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荒灘,野草已經枯黃。


    十方的心在“咚咚”的狂跳,卻仍是一步步走向荒草深處。


    此刻的腦海中似乎分裂出了兩種聲音。一個理智的聲音讓他立刻止步,趕緊掉頭迴去。另一個聲音卻在興奮的大叫,催他快點去瞧瞧有什麽古怪事。


    一番天人交戰,最終還是作死的好奇心占了上風。不知是興奮還是恐懼,他的身體在不停的顫抖,一步步走到了荒草的盡頭。


    腳下竟是一處斷崖。這斷崖從遠處根本無法看到,就是在近處被半人高的荒草遮擋視線,也很難被發現。一不小心跑過去就會墜崖。但這都不是關鍵。此刻的三人正瞪大了眼睛,驚恐的盯著山崖下的東西。


    片刻後,曹公公猛然轉過身,趴在地上嘔吐了起來。


    像是連鎖反應,十方也覺得一陣反胃,蹲在地上把剛吃的稀粥全吐了出來。


    不是他們反應過激,實在是眼前的一切太惡心,太可怕!


    在山崖下,赫然聳起一座人類屍骨堆積的小山。數不清的屍骸交錯在一起,看不到一絲血肉。血染的巨量骸骨被青色的粘液包裹著堆成了山包,幾與腳下的山崖平齊。


    迎麵陡然刮來一股陰風。濃重的血腥氣從屍山裏湧出,被肉眼無法看到的黑霧禁錮在山崖邊,如海浪般洶湧翻滾。


    十方被血腥的惡臭熏得幾乎窒息。忙運轉心法,卻意外看到數不清的黑氣從鬼霧中探出,仿佛章魚的觸角纏繞在他們的身體和四肢上。


    “啊,媽呀,快跑呀!”他大喊一聲,轉身就往迴跑。


    跑了幾步才發現身旁沒人,心中頓覺不妙。迴頭就看到老曹和老劉保持著往迴跑的姿勢,渾身發抖的僵在崖邊。


    無數細小的黑霧從他們鼻孔、眼睛和耳朵鑽進去,卻被他們體內的白光震散。又有更多的黑霧湧入他們身體,不斷被白光震碎再重聚,就仿佛黑白兩軍在對壘廝殺。


    十方渾身一顫,低頭看向自己。一道道的黑霧遊絲纏繞在他的身上,讓他感覺一陣陣惡寒,卻又瞬間被身上一層光芒震碎,根本無法侵入體內。


    “難道,這黑霧傷不到我?”他心中一喜,趕緊跑迴崖邊,拉起兩人轉身就逃。


    兩人的手掌冷得像冰塊,脖子上也青筋暴起,身子僵硬的任憑他拉著逃命。


    跑了幾步,又覺得有一股大力向後拉拽。他心隨意轉間,體內頓時爆發出強大的力量,毫不費力的拉著兩人飛跑起來。


    向後撕扯的力量越來越弱,他們跑得也越來越快。轉眼就跑出了好遠。


    斷崖離駐紮的山坡隻有幾百米。軍士們早就覺察到不對勁,拿著兵刃跑過來,扶著他們一直上了山坡。


    兩個公公好像虛脫了一樣,渾身沒有一絲氣力,臉色煞白的癱坐在地上。


    “好冷,好可怕!”曹公公抱著肩膀,牙齒上下打顫,好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


    劉公公喘了半天氣,終於緩了過來。後怕的問道:“剛才,是什麽鬼東西?我好像被人丟進了冰窖,差點就凍死了!”


    十方站在旁邊,瞅著他的眼睛問道:“你都忘了嗎?那崖下麵到處是人骨。你們看了以後跟中邪一樣,站在那邊渾身發抖。我就拉著你們跑迴來了。”


    他沒說黑霧的事。反正隻有他一個人能看到,說了也沒人信。還以為是他說瞎話吹牛。這麽多年,他都習慣了。明明是個誠實的好孩子,在別人眼中卻是個大話精,這樣的心酸誰能明白?


    劉公公愣了一下,眼中露出恐懼的光芒,喃喃道:“是屍骨,數不清的人骨!你們,你們可千萬別過去。剛才要不是咱們隊率拉著我倆逃命,我們早就死掉了!”


    驚疑、好奇、不屑,周圍的軍士神情各異,議論紛紛。


    十方沒心思管他們怎麽想,又探查了一次兩人的生機,沒發現一絲的黑氣,就讓人扶他倆去休息。


    他一個人鑽進車廂,安靜縮在角落裏。腦海中不斷浮現著被一團黑霧籠罩的白骨山。


    “那到底是什麽東西?”他默默的問自己。


    除了怕蛇,他的膽子其實很大。


    三、四年前,在他剛降臨這個世界,就爬過了遍地的死屍殺了獨眼。後來離開首陽村,一路上見到了更多的死人。在長安血瓶出現的那個晚上,他看到了血河裏無數冤魂……


    但他從沒見過這樣詭異的死亡,數不清的屍骨被黏在一起,堆出了一座白骨山!那景象,就像是,像是食人巨魔的嘔吐物一樣。


    是那條大蛇!他猛然睜開眼。是它在上個月圓之夜,一次吞了幾百個山賊,又在這村外斷崖下吐出了人骨。那白骨上的粘液就是大蛇的胃液!


    “沒錯,一定是這樣!”他興奮的攥緊了拳頭。隻是那團鬼霧是怎麽迴事,蛇妖吐出的屍骨還能產生讓人渾身僵硬的霧氣嗎?不過話說迴來,黑霧對他好像不起作用啊。


    正想著心事,忽然聽到一片嘈雜。他聽到曹公公熟悉的罵聲。掀開布簾去看,曹公公手握一柄環首刀,威風凜凜的攔在下坡的路口,刀鋒指著七、八個年輕軍士。


    見慣了曹公公笑眯眯的樣子,這副威武的樣子倒是少見。


    望向更遠處的草灘,不由吃了一驚。幾個士兵背朝他們立在山崖邊,身體像過電一樣抖個不停。


    凝神再看,隻見數不清的黑氣一圈圈纏繞著,仿佛蠶繭一樣把士兵的身體裹了起來。


    士兵們的生機在黑霧中如初雪消融,轉眼便消失。魁梧的身軀在肉眼可見中飛速幹癟,在極短的時間變成了毫無生機的幹屍。身軀還在詭異的抖動著。


    就在以為它們要晃到散架時,幾具幹屍為同時轉過身,猙獰的骷髏臉上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它們僵硬的緩緩抽出長刀,一步一晃的朝山坡走來。


    起初十幾步,幹屍們走得跌跌撞撞。之後越走越快,仿佛恢複了人類的敏捷,從步行變作小跑,最後飛奔了起來。


    “敵襲!弓箭準備!”劉公公抽出長刀大喝。


    軍士紛紛醒過神來,飛快的取出弓箭,朝幾個怪物發出一輪齊射。


    這五十人雖然不多,卻都是從長安城防營調出的老兵,個個弓馬嫻熟,是這次行動中隱藏的最強小隊。


    奔跑的怪物轉眼被射成了刺蝟,卻意外的沒有倒下。它們帶著滿身箭矢,嘶吼著繼續飛奔,轉眼就跳上了山坡。


    士兵們一陣騷亂,卻沒有被嚇跑。劉公公更是身先士卒,舉刀衝向第一個爬上山坡的刺蝟般的怪物。


    一刀劈出,劉公公忽然一陣暈眩,感覺有一股陰冷的氣息侵入身體。眼看著頭頂一道白光砍來,他卻沒力氣舉刀招架。


    電光火石間,他努力把頭偏向一旁,用肩膀去硬抗那一刀。心裏明白,這一刀砍下至少一條胳膊就沒了。


    耳邊卻傳來清脆的撞擊聲。迅猛砍下的長刀竟在眼前崩斷成兩截。斷刀貼著鼻尖劃過,肌膚一陣刺痛。


    身後的眾軍士一擁而上。數不清的刀斧同時朝怪物砍了下去。衝到最前麵的士兵都是一陣眩暈,手中的利刃靠慣性砍下,眨眼把怪物剁成了幾截。


    眾人仗著人多,轉眼收拾了幾隻怪物,但也摔倒了一大片。好在怪物被剁碎後,眩暈的感覺也隨之消失。沒有人受傷。


    劉公公拍著屁股爬了起來,指揮眾人用矛槍把怪物的殘肢全捅下山坡。這才擦去額頭的冷汗,大聲喊道:“剛才是哪個兄弟替我擋了一刀,多謝了啊!”


    等了半天沒人迴答。有幾個人眼神古怪的望著他,欲言又止。


    “咳咳,那個,劉大人,剛才那怪物的刀是在半空自行崩斷的。”


    “哈?真胡扯!那一刀震得我兩耳轟鳴。分明有人天生神力,自下而上砍斷了敵人長刀……”


    “那個,大人,我也看到了,它真是自己崩斷的。”


    “對啊,我也看到了……”


    好幾人都出來作證。當時情況危急,劉公公又站在最顯眼的位置跟幹屍對砍。好多人都看到了那一幕。


    一個人說也就算了,可大家都這樣說,還言之鑿鑿。劉公公頓時就傻了眼。難道鬧鬼了?總不會是自己有先天罡氣,用內力震斷了鋼刀吧?


    心中一動,他扭頭去看十方。還沒等開口問,就聽到陣陣馬嘶和潮湧般的奔跑聲,一支稀稀拉拉的隊伍從荒村方向跑了過來。


    “哎,你們看,是咱們的隊伍迴來了!我看到中郎將大人了。”有眼尖的指著遠處大喊。


    那支人馬轉眼到了眼前。騎在馬上的正是李洪和張德順,隻是他們衣服破爛,衣襟上帶著血跡。在身後不遠,還有大群逃兵跟著跑過來。


    看到山坡上的眾人,兩人同時勒馬停下。身後的逃兵卻沒停步,依然有人拚命的往前瘋跑。


    “停下,都給我停下!”張德順縱馬前衝,攔住跑在最前麵的逃兵。手中長槍一挺,刺了個透穿。


    看到前麵的人被殺,受驚的逃兵才漸漸停下。卻還有幾個發瘋一樣大喊大叫,轉頭跳下了山坡,朝著南邊的那條大河跑去。


    從後麵趕來宋校尉勒馬要追,卻被劉公公喊住:“宋校尉不要過去。往那邊跑是自取死路!”


    宋校尉滿臉的汙黑,額頭還在流血。看著已經跑遠的幾個逃兵,翻身下馬道:“劉公公你什麽意思?萬一那幾個家夥渡河去了對岸,再到處亂講,豈不壞了朝廷的體麵?”


    “唉,他們活不了了。”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幾聲慘叫。三個逃兵中有兩人失足掉下了土崖,另一個趴在地上渾身發抖。轉眼之間,那逃兵的身體縮水般幹癟了下去,變成了一具幹屍。


    幹屍撿起了地上的刀,渾身僵硬的站了起來,又怪叫著朝他們衝過來。


    “我草,什麽鬼東西!”逃過來的官兵驚恐的盯著從遠處敏捷奔跑來的幹屍。隊伍又開始騷動。


    輜重小隊拿起弓箭就一輪齊射,把幹屍射成了刺蝟。在大刺蝟撲上山坡的瞬間,十來個濕布蒙麵的軍士一擁而上,砍成了幾段,又用長矛捅下山崖。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就像之前演練過一樣。


    “你們……這,這是怎麽迴事?”宋校尉結巴的問道。


    “唉,你們都看到了。總之過去就要變成幹屍的。”


    曹公公牽著十方的手走過來。看著越聚越多的逃兵問道:“你們這是,這又怎麽迴事?”


    張德順惡狠狠的瞪了一眼李洪,咬牙道:“我們追到的時候已經出事了。死了也不知有多少人。老劉和老王也不知下落。倒是那幾個,都活著出來了。”


    張連山跟著逃兵催馬過來,左邊胳膊無力的耷拉著,像是折斷了。聽到張德順的話就大聲嚷嚷道:“誰讓你們跟來了?自己沒本事還怪旁人!”


    宋校尉氣得要衝上去,被劉公公死死拽住胳膊,追問道:“到底怎麽迴事啊,你們真遇到那條大蛇了?”


    宋校尉眼中閃著一抹驚恐,舔著嘴唇道:“是,真的遇到了。好大一條蛇妖。那身子比水桶還粗,七、八丈那麽長。當時它在洞裏睡覺,被驚醒後咬死了好多人。等我們逃下山就不見了……”


    張德順也重重歎了口氣。看到跟著曹公公的十方,不由眼前一亮,趕緊跑過來蹲下,扶著瘦小的肩頭道:“十方啊,這次幸好有你的救命符。要不是那個會飛的小人引走了大蛇,我就成它點心了!”


    十方咧嘴一笑。心說那可是對付小火鳥的巔峰符咒,疊加了足足三種幻術。可惜還是被大蛇一口吞了。


    那個噩夢果然是真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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