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然身披甲胄一手提劍，一手掀開重重紗縵，帶兵闖進椒房宮內。
按說椒房宮內目前隻有皇後、玄淩和一些宮人，但玄冶跟玄淩鬥了這麽久，幾次差點喪命於其手下，絕對不敢對玄淩輕敵。
狄然跟江凜同寢室，之前自然是對過這場戲的，然而此刻看到站在他對麵的江凜，他竟然唿吸一滯，情不自禁倒退半步，繼而是心尖震顫。
椒房殿淺色的地毯上沾染了大片血跡，宮人們屍首交疊倒臥，一片死寂。
共中一名仰倒在台階上的半老女屍身披深青鳳紋常服，喉嚨割斷血已流盡。她麵容扭曲、雙眼不可置信地大睜著，僵硬的手中還捏著串斷了線的佛珠，不是謝皇後卻又是誰？
江凜麵無表情站在這片屍體中間，金繡蜿蜒的白衣染血，單手執劍，一對深黑鳳眼朝狄然望過去。
玄淩從不曾失禮於人前，之前的每一場戲都是衣裳整齊、峨冠高束，此刻卻是長發披散，幾綹淩亂烏絲落於額前。
天光斜斜從窗外映照進殿內，他俊美的輪廓一半浸在陰影裏，有血珠緩緩順著他微側的臉龐滑落，那點紅襯著凝脂白玉般的肌膚，既豔且妖。
狄然這樣看著他，無端端就想起了行至烏江前的霸王。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
站在他對麵的這個男人既是江凜，也是機關算盡、窮途末路的玄淩。
“是你……殺了母後？”狄然聽到自己用喑啞顫抖的聲音說出台詞，“為什麽？”
玄淩是謝皇後之子，謝皇後一直站在玄淩這邊，是其強有力的後台支柱，玄冶自然想不通對方為什麽要弑母。
“殺就殺了，哪有為什麽。”江凜朝狄然勾起唇角，眼尾微翹的鳳眸中彌漫著疲憊空虛，“對你來說，不是正中下懷嗎？”
“喪心病狂、弑母重罪，不死不足以匡正倫常國法。”
這一場奪嫡之爭，玄淩知道自己已經徹底失敗。
新帝登基，為了名聲不至於明麵上要兄弟的命，但他將麵臨終身圈禁，或許過個幾年，就會無聲無息“病逝”。
而謝皇後身為先帝遺孀，則會被軟禁於宮中，雖不得自由，名義上仍是太後，能夠頤養天年。
這是玄淩不願意看到的，所以他在一切失去掌控之前，親手殺了謝皇後和這滿殿宮人。
同時也決意自戕。
與這樣的江凜對峙，令狄然的心揪得很難受。
江凜平靜的垂下眼簾，緩緩舉劍橫於脖頸，口中唿出的熱氣於鋒刃上形成一點薄霧，又須臾消散：“六弟，成王敗寇，四哥認了。”
原本到這裏，玄淩自刎身亡就該結束。
可雖說在演戲，狄然卻已經被江凜帶到了情境中去。
見江凜拔劍欲自刎，就仿若看到江凜真的即將死在自己麵前，頓時心痛欲裂，大叫出聲：“四哥不要！！！”
江凜被狄然這一聲叫的微微錯愕，但李鎮鴻沒喊停，也就隻能繼續順著演下去。
他看到狄然“咣啷”用力丟下手中劍，紅了眼眶看著自己：“四哥……你給我個理由好不好？你、你騙騙我也成……隻要給我個理由，給一個交待，我們就還跟從前一樣。”
說出不存在的台詞、做出劇本裏不存在的舉動，狄然這是屬於臨場發揮了。
這種事在拍攝中並不常見，但李鎮鴻一直沒喊停，就是認同狄然的臨場表演。
江凜聽過狄然的話，橫在脖頸間的利劍頓了一頓，目光中先是掠過絲迷茫，繼而諷刺一笑，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可惜，我們已經迴不去。”
以江凜對玄淩的解讀，這個人孤冷高傲至極，習慣了在黑暗中躑躅獨行，將傷痛仇恨軟弱都埋藏在內心最深處，不會接受任何憐憫施舍，不屑解釋，更不會在大勢已去之後苟延殘喘。
一路走來直至踏入這絕境，他殺伐決斷目的明確，也曾有過遺憾，比如謝幼蓮之死，卻從沒有過後悔。
是個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的人。
江凜一對黑沉沉的眸子轉向狄然，聲音清晰決絕：“六弟，願來生不再相見。”
鮮血如同桃花瓣般飛濺而起，染紅了江凜雪白衣領，他手中沾血的劍垂下，身軀似玉山傾倒。
江凜剛合上雙眼，就聽到傳來一聲狼嗥般的哭喊，然後一雙手接住了他倒下的身體，將他緊緊攬在懷裏。
這個懷抱是哆嗦著的，狄然在他耳邊哽咽的簡直不像話，還有點點溫熱液體不時落在江凜臉上。
江凜不太習慣和人這樣緊緊挨著，但他現在是具“死屍”，再加上李鎮鴻沒喊停，也就隻能暫時忍著。
……沒想到狄然入戲後還挺有情緒的。
好在也沒忍太久，就聽到李鎮鴻在場外喊“停”，江凜這才睜眼，從狄然的懷抱中掙出來。
不看不知道，這一看才知道，狄然哭得究竟有多傷心。
兩隻眼睛紅通通，淚水直往下掉，額角處青筋都暴了起來，到現在還止不住抽噎。
人高馬大挺牌麵一男的，有夠失態。
見江凜起身，狄然一邊抽噎一邊向他控訴：“你、你怎麽能這樣對我？！居然在我麵前自殺，還要跟我說來生不見！”
江凜正不知該怎麽迴答，就看見李鎮鴻捧著花走過來，拍拍狄然的肩膀：“第一次真正入戲啊，你得感謝江凜帶的好。”
“但是拍攝已經結束，就別再跟江凜無理取鬧了。”
說完，李鎮鴻把花束遞給江凜，和他擁抱了一下說：“恭喜殺青。”
這時候，滿地的宮人“死屍”以及“謝皇後”也都站了起來，接受士兵們遞過來的鮮花，笑著集體擁抱和互相道賀，大家嘻嘻哈哈，場麵十分熱鬧。
狄然被這樣的氣氛一帶動，終於慢慢緩過勁兒來，自己也感覺有點丟臉，就一直悄不作聲的跟在江凜身旁。
像是垂頭喪氣、耷拉著耳朵和尾巴的大型犬。
因為知道今天是殺青戲，東西都是提前收拾好的，江凜迴應過眾人道賀，卸完妝後就迴寢室拿行李箱。
“一起再吃頓飯？”狄然知道他要走，心裏空蕩蕩的，有些生硬的問。
江凜搖頭：“不了。”
因為是封閉拍攝，大家的夥食也都是劇組統一安排，並沒有誰特殊化。
雖說食堂的飯菜還算不錯，但掌勺廚子沒變過，就總是那個味兒，吃了五個多月難免想換個口。
狄然正覺得有些失落，就聽江凜又說：“反正等一個月，劇組就殺青了，到時我們再聚。”
說完，朝狄然笑了笑，就拉著行李箱離開寢室。
狄然被江凜這一笑晃花了眼，心砰砰直跳，又一路追在江凜後麵，送他上車。
直至目送江凜的車消失在視線中，狄然依然保持著眺望姿勢，不舍的同時，又隻覺得心裏那個甜如蜜糖。
——啊啊啊啊，江凜對他笑了，笑的那麽好看！
江凜還說要跟他再聚！！！
在室外公眾場合，狄然雖說外表看不出來，內心卻有個小人捧著臉嗷嗷直叫，心肝萌動到滿地打滾，完全忘記之前戲中江凜帶給他的悲痛欲絕。
隻有嘴角忍不住一個勁兒的上翹，泄露了雀躍情緒。
另一邊，江凜卻不知自己輕而易舉就能調動狄然的悲喜，稱之為一念天堂、一念地獄也不為過。
而他對狄然說“再聚”，僅僅是指劇組的殺青宴他會過來，並沒有別的意思。
被車子送迴之前租住的公寓，江凜挽起袖子收拾幾個月沒住的房屋。
因為有了片酬入賬，再加上這裏是原主自殺的地方，之前涼粉鬧事時房東也希望江凜搬出去，他並沒有打算在這裏繼續多住，遲早要另尋新居，所以隻是簡單打掃一下。
收拾完之後，去洗把臉換了身衣服，開始覺得肚餓，於是外出覓食。
江凜拿出頂棒球帽戴上，又往鼻梁上架了副平光大黑框眼鏡，穿件寬鬆t恤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經過梁禹文的事情，他實際上是有些名氣的。不過畢竟是靠八卦流言出的名，在網上流傳的照片和視頻像素不高，隻要這樣稍微偽裝一下，就基本沒人能認出來。
《奪嫡》官網放出來的玄淩照片倒是高清像素，可是他這張臉吃妝，扮上古裝跟素顏相似度不高。
走到一家火鍋店前，江凜記得這家味道挺好，看著現在用餐食客也不多，就進去找了張靠角落的桌子落坐。
剛拿起菜單，想著要點個什麽鍋底，就看見一個頭罩兜帽、臉戴黑色口罩的男人走過來，坐在了他對麵。
江凜微微挑眉，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見這男人在自己麵前摘下口罩，對他有些急切的說：“小江，是我。”
口罩之下，露出梁禹文的臉。
人過的好不好、順不順意，可以從臉上看出來。
梁禹文本身很俊，現在整體看上去也不差。不過，他溫潤的眉眼間隱現愁苦之色，原本光滑的臉頰落了幾點深淺痘跡，明顯是沒能好好做養護的後果。
江凜看了他一會兒，放下手中菜單：“找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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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然跟江凜同寢室，之前自然是對過這場戲的，然而此刻看到站在他對麵的江凜，他竟然唿吸一滯，情不自禁倒退半步，繼而是心尖震顫。
椒房殿淺色的地毯上沾染了大片血跡，宮人們屍首交疊倒臥，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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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凜麵無表情站在這片屍體中間，金繡蜿蜒的白衣染血，單手執劍，一對深黑鳳眼朝狄然望過去。
玄淩從不曾失禮於人前，之前的每一場戲都是衣裳整齊、峨冠高束，此刻卻是長發披散，幾綹淩亂烏絲落於額前。
天光斜斜從窗外映照進殿內，他俊美的輪廓一半浸在陰影裏，有血珠緩緩順著他微側的臉龐滑落，那點紅襯著凝脂白玉般的肌膚，既豔且妖。
狄然這樣看著他，無端端就想起了行至烏江前的霸王。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
站在他對麵的這個男人既是江凜，也是機關算盡、窮途末路的玄淩。
“是你……殺了母後？”狄然聽到自己用喑啞顫抖的聲音說出台詞，“為什麽？”
玄淩是謝皇後之子，謝皇後一直站在玄淩這邊，是其強有力的後台支柱，玄冶自然想不通對方為什麽要弑母。
“殺就殺了，哪有為什麽。”江凜朝狄然勾起唇角，眼尾微翹的鳳眸中彌漫著疲憊空虛，“對你來說，不是正中下懷嗎？”
“喪心病狂、弑母重罪，不死不足以匡正倫常國法。”
這一場奪嫡之爭，玄淩知道自己已經徹底失敗。
新帝登基，為了名聲不至於明麵上要兄弟的命，但他將麵臨終身圈禁，或許過個幾年，就會無聲無息“病逝”。
而謝皇後身為先帝遺孀，則會被軟禁於宮中，雖不得自由，名義上仍是太後，能夠頤養天年。
這是玄淩不願意看到的，所以他在一切失去掌控之前，親手殺了謝皇後和這滿殿宮人。
同時也決意自戕。
與這樣的江凜對峙，令狄然的心揪得很難受。
江凜平靜的垂下眼簾，緩緩舉劍橫於脖頸，口中唿出的熱氣於鋒刃上形成一點薄霧，又須臾消散：“六弟，成王敗寇，四哥認了。”
原本到這裏，玄淩自刎身亡就該結束。
可雖說在演戲，狄然卻已經被江凜帶到了情境中去。
見江凜拔劍欲自刎，就仿若看到江凜真的即將死在自己麵前，頓時心痛欲裂，大叫出聲：“四哥不要！！！”
江凜被狄然這一聲叫的微微錯愕，但李鎮鴻沒喊停，也就隻能繼續順著演下去。
他看到狄然“咣啷”用力丟下手中劍，紅了眼眶看著自己：“四哥……你給我個理由好不好？你、你騙騙我也成……隻要給我個理由，給一個交待，我們就還跟從前一樣。”
說出不存在的台詞、做出劇本裏不存在的舉動，狄然這是屬於臨場發揮了。
這種事在拍攝中並不常見，但李鎮鴻一直沒喊停，就是認同狄然的臨場表演。
江凜聽過狄然的話，橫在脖頸間的利劍頓了一頓，目光中先是掠過絲迷茫，繼而諷刺一笑，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可惜，我們已經迴不去。”
以江凜對玄淩的解讀，這個人孤冷高傲至極，習慣了在黑暗中躑躅獨行，將傷痛仇恨軟弱都埋藏在內心最深處，不會接受任何憐憫施舍，不屑解釋，更不會在大勢已去之後苟延殘喘。
一路走來直至踏入這絕境，他殺伐決斷目的明確，也曾有過遺憾，比如謝幼蓮之死，卻從沒有過後悔。
是個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的人。
江凜一對黑沉沉的眸子轉向狄然，聲音清晰決絕：“六弟，願來生不再相見。”
鮮血如同桃花瓣般飛濺而起，染紅了江凜雪白衣領，他手中沾血的劍垂下，身軀似玉山傾倒。
江凜剛合上雙眼，就聽到傳來一聲狼嗥般的哭喊，然後一雙手接住了他倒下的身體，將他緊緊攬在懷裏。
這個懷抱是哆嗦著的，狄然在他耳邊哽咽的簡直不像話，還有點點溫熱液體不時落在江凜臉上。
江凜不太習慣和人這樣緊緊挨著，但他現在是具“死屍”，再加上李鎮鴻沒喊停，也就隻能暫時忍著。
……沒想到狄然入戲後還挺有情緒的。
好在也沒忍太久，就聽到李鎮鴻在場外喊“停”，江凜這才睜眼，從狄然的懷抱中掙出來。
不看不知道，這一看才知道，狄然哭得究竟有多傷心。
兩隻眼睛紅通通，淚水直往下掉，額角處青筋都暴了起來，到現在還止不住抽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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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江凜起身，狄然一邊抽噎一邊向他控訴：“你、你怎麽能這樣對我？！居然在我麵前自殺，還要跟我說來生不見！”
江凜正不知該怎麽迴答，就看見李鎮鴻捧著花走過來，拍拍狄然的肩膀：“第一次真正入戲啊，你得感謝江凜帶的好。”
“但是拍攝已經結束，就別再跟江凜無理取鬧了。”
說完，李鎮鴻把花束遞給江凜，和他擁抱了一下說：“恭喜殺青。”
這時候，滿地的宮人“死屍”以及“謝皇後”也都站了起來，接受士兵們遞過來的鮮花，笑著集體擁抱和互相道賀，大家嘻嘻哈哈，場麵十分熱鬧。
狄然被這樣的氣氛一帶動，終於慢慢緩過勁兒來，自己也感覺有點丟臉，就一直悄不作聲的跟在江凜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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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然正覺得有些失落，就聽江凜又說：“反正等一個月，劇組就殺青了，到時我們再聚。”
說完，朝狄然笑了笑，就拉著行李箱離開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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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目送江凜的車消失在視線中，狄然依然保持著眺望姿勢，不舍的同時，又隻覺得心裏那個甜如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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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梁禹文的事情，他實際上是有些名氣的。不過畢竟是靠八卦流言出的名，在網上流傳的照片和視頻像素不高，隻要這樣稍微偽裝一下，就基本沒人能認出來。
《奪嫡》官網放出來的玄淩照片倒是高清像素，可是他這張臉吃妝，扮上古裝跟素顏相似度不高。
走到一家火鍋店前，江凜記得這家味道挺好，看著現在用餐食客也不多，就進去找了張靠角落的桌子落坐。
剛拿起菜單，想著要點個什麽鍋底，就看見一個頭罩兜帽、臉戴黑色口罩的男人走過來，坐在了他對麵。
江凜微微挑眉，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見這男人在自己麵前摘下口罩，對他有些急切的說：“小江，是我。”
口罩之下，露出梁禹文的臉。
人過的好不好、順不順意，可以從臉上看出來。
梁禹文本身很俊，現在整體看上去也不差。不過，他溫潤的眉眼間隱現愁苦之色，原本光滑的臉頰落了幾點深淺痘跡，明顯是沒能好好做養護的後果。
江凜看了他一會兒，放下手中菜單：“找我有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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