哦,這樣啊。那你是怎麽來的,可有人介紹?”


    “是將軍府的荀大小姐介紹我過來的。小方掌櫃是她家的親戚。”


    宋天裕抓了抓亂蓬蓬的胡須,點頭道:“原來是荀大將軍的親戚。嗬嗬,那倒不用怕了。”


    “怕啥,這裏有啥可怕的嗎?”


    宋天裕用手指輕輕敲著桌子,身體微微前傾,神秘道:“這話我可隻對你說。你不要跟別人亂講哦。”


    “放心吧,我嘴巴可嚴了。不信咱們拉鉤。”他伸出小拇指頭,認真的說道。


    “啊?哈哈,好。咱們就拉鉤。”


    宋天裕伸出小指頭拉了拉,輕聲道,“我年幼時體弱多病,父親請了好幾個師傅教我功夫拳腳。所以我的身手很不錯。鎮上的捕頭都不是我對手。”


    說起小時候的事,宋天裕臉上泛起淡淡的笑容。“我那時想做遊俠,走遍天下九州,專管不平之事。哈哈,扯遠了。我那天身上不夠錢,就和這的夥計爭吵了幾句。推搡中動了手……”


    “啊,大哥你吃白食還打順子?”


    “哎,哪裏是吃白食。是這酒樓黑心肝,酒賣得忒貴,還不好喝。我銀子不夠就吵了幾句。順子要拉我見官,我一激動才動了手。”


    “順子被你打啦?我看他好像沒受傷呀?”


    “嘿,當然沒。我們過了幾招。順子身手很不錯。要不是我酒醉沒發揮好,也不會被他給製住。”


    原來是被順子打了?十方想大笑,又怕宋大哥沒麵子,隻能鼓著腮幫子一臉認真的艱難憋笑。


    “咳咳,你不信?以我平時身手,順子肯定不是我對手。哎,我要說的是,他一個小夥計不該有這等身手。這家店有問題。”


    十方聳了聳肩。“這個啊,這家酒樓應該是將軍府的暗哨據點吧。”


    “咦,你咋知道的?”宋天吃驚的瞪著眼睛。


    “我昨天在將軍府見到小方掌櫃。他是大將軍的親信。尋常的掌櫃哪會這樣?”


    宋天裕喝了口酒壓壓驚,搖頭歎道:“你這小子啊……當真聰慧又膽大。我和你一般大時可隻會調皮搗蛋。”


    想起十方的可憐身世,他忙幹咳一聲,道:“說起來,你小子還欠我一個白玉瓶呢。”


    十方看了他一眼,眼底含笑的撇了撇嘴。“這點小事宋大哥還記得?”


    宋天裕大笑道:“哈哈,就知道你想賴賬……”


    夜闌人靜,屋外明月當空,正是酒鬼喝酒的好時光。不知不覺,桌下已堆了七八個空酒壺。


    宋天裕的酒量並不大,此時正雙眼迷離的拿著酒壺,大著舌頭吹牛:“以後在這宛城啊,老哥罩著你。不是……吹牛啊,我這鐵拳,打他三、五個順子不在話下,老厲害了……”


    一股醉意湧上頭,宋酒鬼打了個哈欠趴在桌上昏沉沉睡去。


    “大哥,宋大哥……”


    看著趴在桌上打鼾的酒鬼,十方無語的搖了搖頭,把歪倒的酒壺取下放好。又歎了口氣,拖著宋大酒鬼到床邊,稍一用力竟甩上了床。


    “咦?”他意外的看著自己的雙手。


    用力一攥,肩頭還隆起兩塊小肌肉。想不到吃了半隻水怪,連力氣也恢複了不少。可惜啊……


    他趴在床邊凝神盯著老宋。隻見在微亮的生機內一抹極亮的光點如一葉扁舟悠然飄蕩。


    伸手在光點外的肚皮上戳了戳。那光點受驚似的立刻遊到了胸口下方。


    宋天裕悶哼了一聲,翻了個身繼續酣睡。


    十方捏著下巴自言自語:“真奇怪啊,都這麽多天了,這條小靈魚竟沒被消化掉,也沒有傷人?”


    可終究是個變異的水怪啊,總不能一直養在老宋的肚子裏吧。萬一哪天它長了獠牙,還不把五髒六腑給啃光了?


    得快點想個法子啊!


    人間漫未知,微陰生九原。光陰如白駒過隙,轉眼已到了夏至……


    “宋大哥,你別走呀。你最近身體有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十方捧著一碟子香噴噴的醬牛肉,殷勤的跟在身後。


    “別跟著我啊。隻要不吃你的東西,我好得很呢。”宋天裕低頭看了眼牛肉,眼角不由顫了顫,氣哼哼問道,“你說實話,是不是又下了巴豆?”


    “哪有?你聽誰混說的。上次是你睡覺沒蓋被子才拉肚子的。”


    “那上上次呢?上上上次……”宋天裕越說越上火,鼻子都要被氣歪了。


    十方眨著無辜的眼睛,說道:“你睡覺總愛踢被子,我都給你蓋了好多次呢。”


    “那前天下午我見你和順子在牆角嘀嘀咕咕。他給了你一包東西。後晌吃完飯我就拉了一夜肚子……”


    “他給我的是霜糖,我想學著熬糖人來著。”


    宋天裕沒有吭聲,皺著眉頭盯著他看。低頭又瞥了眼那牛肉,接過來說道,“哼,就再信你一次。”


    十方站在長廊裏,看著老宋把一塊牛肉塞進嘴裏,才心滿意足的往迴走,卻看到順子探頭探腦的跟他招手。


    他左右看了看,走進隔壁的小屋裏,問道:“咋了,找我有啥事?”


    “老宋又信你了?嘖嘖,他是欠你多少銀子啊,隔幾天就下一次巴豆。你可別把人給拉壞了。”


    “唉,我也不想呀。”他為難的歎了口氣。


    這事看著荒唐,卻是為了救老宋一命。偏偏又牽扯太大,沒辦法給普通人解釋的。


    “是他半夜打唿嚕吵到你啦?”順子試探的問道。


    “唉,算是吧。”


    “嘶……”順子看著眼前的小家夥,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家夥不止背景複雜,還是個超級小心眼啊。以後可千萬不能得罪他!


    “唉,誰能明白我的善良?”十方傷感的望著窗外的藍天浮雲。


    這次之後他就打算住手了。


    經過了這麽多天的試驗,巴豆根本不管用。宋天裕都快把苦膽拉出來了,那條小靈魚還活蹦亂跳的。簡直氣死人啊!


    傍晚時分,宋天裕臉色蒼白,扶著牆慢慢的走進了屋裏。


    看到桌上擺著的幾個小菜和兩壺酒,不由菊花一緊,一股悲憤湧上心頭。指頭亂顫的指著對麵笑嘻嘻的十方。


    “好,好啊!反正我也是生不如死,你就給我個痛快。吃死了拉倒……”


    說著話,兩行眼淚順著眼眶滾了下來。


    十方趕緊跑到他跟前,仰頭看著滿臉淚水的老宋,心虛的問道:“宋大哥,你,你還真的哭了啊?”


    宋天裕倔強的扭過頭,一屁股坐下來打開一壺酒,“咕咚咚”的一飲而盡。


    抹了一把眼淚,哽咽道:“反正韻兒就要定親了。我啥希望都沒有了!還不如死了……”


    “啊,韻兒姐要定親了?她今天不是又來找你了?”


    韻兒來找過宋天裕,還不止一次。每次過來都是翩翩俏公子的打扮,臨走還贈他不少銀子。看得十方眼饞羨慕。想不到這濃眉大眼的老宋還有小白臉的潛質啊……


    宋天裕雖不愛財,卻難消美人恩,心情好了不少。每次和韻兒相見總要先整理一番儀容,每日也不再醉醺醺了。卻想不到是這樣的結局……


    宋天裕悶頭不說話,夾著小菜吃了一遍,才扔掉筷子道:“她來找我就是說這事的。還說以後不會再來了。”


    “定親的人家是誰?”


    “是本地秦家的二公子。秦大公子在江東琅琊王手下為官,聽說官職不小。說是成親後要隨夫家一起南渡。”


    “南渡啊……”倒是個好打算。隻可惜老宋的這場姻緣也要終結了。


    “不是還有幾個月嗎,不如你帶韻兒姐姐私奔?”


    宋天裕驚得坐直了身子。“怎麽可能!你這麽小,這話都是聽誰說的?”


    “不可以嗎?”


    “唉,當然不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能壞了韻兒的名節!況且,別說韻兒不同意;就算她同意,我又怎麽忍心讓她跟著我吃苦?”


    十方翻了個白眼。那你還哭個什麽勁?


    宋天裕默默流著眼淚,緊攥著胸口的衣襟,說道:“可是,我的心還是好痛啊!你知道那種感覺嗎?唉,你怎麽會知道……”


    不知道麽?好像也知道一些吧……雖然上一世的人生很平淡,但也有平凡人的愛和恨呀。


    他心裏想著,不由便出了神。幽幽的念出了聲:“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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