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這位就是兒子和您提起過的那位公孫縣令。”


    順著小草介紹的聲音,公孫鞅的視線落在了眼前這位被其攙扶而來的婦人身上。


    沒有什麽令人驚歎的美麗容顏,反倒是因為身體之上可以被清晰感受到的虛弱,讓對方的臉上更添了幾分憔悴。


    盡管如此從那雙充滿善意的眼睛,以及那努力擠出的笑容之中,公孫鞅仍然可以感受到她對於自己的歡迎。


    那是一種發自內心深處,不帶有半點虛假的歡迎。


    接下來,在身旁兒子小草的攙扶之下,這名婦人當即緩緩地來到了公孫鞅的麵前。


    有些艱難地躬身一禮的同時,就聽這名婦人帶著幾分虛弱鄭重說道:“拜見公孫縣令。”


    “嬸子不必如此。”


    看到她婦人向自己行如此大禮,公孫鞅當即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她。


    “我看嬸子如此虛弱,似乎是大病初愈,應當是要多多休息才是。”


    說完這句話語之後,公孫鞅的視線順勢便落在了一旁與自己母親一同拜見的小草。


    “小草,還不快快扶你母親坐下。”


    “哦,好。”


    等到小心翼翼地將這位婦人攙扶到一旁的草席上後,公孫鞅等人這才坐迴到了自己的位置之上。


    “早知道嬸子身體如此虛弱,剛剛我就不會讓小草前去請您。”臉上帶著幾分慚愧,就聽公孫鞅沉聲說道。


    “不,今日我是理應要來拜見縣令的。”


    虛弱的神情之中忽然生出了幾分堅定,在看了看坐在身旁的兒子小草之後,這位婦人的視線重新落在了公孫鞅的身上。


    雙眼之中幾分尊敬、幾分感激悄然浮現,就聽她輕聲說道:“那天的事情小草迴來都和我說過了,若不是縣令,他哪裏能夠得到那麽一大筆的錢財。”


    “嬸子千萬別這麽說,那日裏我已經和小草說清楚了,那些是他為我將木杆搬到北門的報酬。”公孫鞅在聽完了婦人的話語之後連忙說道。


    “可是,可是……”


    聽到公孫鞅如此說之後,婦人語氣之中明顯帶上了幾分遲疑,她看了看坐在上方的公孫鞅又看了看自己的兒子。


    “可是區區將一根木杆搬到北門,哪裏又值得二十金?”


    也怪不得這名婦人如此,實在是二十金對於他們這樣的農家來說實在是太過珍貴,而小草做的事情又太過的輕易了。


    聽出了這名婦人的話語之中包含著的幾分惶恐,感歎了一番櫟陽淳樸的民風之後,公孫鞅當即帶著笑容輕聲訴說了起來。


    “既然我開出了二十金的酬賞,那麽自然需要將其兌現。”


    “更何況怎麽不是別人,而是小草得到了我的這份酬賞,還不是小草能夠第一個站出來。”


    “所以嬸子不必如此,那二十金就是小草應該得的,嬸子安心收下便是。”


    這一番輕聲撫慰說完,公孫鞅的視線就始終沒有離開婦人的臉龐,直到她臉上的那一抹惶恐漸漸消散。


    “唉……”


    臉上的惶恐消散的同時,臉上便是情不自禁地生出了幾分愁苦之色。


    視線緩緩落在了一旁的兒子身上,顯得有些滄桑的右手牽起了他的手,隻聽婦人輕輕訴說道:“我家草兒實在是命苦,沒有幾歲就沒有了父親,我獨自一人好不容易才將他拉扯大。”


    “眼看著就要到了娶親的年紀,我這個身體又不爭氣的病了,家裏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


    “不瞞縣令,那一日草兒前往櫟陽南市,就是想將自己一月的收獲給我換些治病的草藥。”


    說話之間婦人的言語逐漸帶上了幾分悲傷,牽著自己兒子的右手也是重了幾分。


    感受著自己母親話語之中對於自己的那份最為真摯的愛,小草連忙便寬慰起了自己的母親。


    “母親別傷心了,從前是母親照顧草兒,現在草兒長大了可以照顧母親了。”


    “再者說了那日縣令給了我二十金,母親的病如今也好得差不多了,以後啊草兒一定好好孝順母親。”


    兒子小草同樣發自內心的笑容,令原本臉上充滿愁苦之色的婦人臉上泛起了一絲笑容。


    “咱們家能夠有今天,還不是靠縣令。”婦人的這一句話語,讓她和小草的視線重新迴到了公孫鞅的身上,“草兒,和母親一道拜謝縣令之恩。”


    “兒子知道了。”


    小草將這一句應喏聲說完,當即再次將自己的母親攙扶了起來,兩人向著上方的公孫鞅便是躬身一拜。


    “不必如此。”


    看著婦人與小草再次向自己行的這一禮,公孫鞅連忙起身上前將兩人攙扶了起來。


    又是一番好說歹說,又是一番千恩萬謝,婦人和小草這才重新坐了下去。


    迴到自己的坐席之上的公孫鞅,腦海之中突然想起了剛剛婦人所說的一句話。


    “嬸子,剛剛你說小草很小的時候就沒了父親,是死於疾病還是死在了戰場之上?”


    “都不是。”


    公孫鞅的這一句話仿佛將婦人拉迴到了十數年前,她的雙眼之中也開始出現了幾分悲苦之色。


    “聽草兒說縣令不是咱們櫟陽的人,恐怕不知道我們這的風氣。”


    “我們這兒村子與村子、鄉裏與鄉裏之間若是鬧了不對付,基本上不用官府出麵,都是村與村之間各自糾集一幫人靠著拚鬥解決。”


    “說起來也不怕縣令笑話,我家草兒的父親,就是在一次拚鬥中被人給打死了。”


    當婦人介紹到這裏,公孫鞅的視線不禁與一旁的倉伯對視了一眼,雙眼之中一道凝重之色悄然浮現。


    與此同時,一個名詞悄然出現在了他的心頭,私鬥。


    在這些日子走訪於櫟陽鄉裏的過程之中,這已經不是公孫鞅第一次聽到有關於私鬥的事情了。


    在櫟陽之人的話語之中,發生在鄉裏之間的私鬥小則數人、大則上百人,甚至人數多的還能達到上千人的規模。


    每每個人與個人、村子與村子之間有什麽不對付的地方,那麽不肯善罷甘休的雙方便會各自糾集一批人。


    雙方之間這樣麵對麵的衝突,不亞於一場戰鬥,造成的後果之中往往摻雜著鮮血與悲劇。


    在過去發生在櫟陽乃至秦東之地之上的一場場私鬥之中,失去了生命的又何止小草的父親一個人,至少公孫鞅自己在這段時間之內聽到的就遠遠不止數十人。


    至於秦東之地為什麽會發生如此血腥的私鬥,經過了這一些日子思考的公孫鞅心中也是有了幾分明悟。


    一來,生活在這片土地之上的秦人靠近戎狄。


    作為周室曾經建立起的一道抵禦戎狄東進的屏障,在拿起武器與戎狄拚殺的過程之中,秦人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一些戎狄的習氣。


    遇到有什麽矛盾,秦人第一時間或許會用言語解決,但若是矛盾激化那麽秦人之間的爭鬥便會無比激烈。


    二來,秦國官府在秦人心中的信譽實在太差。


    秦國官府的朝令夕改,不僅僅會讓生活在他治下的秦人無所適從,更會大大削弱官府所擁有的權威。


    既然官府管不了矛盾雙方之間的衝突,那麽沒有調和的雙方自然而然會將衝突升級,最終的結果那就是雙方之間你死我活的爭鬥。


    可以說通過這些日子以來的走訪,櫟陽所發生的不絕於耳的私鬥,已然成為了公孫鞅心中立誌要解決的一件事情。


    視線緩緩落在眼前麵色虛弱的婦人身上,又很快轉到了一旁明顯有些瘦弱的小草,公孫鞅的心中暗自立下了一個誓言。


    “他絕對不會讓這些事情再度上演,絕不!”


    心中一道堅定的誓言已然暗暗許下,公孫鞅的臉上卻是泛起了一絲笑容,輕聲詢問起了一旁的小草日後的打算。


    聽到公孫鞅問起這個,小草的臉上也是露出了幾分發自內心的笑意,開始為公孫鞅、為母親訴說起了自己日後的打算。


    聽著兒子對於未來美好生活的期盼,一旁的婦人雙眼之中充滿了我家有子初長成的欣慰;


    另外一邊的公孫鞅在看到了這一對母子這一副其樂融融的模樣,臉上的笑容也是越發燦爛了。


    恰在此時,就在房間之中的氣氛因為小草的話語而越發融洽之際,院門之外突然響起來的一道叩門聲卻是將一切都打破了。


    “又是有客人上門了?”臉上泛起幾分疑惑,婦人對著小草輕聲說道:“草兒,快去看看誰來了。”


    “喏。”


    對著自己的母親躬身一喏之後,小草又向著坐在上方的公孫鞅行了一禮,然後快步向著院門的方向走了過去。


    等到小草打開院門,視線向外探去之時,一道陌生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之中。


    看著來人身上那莫名的感覺到有些熟悉的氣質,小草當即帶著疑惑詢問道:“先生叩門,是有什麽事情嗎?”


    院落之外,牽著一匹雄駿戰馬的來人看著出現自己麵前的主人,臉上隨即露出了幾分和善之色。


    抬頭看了看天空,就聽這人輕聲說道:“主人家,在下是前往櫟陽的士子。”


    “眼見今日天色不早,想在主人家暫住一夜,不知主人家可否收留一晚。”


    說話之間,目光注視著門內小草臉上的神情,眼見著其雙眼之中的那份遲疑,來人立刻從袖中取出了一金。


    “請主人家放心,在下絕不白住,這是我的酬謝。”


    看著對方已經遞到自己麵前的那一金,小草的臉上依舊是滿臉的糾結,卻半點沒有伸手去接的動作。


    實際上若是在平常,就算是沒有這一金的酬謝,小草也會答應收留來人。


    隻要對方不嫌棄自己家殘破,那就算住一夜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呢?


    隻是今日卻是與往日有些不同,今日家中有公孫鞅這個貴客登門,實在是不好擅自決定再收留旁人。


    想到這裏看了看麵前遞出一金的來人,隻見小草伸出右手攔住了對方的手,“先生不必如此,若是在尋常,我就算免費收留先生也是應該的。”


    “實不相瞞今日公孫縣令到來,我家實在是不好招待先生,不若先生另尋別處投宿?”


    “公孫縣令?”


    聽到小草提到公孫縣令的名字,來人臉上先是一陣疑惑,隨後卻是浮現了幾分驚喜。


    “敢問主人家,這位公孫縣令可是前不久到任的縣令公孫鞅?”


    “正是。”下意識地迴答了一聲,小草的臉上一陣疑惑之色浮現,“先生問這個做什麽?”


    “好好好!”


    連連說了三個好字之後,隻見來人向著小草便是鄭重一拜,“在下與這位公孫縣令卻是神交已久,一直未曾得見,不知主人家能否為在下引見?”


    “這……”言語之中一陣遲疑,始終沒有能夠作出決定的小草隨後說道:“此事卻不是我能做主的,還要去稟報縣令。”


    “主人家自去。”看著自己話落之後,一步步向著院內走去的小草,就聽來人大聲自我介紹道:“主人家,在下乃齊國孫伯靈。”


    “什麽,齊國孫伯靈?”


    另外一邊正在和婦人閑聊家常的公孫鞅聽到了小草稟報的來人身份,立刻便就是從自己的坐席之上站了起來。


    公孫鞅的視線當即看向了麵前的小草,雙眼之中一陣鄭重,“齊國孫伯靈,來人真是這麽說的?”


    “正是。”迎著公孫鞅詢問的話語,小草帶著幾分肯定道:“來人確實自稱孫伯靈。”


    沒有等小草將話說完,公孫鞅便大踏步地向著房間之外走了過去。


    公孫鞅之所以會如此急切地想要見到來人,乃是因為前日接到的一份來自安邑的文書,那上麵說魏罃親自任命的櫟陽縣尉孫伯靈還有幾日便會抵達櫟陽。


    原本公孫鞅是想著今日將這平安裏走完之後,就好好的待在櫟陽官府之內等待著自己這位縣尉的到來。


    沒有想到的是今日兩人會在這平安裏中不期而遇,不得不說這或許是冥冥之中的一種注定吧。


    思緒在腦海之中流轉,腳下步伐卻已經來到了院門,此時此刻一道身穿暗藍色衣袍的年輕士子卻是出現在了公孫鞅的麵前。


    “可是孫伯靈?”


    “正是。”


    “可是公孫鞅?”


    “正是。”


    兩人之間的一問一答之後,公孫鞅與孫伯靈當即向著對方便是躬身一禮。


    “櫟陽縣尉孫伯靈,見過縣令。”


    “櫟陽縣令公孫鞅,見過縣尉。”


    數息之後,緩緩起身的公孫鞅與孫伯靈互相對視了一眼,雖然兩人此前從未見麵,但是此刻臉上笑容卻仿佛兩人已經是多年故友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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