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點整,心理醫師白嘉宜,問病患劉家耀。「你說你狀況減輕多了?」


    「是,因為我找了很厲害的人幫我,所以… … 那種失控的情形就比較少發生了。」劉家耀微笑,握了握坐在身旁的蔣恩美。


    「哦,太好了,恭喜。」醫師點點頭,在計算機檔案裏記錄。


    蔣恩美問:「醫生,這是不是代表他康複了?」


    「很難說,這種壓力症候群,在造成壓力的狀況減輕後,發作的次數會降低,但還是要小心。如果他又發生那種… … 嗯,急迫性的想吃零食,而且智商突然退化成五歲小朋友,我的建議還是一樣,請他離開他的壓力環境,最好能夠入院治療,或休息一段時間。」


    「我想我已經好多了。」劉家耀看向恩美。「真的,我心裏平靜多了。」


    蔣恩美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但我們還是要謹慎點。」正因為劉家耀的病,她才隱忍廣仁宇無理的要求去當管家。大約一年前,劉家耀的爸爸參加立委連任選舉,被競選對手暴力恐嚇,那時劉家耀就怕到精神耗弱,父親後來黯然退出政壇,還染上憂鬱症。


    後來他的公司爆發危機,在壓力下,家耀有時會無法控製自己,行為失常,智商退化成五歲孩子狂嗑零食。怕影響公司營運,蔣恩美瞞著所有人,帶劉家耀看心理醫師,她很同情劉家耀,所以不離不棄,用愛和耐心幫他度過低潮。她以為自己能拯救劉家耀。


    然而… 能救他的不是她,劉家耀很興奮地跟醫生分享―


    「醫生,我跟你說,我那個朋友真的是太厲害了,今天他就說服了三家銀行繼續金援我的公司,有他在,我放心多了。」


    蔣恩美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心一陣酸。


    換白醫師問蔣恩美:「妳呢?最近怎麽樣?」


    「我… … 很好。」


    「嗯。」白醫師清靈的雙眼彷佛能將她看透。「那就好。」


    不,她不好,但她不想在劉家耀麵前訴苦。她要當劉家耀的依靠,而不是包袱。


    陪他迴公司後,蔣恩美去辦廣仁宇交代的事,再迴到廣宅,已經晚上六點。她一個人待在空蕩蕩屋裏當宅女,將采買的東西歸好,清潔了屋裏內外,其實廣仁宇很注重衛生,沒打掃就已經很幹淨了。


    把事情都辦妥,剩下就等著那可惡的家夥迴來刁難她。這之間,她老覺得手機在響,檢視n 次,發現自己有毛病,老覺得有人call,不習慣清閑。


    打開電視,蔣恩美看著看著,在沙發上睡著了…


    九點,廣仁宇到家。看見蔣恩美癱靠著沙發,軟若無骨,睡得很沈。月光從落地窗透入,映在她身上,纖瘦蒼白的她,看起來異常脆弱,很需要保護,而隻有廣仁宇知道,這女人內心多頑固,像鐵一樣冷硬殘酷。


    廣仁宇放下公文包,走向她,一邊脫去西裝外套,停在沙發前,雙手插口袋,瞪著酣睡的蔣恩美,廣仁宇無奈,輕歎息。她憑什麽睡得這樣無辜?憑什麽看起來這樣柔弱?早上,他吻她,內心震蕩,胸腔狂熱,可是他已不是當年那個青澀少年,感謝這些年的曆練,讓他可以表現得彷佛無動於衷,其實內心徹底慘輸,隻有他自己知道,她依然撼動他的情緒。


    可是… … 他再也不心軟,不苦苦哀求她的愛了。


    他恨她,恨這個明明是喜歡他的女人,卻甘願投入另一個懷抱,隻因為那該死的愚蠢的道德觀。他們原可以成為天造地設的一對,他想破頭也想不出任何理由阻礙他們一起,愛情跟報恩無關,他恨她的愚蠢。


    廣仁宇走到電視櫃前,挑了重搖滾的red hot chili peppers 的cd,按下播放鍵,霎時強烈節奏,把蔣恩美震醒。


    她嚇得彈坐起來,像受驚小貓左顧右盼,慌張舉措,惹得廣仁宇大笑。


    蔣恩美心髒差點跳出胸口。「你很得意嗎?這樣捉弄別人,很樂嗎?」


    「別人?no no no.」廣仁宇從茶幾上的水果籃挑了一顆蘋果啃。「捉弄別人不快樂,捉弄妳倒挺樂的。」


    他在蔣恩美身邊坐下。蔣恩美立刻站起,好像他有傳染病,還雙手抱胸,一副防禦的姿態。「東西都買了,廚房清幹淨,西裝也送洗了,這是汽車跟你家的鑰匙。廣先生,我可以走了嗎?」


    「妳沒做晚餐?」他蹺著長腿,啃著蘋果,考考考的聲音,讓蔣恩美很抓狂。


    「晚餐?現在九點多,好像不是晚餐時間。」


    「是我的晚餐時間。」


    該死的你的晚餐時間,我要掐死你,馬的。蔣恩美微笑,清清喉嚨,試著跟他講道理―


    「你沒交代我準備晚餐,況且,我也不希望重複早上廚房的災難,這樣吧,需要我幫你叫披薩嗎?」


    「披薩?妳建議我吃披薩?」他的反應好像她是在建議他吃巴拉鬆。「我要吃管家煮的。」他說,扯掉領帶,扔在地上,擺明要讓她收拾。


    「請問,這是什麽意思呢?」蔣恩美指著領帶問,聲音甜美得像抓狂前的警告。


    「幹麽這麽驚訝?」他微笑問:「我不能亂丟嗎?請管家來,不就是要幫我收拾家裏?」上班一天很累,他故意整蔣恩美,娛樂自己。


    算你狠!苦主蹲下,剛撿起領帶,又看見一雙襪子從天而降,在她麵前晃了晃,落到地上。


    「這太過分了喔。」


    「放心,我沒香港腳。」


    「你確定要這樣?」她仰起臉,瞇起一雙漂亮眼睛。不發威,你當本小姐病貓。是吧?


    「生氣了?」他明知故問。


    「廣先生,你有沒有聽過很有名的新聞?」蔣恩美起身,雙手插腰,笑咪咪。


    「你知道嗎?很多餐廳服務生,遇到討厭的澳客,表麵上沒辦法隻能笑嘻嘻,但是背後卻在那些澳客的餐點裏麵吐痰,或是用髒抹布攪拌加料… … 」


    廣仁宇反胃想吐。


    蔣恩美笑咪咪,像天使般和藹可親地說:「我現在就去幫您準備『晚餐』 。」


    「不用了… 」被她這一講,誰還吃得下去?


    「真的嗎?我真的可以努力做晚餐給你吃喔!」蔣恩美拾起襪子,往廚房走,很故意地說:「我現在就去 --… 煮一些濃稠的湯,譬如酸辣湯啦,玉米濃湯啦,你應該會喜歡口味重一點的吧?我一定會把料加足的。」怕了吧,她也會來陰的。


    「那好吧,對了,如果妳吐口水,而我吃了,那不就等於我們在間接接吻?」


    「下流。」蔣恩美把襪子擲在他身上,他哈哈笑,挺樂的。


    她沒轍,被他氣得臉色通紅,活像要中風了。


    廣仁宇忽然有點同情她,瞧她黑眼圈嚴重,瘦到下巴都尖了,萬一她氣到病倒… …


    「妳迴去吧,算了,我不餓,明天五點到。」


    「五點?」


    「對,五點,我明天要早起,吃完妳做的早餐,處理公事,怎麽,有困難?比起妳在『明洋』 賣命,當我的管家輕鬆多了。」


    蔣恩美嗤之以鼻。


    他低笑。「不屑嗎?請問,早上那個大放厥詞,標榜自己做事負責的女人在哪?」


    「你交代我車子要洗,東西要買,我都做好了,你還有什麽不滿?」


    「這樣就夠了?一定要講一件妳才做一件?管家要做哪些事妳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沒做過管家。」


    「去查查。」


    「這樣逼我,給你很大樂趣嗎?踐踏我的自尊,讓你這麽快樂?」


    「去查管家該做些什麽,然後做一個出色的管家讓我瞧瞧。」


    「出色的管家?管家有什麽了不起。」


    「連沒什麽了不起的職位都勝任不了,有什麽資格看輕這個職位。」


    「是你不可理喻,我蔣恩美的專長不是當管家,這不是我的理想。」


    「哦?那麽說說妳的理想是什麽?告訴我妳有什麽偉大的抱負。蔣恩美自從老爸事業失敗,得到劉家幫助,就變成劉家耀世界裏的一隻狗,除了對他搖尾巴,什麽也不是。像妳這麽窩囊,還敢輕視管家這個職務,有本事就把管家做好,好到妳可以輕視這個職位。」


    「我不知道你對管家這個職位,這麽有感情。」她冷嘲道。


    「妳不知道的太多了,關於我,妳什麽都不知道。」


    「比如?」


    「比如我的母親就是管家。」蔣恩美呆住,大學時,沒聽他聊過家裏的事。廣仁宇說:「以前我自卑,所以不提。我沒有父親,我媽隻是有錢人家幫傭的管家。所以我不像劉家耀那小子,有個後台夠硬的老爸可以幫妳。可是當我成為大家眼中的頂尖份子,我發現那些道貌岸然、西裝筆挺的人,有時比小人物更卑鄙,我媽比他們高尚多了 … 她很晚才生我,現在六十多歲了,自給自足,還開了自己的店。蔣恩美,跟我媽比,妳遜斃了。」


    「教訓夠了?」他說得鏗鏘有力,蔣恩美聽著,又羞又氣。


    現在是怎樣?她在廣仁宇眼中就這麽沒用又不堪嗎?也對了,他了不起,他一來大家都說他厲害、讚他酷,沒人覺得她離開是公司的損失,就連劉家耀也依賴他,所以呢?他就有資格在這裏訓她了?


    蔣恩美咬牙道:「我走了,明天五點會到,請放心。」


    廣仁宇還想說什麽,蔣恩美的手機響了,看看來電顯示,是劉家耀。


    她瞧著廣仁宇,接起電話。


    劉家耀問她:「餓不餓?我們… … 去吃拉麵?」


    蔣恩美瞪著廣仁宇,想到早上他說吻了她也沒感覺,忽然也很故意地,嬌笑著講電話。「親愛的-- -… 怎麽還不睡啊?什麽?去你家啊,ok啊,那我今晚就睡你那裏嘍,好啊,啵一個,等我喔,拜!」


    廣仁宇陰鬱著,看蔣恩美喜孜孜跟劉家耀撒嬌。再聽到她要睡他家,氣炸了。


    蔣恩美關上電話,笑望著廣仁宇。沒影響?好極了,那現在這家夥眼睛睜那麽大瞪著她是怎樣?哼!


    廣仁宇鐵青著臉說:「現在很開放嘛,還沒出嫁已經睡到男人家裏。」


    蔣恩美笑咪咪地說:「是啊,反正都要結婚了,就算不小心有了孩子也沒關係。」


    他冷諷:「平時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原來私下這麽open。」


    她笑得更甜了。「就是啊,其實我是個很熱情的女人,好像這麽寒冷的冬天晚上,沒什麽比跟一個心愛的人睡在一起更溫暖了,對了,像你這樣孤伶伶一個人睡真可憐… … 啊。」


    廣仁宇一手抓住她手腕,另一手抓起她的手提袋,將她推出屋外。


    「真吵,我要休息了,迴去。」


    「求之不得。」


    「滾!」


    「ok!」


    砰!


    廣仁宇把門甩上。


    砰砰砰,砰砰砰… …


    她又敲門。


    廣仁宇開門。「這麽舍不得走?」


    「我的鞋!」蔣恩美去打開鞋櫃拿了鞋,穿上就走。


    廣仁宇甩門,上鎖,瞪著門,很火,他想踹門,又不想讓門外的蔣恩美知道他在發飆。可惡,他瘋了,聽到她跟劉家耀睡就瘋了。


    走進浴室,衝澡,他要自己冷靜。


    哇,痛快哪!鬱悶了那麽多天,蔣恩美終於出了口氣。她輕快地走在紅磚道上,邊走邊笑,想到廣仁宇失控的模樣,happy ! 「yes !過癮!」


    手機又響了,是劉家耀。蔣恩美接起。


    劉家耀緊張兮兮地問:「妳沒事吧?還好嗎?」


    「沒事啊。」


    「真的?」


    「對啊。」


    「我以為妳神經失常了。」


    「我?」蔣恩美笑了。「我好得很啊。」


    「可是妳剛剛跟我說話的口氣,一點都不像妳。」


    「會嗎?」蔣恩美愣住,心虛了。


    「妳不會用那麽假的口氣跟我說話… … 是不是因為廣仁宇?」


    「嘎?」蔣恩美心悸,莫非,劉家耀感覺到什麽?


    他沮喪道:「妳… … 妳不用裝了… … 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麽?」難道… … 知道她喜歡廣仁宇?


    「我心情好差… … 妳過來我們再說… … 我真的很想哭… … 」他掛掉電話。


    蔣恩美心情沉重。她太不謹慎了,不對,劉家耀個性單純,不可能憑一通電話就猜到她喜歡廣仁宇,除非… …


    蔣恩美轉身,瞪著廣仁宇家。


    廣仁宇洗澡洗到一半,門鈴急響。他抓了浴巾係在腰上,渾身濕灑灑地去開門。


    看見蔣恩美,他心中竊喜著,又忍不住椰褕她:「奇怪,妳老是挑我洗澡的時候按鈴。」


    「你… … 你這個王八蛋!」


    「怎麽?因為我沒留妳過夜嗎?這麽生氣?」


    蔣恩美鐵青著臉,身子微微顫抖。「你是不是跟家耀說了什麽?你把我們的事跟他說了?你有說那時候我喜歡你的事嗎?你說了嗎?」


    「哇… 」廣仁宇笑了,覺得她反應過度。「瞧妳嚇成這樣,被他知道了,有這麽嚴重嗎?」


    「你混帳!」恩美抓了手提袋狠打他胸膛,一下又一下,打得他退迴屋內。


    「你沒信用,你答應過我不說的,卑鄙,你怎麽可以在他最低潮的時候說這種事傷他?你不知道我們要結婚了嗎?你要我拿什麽臉麵對他?萬一他想不開怎麽辦?下流!無恥!」


    廣仁宇抓住手提袋,咬著牙說:「他不是三歲小孩,不是玻璃娃娃,這樣就要死,那死一死好了。」


    「你這種冷血的人才應該去死!」


    廣仁宇震住,胸腔劇烈起伏。蔣恩美也駭住,發現對他講了很殘酷的話。


    他凜著臉,將她的手提袋擲出屋外,推她出去,甩上門。


    他很痛,氣得想殺人,被她狠狠刺傷,她不需要拿刀殺他,他已經痛得想死去。


    廣仁宇滑坐在地,無法抑住胸口的痛,他慢慢躺下,不管身體濕褥,也感受不到氣溫很低,他不覺得冷,因為心更冷。你這種冷血的人才應該去死!真狠,她真狠。她永遠不知道他為她做了多少事。罵他冷血?他苦笑,他最大的錯誤就是對她太熱情,讓他一錯再錯!


    「蔣恩美… … 妳夠狠。」


    蔣恩美斕了出租車,趕到劉家耀的住處。


    她緊張著,想到待會兒要麵對劉家耀的質疑就很難受。


    拿出鑰匙,開門進去,她看見劉家耀穿著睡衣,坐在地上哭泣,地板都是嗑完的零食包裝,滿地零食碎屑。


    他的壓力症候群又發作了?這次,是她造成的。


    蔣恩美很難受,覺得自己該死,愧對她的恩人。她真蠢,早該想到廣仁宇那家夥不可能守信用。


    「別哭了,對不起… … 我沒告訴你,但我保證不管廣仁宇說什麽,我愛你。真的真的很對不起… … 」蔣恩美跪在地上,將劉家耀攬在懷裏安慰。


    劉家耀聽了很激動。「對不起?妳還說對不起?這種情況還說妳愛我?」他脹紅麵孔。「我是笨蛋,我混蛋。」


    「不對,笨的是我。」當初瞎了眼,才會喜歡廣仁宇那個惡魔!


    「不是,妳沒錯,都我的錯。」


    「不,是我,對不起,我… … 」


    「妳不準對不起,妳又沒做錯什麽,明明是我害妳,妳還喊我親愛的?還故意在電話裏很親熱裝沒事,妳太傻了,妳一定很傷心吧。妳要罵我才對,妳就是這樣,老是怕我難受,一直假裝很堅強,恩美,妳對我實在太好了,可是我對妳… … 我是個爛人… … 」


    等一下。


    蔣恩美退身,瞪著劉家耀。等等,這邏輯不對,怎麽像在雞同鴨講,他們在說的是同一件事嗎?她按住劉家耀的雙肩。


    「告訴我,你為什麽哭?你在跟我對不起什麽?」


    「我聽敏嬌說了,廣仁宇早上在公關部羞辱妳,大家都為妳抱不平,他竟然還叫警衛請妳出去,太過分了。他怎麽變得這麽無情?」


    是為了這件事?蔣恩美震驚著,她還以為… … 劉家耀哭哭啼啼,自責不已。「妳受了這麽大的委屈,下午還陪我去看醫生,什麽都不說,我竟然也都沒發現-- … 對不起。」劉家耀抱住她。「我聽說這件事,很難過,馬上打電話給妳,結果妳不氣我,還喊我『親愛的』 ,還裝沒事,這讓我更羞愧了… … 」


    蔣恩美聽不見劉家耀還說了什麽,她腦袋轟轟作響,不斷迴想剛剛對廣仁宇粗暴的行為。


    天啊,她到底對他做了什麽?她誤會廣仁宇,甚至還罵他應該去死。


    劉家耀唿唿大睡,打唿聲震耳欲聾。蔣恩美溜到浴室,打開手機,想傳簡訊跟廣仁宇道歉,逐字逐字打了刪掉。她咬著唇,呆坐馬桶上,內疚啃蝕著自己。


    她衝了澡,迴床上繼續睡,可是劉家耀的唿聲讓她無法入眠。翻身,凝視劉家耀無辜的睡臉,突然覺得他這麽無辜很可惡,又警覺到自己不應該,怎麽可以討厭他們家的大恩人?她快窒息了,好煩… … 留在劉家耀身畔,她有種越來越幹枯的感覺,看見想愛的男人,卻不敢放手


    追,不平衡… …


    突然也恨父親,恨起命運,得不到愛的自己,她的內心越來越失衡。她很難過,失眠了。劉家耀卻睡得香甜,前陣子,因為公司危機,他怕到無法入睡,要靠安眠藥。可是瞧瞧他,現在有了廣仁宇,睡得很好。剛剛他還自責,哭得像世界末日,痛哭後,卻睡得這樣甜。


    蔣恩美苦笑,羨慕起單純的劉家耀。她也想哭,想學他任性崩潰,孩子似地捶胸頓足,把真實情緒表露,那樣痛痛快快地發泄… … 但她不敢,怕傷人,所以不敢愛。她怕劉家耀難過,所以不敢訴苦。怕已經夠辛苦的父親擔心,所以裝堅強。


    但其實她一直在這副虛偽的鎮定外表下,壓抑著自己,傷害自己… …還傷了深愛的廣仁宇。她知道劉家耀為何能睡得那麽好,廣仁宇確實有教人安心的力量。劉家耀愛哭天真又情緒化,廣仁宇不同,他內斂,不表露情緒。


    蔣恩美忽然發現,他們很像。廣仁宇被她誤會,應該很氣,卻寧願讓她打著,也不為自己辯駁。廣仁宇沒有父親,過去一定很苦,可是念大學時,沒有父親的學長,卻是風光耀眼的人物,讓人想不到他也有他的辛酸。而對這個真正愛著的男人,她多殘酷啊!承認喜歡他,但不愛他。


    當年,是廣仁宇不放棄愛她,在她身旁繞,她怕自己失控,怕背上忘恩負義的臭名,自私地要求劉家耀拒絕讓廣仁宇進公司。是她毀了他們的友情,傷了廣仁宇。


    當他又被劉家耀找迴,他雖然故意貶低她、羞辱她,可是他不卑鄙,他沒傷害他的情敵。他沒將她愛他的秘密說出口,或拿去跟劉家耀炫耀。


    可是今晚,她竟然隻因為劉家耀一通電話,就懷疑他,對他咆哮,還粗暴地用手提袋打他。會那麽氣,或許真正的原因是因為她心虛。


    廣仁宇承受著,凜著臉不反抗。可是、心裏怎麽想?是不是很痛?


    蔣恩美快內疚死了,想不顧一切地跑去找他,抱他吻他跟他同眠。


    廣仁宇罵她偽善,沒錯,為了披上有情有義的完美道德外衣,她確實活得很虛偽。就這樣忐忑到天明,清早,蔣恩美留了字條,頂著寒風,趕去廣仁宇家。門鈴按很久,都不開門。他還在氣嗎?拿出他給的鑰匙開門,走進屋裏,落地窗沒關,屋子好冷。


    「廣仁宇… … 」


    沒迴應。


    她走進臥房,房間很暗,看見廣仁宇穿著黑色高領毛衣,盤坐在床上,眼色陰鬱,眼球很紅,原來已經醒來了。


    「怎麽不開門?」蔣恩美尷尬,笑了笑。


    他冷哼,躺下,攬被繼續睡。


    「要起床了嗎?要吃早餐嗎?」蔣恩美走過去問。


    他翻身,背對她,不迴應。


    「想繼續睡?」


    「妳去外麵。」他悶道,嗓音沙啞難聽。「我今天不想看見妳。」


    「你怎麽了,不舒服嗎?」蔣恩美探他額頭。


    「別碰我!」他拍開她的手。「妳不覺得惡心嗎?昨天那個樣子,今天幹麽裝溫柔?假惺惺。」


    蔣恩美不理他,又去摸他額頭。他再次拍開她的手。


    她第三次伸手,按住他額頭,不管他的抗拒。「你在發燒 --… 起來,我帶你去醫院。」


    廣仁宇覺得很好笑。這是誰害的?是誰害他洗澡洗到一半去開門?然後在冷風裏罵他打他?


    「廣仁宇?」


    「叫廣先生。」


    「好,廣先生,請你起來,讓我送你去醫院。」


    「妳猜有幾度?」


    「什麽?」


    「這麽燙,妳猜有幾度?」


    「… 可能超過39度,所以要立刻去醫院。」


    「不對,我量過體溫,四點的時候,已經39 .5度,所以現在差不多有四十度 … 」他閉上眼睛,因為眼前景象都在旋轉。「超過四十度以上,會有生命危險,抽筋,發抖,唿吸衰竭,並發肺炎… 」


    「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想看看我會不會死掉… … 」廣仁宇翻身,麵對她,對著她擔心的臉笑。


    「我死了妳會內疚對吧?因為妳誤會我,讓我變成這樣子。蔣恩美,妳還真可憐,要對劉家耀報恩,又要背著害死我的內疚感過一輩子… … 妳知道嗎?讓一個人內疚,就是最可怕的報複… … 」


    「少荒謬了,就因為我誤會你,你要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對。」


    「少幼稚了。」


    「走開。」


    「你給我起來!」蔣恩美拉他下床。「我們去看醫生。」


    廣仁宇不配合,軟綿綿地躺著。


    蔣恩美拿他沒轍,又心急他的狀況。「聽著,我跟你道歉,我跟你對不起… … 」廣仁宇又背對她了。


    她挽起袖子。「你以為我會讓你得逞嗎?我不會讓你死。」


    「吵死了。」他拉被子蒙住頭。


    「不起來是不是?很好,我們走著瞧。」蔣恩美氣唿唿地離開臥房。


    廣仁宇病得頭昏腦脹,竟然還笑了,扯下被子一角,看她氣唿唿地走出房間,她沒轍,他很得意。活該,讓她擔心死,內疚死,誰教她蠢到要誤會他… …


    廣仁宇又昏沉沉睡去,承受著天旋地轉的感覺,片刻後,涮地,棉被讓人粗暴扯下。


    「喂?妳幹什麽?住手,蔣恩美?」廣仁宇看蔣恩美粗暴地動手剝他的上衣。


    「喂… … 這不是做那件事的時候 … 妳還脫?真的要用這個補償我?」


    「你閉嘴啦!」蔣恩美瞪他。「給我趴好。」翻過他的身子,將上衣往地上丟,讓他裸著背趴好,還盛氣淩人地跨坐在他的背上。


    廣仁宇頭很昏,全身酸痛,沒力氣反抗。他迴頭,看著她笑。「想不到妳喜歡sm 。」


    「我也想不到生病的人嘴巴還這麽賤。」


    「不是很忌諱劉家耀知道妳以前喜歡我?那現在騎在我身上是什麽意思?啊。。痛耶,蔣恩美!」


    「別亂動!」她右手拿湯匙,左手捧來一碗麻油,就往他背上淋。「忍一下下就好了。」握牢湯匙,用力刮痂,在他脊椎兩側刮出紅紫色的疹痕。


    「喂… … 很痛!」


    「誰叫你不看醫生,放心,刮出來就舒服多了,小時候我發燒,我外婆都這樣做的… … 很有效。」


    「妳竟然拿麻油抹在我身上!」


    「我本來想用色拉油,但是麻油比較香啊。」


    「妳… … 」


    「好了,你就不要浪費體力罵我了。趴好,刮完痂,好好睡個覺,應該就會退燒,燒成這樣,很難過吧?」


    廣仁宇不吭聲,靜靜地趴著,感覺很怪,當她這樣跨坐在他腰上,雖然隔著棉被,還是能感受她的體溫… …


    他很混亂,本來很氣她的,現在卻恨自己越來越軟弱。忽然安靜下來,蔣恩美靜靜刮痂,一下又一下,注視著他光裸的背脊,結實、炙熱的身軀,油漬令他寬闊的背,泛著光澤。她越刮,自己也跟著越浮躁。那種縈繞在兩人間的緊張氣氛,曖昧張力,教她窒息… …


    「好了… 」蔣恩美離開他身子,站在床沿。「怎樣?感覺好多了吧?」


    是好多了,但他故意口是心非地說:「打個蛋,我的背就可以煎蛋了。」


    「是油了點,但很有效。」


    「妳給我想辦法把油弄掉。」


    「知道啦,會幫你擦幹淨啦。」蔣恩美笑了,至少他講話比較有力,臉也沒有剛剛那麽紅,應該好多了。


    她去浴室裝一盆熱水來,絞濕毛巾,幫他將背擦拭幹淨,這感覺,像幫他擦澡。


    廣仁宇繃著臉,抵抗體內竄燒的另一種熱。可惡,他才不要原諒她,不原諒!


    蔣恩美幫他擦背,擦著擦著,眼眶濕了。為什麽照顧他,感覺這麽幸福呢?


    「好了,幹淨了。」幫他翻過身子,拉好被,蔣恩美好溫柔地凝視他。「舒服多了嗎?」


    「暫時死不了,讓妳失望了。」她笑了。「你體力好,體格讚,不會那麽容易死。」


    「看不出來妳花樣這麽多。」刮完疹,腦子確實清醒多了。「睡一會兒吧。」


    「真有誠意道歉的話,就學學電視還是小說裏的橋段。」


    「嘎?」


    「心愛的男人生病,他的女人就會很心疼,熬粥給他吃,煮魚湯補充營養。」


    又來了。「我又不是… … 」


    「不是我的女人,我知道,我知道… … 妳是劉家耀的,就要和他結婚,我隻是開玩笑的,開玩笑妳懂嗎?好了好了,妳出去吧,隔壁客房可以睡,去睡吧,妳看起來比我更像病人。」他拉高被子,遮住臉,討厭讓她看見自己的軟弱。


    蔣恩美歎息,不知該拿這男人怎麽辦。有時恨他,有時又心疼他。有時他像得理不饒人的霸王,有時,就像現在,他像個脆弱的孩子,需要被疼愛卻倔強地用反話來需索愛。


    蔣恩美離開房間,輕輕掩上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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