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左端包下古坷城最大的酒樓宴請天正教眾人。


    本來按道理應該是天正教的事,左端卻執意要他來宴請。這酒樓隻有三層,但是很大。


    趙石白天沒露麵,官府出麵了,必定平安無事,晚上才去。


    一樓是天正教教眾,二樓的京使的隨從。左端陪著洪雁上了三樓,展顧和蔚山都,西門治跟在後麵,再後麵是三個副使和洪雁其餘的徒弟。


    樓上擺好了兩排桌子,左端和洪雁坐上首,展顧挨著坐下,跟著是三個副使。蔚山都空了個位置剛要坐,洪雁笑道:


    “怕是還得留一個,有酒宴還能少得了那個祖宗”


    蔚山都大笑一聲,又空一個座位,和西門治坐下。


    左端知道有個叫趙石的,是這洪雁的男人,不在教內,這個很自然,要是尋個教內之人結果不是被奪了權,就是起了內訌。


    但是本以為就是個麵首,這種場合作為一教的教禦怎麽能可能讓他出麵。誰知道還真讓在大庭廣眾之下堂而皇之的坐上位,頓時心裏鄙夷起來。


    白天接觸了一圈,天正教上層幾人,老大是個土匪,老二是窩囊廢,老四是個小吏,老五雖然是個讀書人卻沒什麽主見,隻有一個西門治還是有些謀略,餘下一群垃圾,包括這個洪雁。


    由此可見,這隻是一群掌握了道術的愚民,隻要拿下這個西門治,這些不過是沒腦子的武夫,大可為朝廷所用。


    而這個西門治很熱衷權勢,已經和展顧勾勾搭搭,大不了封他個王也就是了。


    ……


    洪雁不擅這種場合,也不怎麽說話。左端和西門治閑聊幾句便吩咐上菜。


    菜式是左端親自點的,主要想讓這些泥腿子見識見識,一是讓這些人多些貪欲,有了欲望便好辦了。二是讓這些人生出仰望之感,別太小瞧了朝廷。


    一會滿桌的菜便上齊了,剛要說些開宴的言辭,洪雁卻擺下手:“等人到了再開席”


    左端一陣惱火,一個麵首讓這麽多大員等著,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女的腦子被燒壞了。可看天正教眾人一點也不以為意,隻能壓下火氣。


    ……趙石可真沒想端架子,主要這兒也沒什麽鍾表,說的時間都隻是個大概。等他上了三樓,酒宴都擺好了,就等他呢。


    左端看見一個其貌不揚的男子走了進來,天正教眾人紛紛起立行禮,心想:這人倒真還有些手段,噫?


    再看趙石後麵跟著個女子,身著紫衣,走的飄飄然然,便如天仙下凡一般。便是他左端一直在北夏最頂層,也沒見過如此美貌脫俗的女子。


    “先生”蔚山都和西門治起身施禮,


    趙石打個團揖:“抱歉抱歉,來得晚些”


    說完拉開邊上的椅子,讓跟著的那個女人坐下。


    洪雁也起身給趙石拉開椅子,左端看的有些迷茫了,一個麵首還敢帶別的女子?這女子什麽尊貴身份?另外洪雁身為教禦,看起來還得哄著這個麵首?


    “今日典禮有勞諸位教內兄弟,還有京師諸位大人鼎力支持……為至高神光普照大地,我們滿飲此杯”


    趙石沒坐,說了些場麵話,幹了一杯,繼續道:“見外的話我便不多言了,就來些俗的,大家吃好喝好,來動筷子吧”


    左端這個氣悶,自己擺宴卻讓這個趙石擺了主場。也不好自己再起來說什麽。


    “這是京城正使左端左大人,聞名天下的大學問家,這位是……”


    西門治給趙石介紹幾位使者。


    寒暄幾句開始邊吃邊聊,


    “賢侄做哪一行的?”左端看似隨口一問,卻很誅心,趙石沒在教內,也什麽事沒有,怎麽答都會讓人以為是洪雁養著。


    “哦,做學問的”趙石一邊答一邊夾菜給官庭婉。


    “哦?那賢侄對我所著世說百經有何見解?”


    這世說百經是左端成名大作,也是被無數文人政客奉為治世經典,趙石倒是聽說過。


    “我一般不讀無用之書”趙石繼續給官庭婉夾菜。


    “治世之學乃福澤蒼生,造福萬代之學問,怎麽在你口中便成了無用之書?是你對此一無所知吧”


    左端大怒,大聲嗬斥起來,別的桌的人紛紛看了過來,大廳一下肅靜起來。


    “沒有治世之學農戶便不會種地?織戶不會紡布?還是工匠不會蓋房?反而說,沒有農學你便沒了飯吃,沒了織造術你便沒有衣裳穿,沒有工匠技術你就隻能睡山洞?我說的可對?”趙石終於放下筷子。


    “那些不過是些賤學,是下等人的賤業,若沒有這些經緯之學,如何農戶能安心種地,工匠能安心務工”


    “您老可是在說笑?還是您老不知史?”


    “我不知史?若說我不知史,天下還有何人敢說知史”


    “那您老講講有皇帝之前的史吧”


    “胡說,那得幾萬年前的事了,有誰能知道”


    趙石夾了塊肉扔進嘴裏,嘟嘟囔囔的說:“我的學問想聽得大價錢,不過今日吃了您一頓酒,就給你講講史吧,總不能白吃是吧”


    天正教的人沒覺得什麽,感覺很正常,可其餘人卻都一臉鄙夷,給左端講史,你當你在唿弄你邊上小娘子開心吶,順嘴胡嘞嘞就行。


    左端也給氣樂了:“行,我今天就聽聽你如何講”


    趙石咽下肉,抿了口酒:


    “那我就講講史前,不明白就開口問,這有皇帝之前沒那麽久遠,也就幾千年最多了,不過說到幾萬年我就從幾萬年前講”


    “噗”展顧一口酒嗆的咳嗽半天。


    趙石撇他一眼繼續說:


    “那時沒有皇帝,沒有官員,也沒有國家,人呢是一個部族一個部族的分散著,男人漁獵,女人采集野果,這是幾萬年前。


    後來在發現吃掉的,或者掉在地上的種子,第二年會長出作物來,於是聰明的人便在冬天燒出塊平地,春天用石刀挖坑,把種子種上,秋天收獲,這就叫刀耕火種,也是最初的農學”


    京城這邊的人聽完看看左端,左端默然不語,他也不懂,也找不出什麽問題來。


    “有了耕作就有了餘糧,所以會耕作的部落就強大起來,往外發展就和別的部落產生糾紛,就有了戰爭,弱小的部落就被打敗,強大的就越來越強大。


    後來發現了青銅,耕作就更容易,產的糧食就更多,這時部族的首領就不在勞作,而且把多餘的糧據為己有,這就是最初的帝王,而幫著首領管理的人就是最初的官”


    “一派胡言”幾個官員聽著刺耳之極,一個副使忍不在拍了下桌子。


    “哪裏胡言,還請指正”


    那人一下倒被噎住了,看向左端,左端倒知真不是胡言,雖然現在隻有禮器才用青銅,不過發現的上古農具倒真的都是銅器。隻是此人年紀輕輕如何得知?


    “咱說的是經緯之學,你講完史了,可又如何說經緯之學無用?”展顧看無人說話便接了一句。


    “也對,有點跑題了,索性就多講些,讓你們占些便宜”


    趙石說完起身把桌子中間一個盤子端到官庭婉前麵,


    “這個不錯,多吃點,不然我教他們這麽多虧死”


    蔚山都感覺丟人之極,站起身:


    “俺是一粗人,聽不懂這些,俺下去尋兄弟吃酒去可行?”說完衝趙石和洪雁施了一禮。


    洪雁擺擺手,蔚山都嗖的就溜了。


    “咱繼續,刀耕火種的時候是沒有文字的,記事就畫簡單的圖,後來越畫越複雜,就成了文字,在遠古銅器上應該發現過這樣的文字吧?”


    趙石看向左端,左端點點頭。


    “那時文字剛有,自然沒有經緯之學,但是有農學,有工學,問一下,那時的農戶不能務農?還是耽誤了工匠務工?”


    “再往後,掌握了鋒利的青銅兵器的部族就開始四處征掠,而被打敗的部族不再融入其中,而是被當做奴隸。


    部族大到一定程度,就得有規矩,就是律法,有了執行規矩的人,就是官員,國家就出現了。


    這時的奴隸有的種地,有的做工,請問經緯之學可有用處?


    奴隸多了,被欺壓的狠了,便開始暴動,這樣就需要的很多的軍隊鎮壓看管,


    當奴隸生產出來的東西不夠養活這麽多部隊的時候,這個王朝就覆滅了,


    奴隸就變成了平民,而領頭暴動的就成了新皇帝。


    可農戶工匠也想當地主,世家,甚至皇帝,為了讓農戶安心務農,工匠安心務工,這才有了經緯之學,所以經緯之學對帝王有用,對世家大族有用,與旁人有什麽用處?”


    左端聽的後背直冒冷汗,前麵的他不懂,後麵這些可清楚的很,沒想到如此一其貌不揚之人能看的這般透徹,自己還以為對方不過是個吃軟飯的麵首。


    幸好天正教沒公開宣揚這觀念,想到這便道:


    “這經緯之學終究能讓世間安定一些,若真是戰亂頻起,最終還是百姓吃苦,來老夫敬諸位一杯”


    一眾官員聽的尷尬之極,一起舉杯掩蓋。趙石也沒想窮追猛打,一飲而盡,叉開話題說了兩句。


    原來和展顧接觸的是葉風,後來是西門治,對他都甚是尊重。


    這趙石讓他麵子很掛不住,畢竟他才是地方大員,掌控古坷城。看見官庭婉也沒舉杯,一直在吃,便道:


    “看來這位姑娘隻對左老準備的菜滿意了,沒吃過吧,不夠在讓左老再上一盤”


    話說的有些刺耳,不過真讓左端再上一盤還真就沒有了,這是左端從宮裏討來的,就主桌這有一盤。


    “嗯,是沒吃過,原來家裏都吃的是夏蠱,有時趕上短缺也吃些春蠱或者秋蠱,冬蠱到是真沒吃過,肉質有些柴,尤其還是幹發的,鮮香氣淡了許多”


    官庭婉一邊說一邊把最後一條夾給洪雁:“姐姐,這一盤就一條秋蠱,不過紅線滿尾了,也算不錯,這是西北雪山的特產,沒吃過吧?你嚐嚐”


    一語出眾人皆驚,這是大名磊磊的雪山蠱蠶,味道極其鮮美,但是極其貴重,這一桌就左端吃過。


    別人都隻聞其名,都沒見過,別說分什麽春夏秋冬了,都再想此女子是何身份,這雪山蠱蠶倒好似家常便飯一般。


    官庭婉也沒吃過,不過老教禦常吃,她自然知道。


    “小丫頭莫要胡說,此物遇熱即腐,如何有鮮活的?夏蠱更是不可能,幾個時辰就化了”左端笑著道。


    “冰鎮之,沿途設站,五十裏一換冰”


    左端一翻白眼兒,便是帝王也不敢這麽奢侈吧,這得耗多少人力物力,卻見那女子說這話便如家常便飯一般。


    看這女子與趙石動作親密,而那個洪雁也不以為意,還以姐妹相稱,看來想的錯了,這個趙石絕非所傳聞的隻是這女教禦養麵首。


    “看來這位小姐家世顯赫呀,不知是那家的千金?”進來的時候沒介紹官庭婉,展顧順勢問了一句。


    官庭婉掏出塊白絹,擦了擦嘴角,動作優雅,這貨隻要不拿筷子,便絕對的女神。


    “大人說笑了,小門小戶的哪裏談什麽家世,隻是個野丫頭,給人做個小妾還得巴巴的追著”


    說完腳下使勁踩了趙石一下。


    “姑娘溫潤典雅,必定出身書香門第,我大夏才子芸芸,哪裏需要給人做個小妾”


    一直沒輪到展元鵬說話,一聽官庭婉所說立刻接上話來。


    他爹顯然不知道他挨揍的事,心下倒是一愣,心道:人這分明是和那個趙石打情罵俏,你這兒犯什麽虎勁?


    “不知展兄說的芸芸才子在哪裏呀?迴到北夏多半年,未嚐得見,甚憾呀”


    本來趙石見展元鵬一直未說話,便也沒有理睬。誰知道官庭婉一說話他立刻跳出來。


    展顧就這一個有出息的兒子,自是大為自豪:


    “賢侄深居簡出,自然認識的少些,我大夏英才濟濟,年輕才俊遍地皆是,便是犬子去年也高中狀元郎”


    “哦,失敬失敬,原來是狀元郎呀,不知展公子擅長農工商那一門?還是擅長刑律?”


    “嗯…在下擅長詩文”


    展元鵬剛想說誰去學那些下賤的東西,可這趙石剛駁完左端,自己再說便是找罵呢。


    “詩文有個屁用,就像這個”說著用筷子夾起一個蘿卜雕的花,


    “看著好看,可誰能吧這個當盤菜,點綴罷了”


    說完轉頭看向展顧:“若是大人說的年輕才俊隻是些吟詩作對之輩,不認識也罷”


    聽趙石貶低自己兒子,展顧心裏很不痛快,笑眯眯的說:“賢侄如何對詩文如此厭惡?可是自家不通此道?”


    “詩文本是發於情感之物,可現在那些書生專攻與此,肩不能擔,手不能提,五穀不分,四體不勤,整日無病呻吟。


    你說這些人還能幹什麽,隻能稱作廢物,所以才遭厭惡,至於我嗎,嘿嘿,不屑於此”


    “也不是都沒用處,勾引女子倒還是有些用的”洪雁極小聲的說了一句。


    展顧本來和天正教相處的關係還算不錯,一是他也看出天正教勢不可擋,給自己留了後路,二是京城也需要有人在中間調和,免得撕破臉,所以他一直在中間圓滑處之。


    可這趙石處處針對他兒子,他可不知道先前兩人之間的事,這展元鵬是他的心尖兒,怎容他人如此貶低,心中怒火漸起,端起酒杯道:


    “怕是賢侄身邊之人才是真的肩不能擔,手不能提,什麽也不能幹吧”


    官庭婉被洪雁調侃了一句,戳到了痛處,正自火大,聽展顧又拿她說事,再也忍不住,柳眉一挑,展顧手中的酒杯啪的一聲便炸裂開來。


    “別的倒還真不會什麽,不過殺人總還是會的”


    官庭婉溫溫雅雅的端起酒杯,杯中的酒極速旋轉化做一條細線在杯裏盤旋升起,小嘴兒一張,半截酒線爬進嘴裏,其餘的又落迴酒杯,她本是水修,擺弄水自然是手到擒來。


    一眾官員呆若木雞,這才想起來對麵是天正教,即便一個柔弱典雅的女子翻臉也是個殺人的魔王。


    展元鵬更是連汗都下來了,當初還後悔沒選個隱蔽的地方,讓趙石壞了好事。誰知道本以為的小綿羊卻是頭惡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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