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前沒得到過,也沒太見過,更沒感受過,我在這方麵還不算很靈光。”景程的聲音越來越小,似乎有些沒底氣,“可能要很長時間才能想明白。”


    “當然,我不是在找借口,也不是敷衍你,我就是……想和你說實話,我不想騙你,也不想把一個我自己都不確定的東西給你,但……”景程的肩膀墊了墊,他將宋臨景的頭輕輕扶起,注視著對方的眼睛,認真說道,“如果你想聽,我也可以把那個字說給你聽,真的。”


    宋臨景總是神色從容的臉上,竟因景程的一番發言罕見地浮出短暫的空白來,他看著景程真摯的表情,看著那總是蘊著虛浮情意的瞳仁裏蕩著的茫然,實在是生不出半點不滿。


    “沒關係,我很有耐心。”宋臨景溫柔地笑著,將一個繾綣的吻摩挲在景程的唇瓣上,他沉了沉嗓子,承諾道,“我希望你能在理解愛的含義後,發自內心地說愛我。”


    “我會滿懷期待地等待那天的到來。”他哄騙般地安撫道,“我不急。”


    “你也不要急。”


    “對了。”宋臨景停頓了一下,隨後親了親景程有些泛紅的眼尾,語氣裏漫著幾分神秘兮兮的故弄玄虛,“既然說要對彼此誠實,那我還有些東西沒完全交代,不知道對你做決定會不會有什麽影響,可我還是想給你。”


    “畢竟雖然遲到了這麽久,但花心思準備的禮物……”


    “總該交到它們真正的主人手裏。”


    第88章


    “反正大概就是這麽個經過。”景程聳了聳肩對身側的容希盈說道。


    容希盈彎起的嘴角蕩出幾分極力克製的擔憂來,她關切地問道:“那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還好吧,嗯,沒什麽不好的。”景程短暫停頓了幾秒後,偏開了視線,他眸色微垂,細碎的發絲遮蔽住大部分情緒,“知道答案了,我就不等了,她從前做過什麽,現在在做什麽,以後會做什麽我都不在乎,對於此刻的我來說,她就是死在那場空難裏了。”


    “雖然現在做不到,但可能過一段時間,我調整好了,我會迴到島上,裝一罐子泥土,就當是我對她最後的念想吧。”


    景程麵對執念造成的困擾與傷害做不到坦蕩,他能明白景兮對他的憎惡,能原諒景兮給他的空歡喜,能理解景兮毫不猶豫地拋棄,但這些都無法美化自我折磨的這十年,無法抹平這些渾渾噩噩的日子將他塑造成了現在的模樣。


    他頂多能做到表麵灑脫,更深層的那些隱秘情緒,或許會隨著時間推移逐漸淡化消失,或許會需要一些外力進行科學的幹預。


    景程最近和迴到國內的言瑒聯係了幾次,聽說對方大學時關係最好的朋友,現在在寧城開了家規模不小的心理諮詢機構。


    正在猶豫開啟新生活該先從哪方麵下手的景程,這兩天倒是有考慮是否要過去了解一下。


    景程攪了攪麵前已經融化了的冰沙,不知道想起了什麽,臉上竟浮出一個溫和的笑容:“當然,宋臨景說他會陪我一起。”


    “嘖嘖嘖,住口,少在我麵前膩歪。”容希盈一臉嫌棄地推了景程的肩膀兩下,說完,她抬頭看向平板屏幕裏正在敲著論文的司天歌,語氣瞬間柔了幾分,嗔怪似的替自己討著公道,“天歌,你都不知道姓景的最近多過分,五句話不離宋臨景。”


    司天歌聞言抬起頭,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無框眼鏡,語氣沒什麽波動地問道:“恆瑞的事我聽說我大姐說了,所以宋臨景真撂挑子了?”


    景程撇撇嘴,下意識地維護著對方的形象:“他之前就是替他媽媽代班,物歸原主,嗯……話是這麽說的麽?算了算了,不重要,反正不叫撂挑子,頂多算是想在徹底繼承家業之前先享受幾年人生。”


    “不好意思,太久沒迴國了,不太明白,現在國內社會已經發展到可以把‘和你鬼混這件事’叫做享受人生了?”司天歌語氣帶著顯而易見的陰陽怪氣。


    “嘶?找架打?”景程不滿地挽了挽袖子,一副準備飛到南半球跟對方單挑的架勢,“再說了,我倆現在的關係很穩定很認真好吧,什麽鬼混,說得真難聽。”


    “喲,你之前可不覺得難聽,你以前可驕傲了,管這叫自由叫解放叫尋找自己的意義。”司天歌嘲諷的話說得倒是流程,不過看得出,她其實覺得景程現在這樣,起碼比之前那種空虛的狀態好上不少。


    容希盈聽著兩人的拌嘴,在旁邊也忍不住笑出了聲,她撞了撞景程的肩膀,好奇地打探道:“所以你倆現在是什麽關係?長期炮友?穩定的約會對象?還是……”


    她微一停頓,再開口時語調都上揚了幾分,字裏行間滿是興奮:“正式談戀愛了呀?”


    景程也不禁愣了。


    說實在的,從宋惟那迴來有三天了,他和宋臨景雖然對兩人之間的巨大進展心照不宣,但似乎還真沒仔細討論過他們現在算是什麽關係。


    準確地說,這三天,他幾乎沒怎麽見到宋臨景人。


    公司那邊交接比較忙,景程倒也能理解,隻不過,之前在返程的飛機上,宋臨景明明說好有什麽禮物要給他,可落地之後,卻是再也沒提過了。


    這搞得景程一頭霧水,但畢竟暫時摸不清楚對方是不是有什麽別的考量,他也不太有底氣直言不諱地討要,隻好忍耐著洶湧的好奇,靠打擾朋友們的生活來轉移一下注意力。


    “看他表情就知道他還沒想清楚。”司天歌的冷哼聲打斷了景程的思緒。


    “不過也好。”司天歌摘下眼鏡,理了理鬢角處細碎的發絲,注視著景程認真說道,“景程,作為你這麽多年的朋友,我也算得上是最了解你的其中之一了吧?”


    景程習慣性地想向對方挑釁,眉尾一抬,唇角一勾,輕飄飄地“嗯”了一聲。


    司天歌看到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


    但也沒別的辦法,該提醒的還是得提醒。


    對自己當年選擇和景程交朋友這一決策十足唾棄的司天歌,深吸了一口氣,才終於調整好“想往對方臉上招唿兩拳”的想法,盡可能讓自己聽起來足夠心平氣和地說道:“你有多情緒化,情緒上來的時候有多不管不顧,會做出事後讓你多後悔的決定,你自己最清楚。”


    “雖然你嘴上說得好像多灑脫、多不在乎,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你百分之八十都是裝出來的。”


    景程皺了皺眉,條件反射般地就想反駁,可嘴張了又合,到底還是沒把抬杠的話吐出來。


    畢竟司天歌說得確實是對的。


    他心虛地移開視線,承認得不情不願:“嗯,所以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司天歌重重地扣上了電腦,掏出手機,將屏幕上的日程表展示給景程和容希盈欣賞,“我明早的航班迴國。”


    “我覺得,你現在並不是適合做任何重大決定的狀態,不管是正式確立戀愛關係,還是別的什麽。”司天歌挑了挑眉,“我正好有一個月假期,迴去陪你玩幾天,等你緩得差不多了,再考慮和宋臨景以後要怎麽樣也不遲。”


    景程點點頭,顯然是認可司天歌的說法的,他稍一停頓,仿佛發現了什麽盲點似的,朝司天歌看了一眼,又偏過頭瞧了瞧身側麵帶溫和笑容一言不發的容希盈,表情玩味地打趣道:“一個月假期,就陪我玩幾天,那剩下的二十來天……你打算幹嘛啊?”


    他意味深長地拖長了語調:“不會是跟誰有約了吧?”


    咬著吸管的容希盈瞬間仿佛被嗆到了一般,止不住地咳嗽了起來,而司天歌倒是表情坦蕩,她翻了景程個白眼:“鹹吃蘿卜淡操心,管好你自己。”


    景程被兩位大小姐夾槍帶棒地調侃半晚上了,此刻終於扳迴一城,心情好得不得了,就也沒管司天歌語氣夠不夠友善,笑嘻嘻地應和了下來。


    “行行行,我不管你,你也少管我。”說完,景程便站起身,拍了拍起皺了的衣角,朝視頻那邊的司天歌搖搖食指,“不過我覺得你說得也有點道理,宋臨景這人特擅長‘蹬鼻子上臉’,甜頭確實不能給太多。”


    “我還有事,就先走了哈。”景程將軟綿綿的暗紅色圍巾在脖頸處繞了幾圈。


    這是他昨天迴家,特意從衣櫥底翻出來的,與前年聖誕節送宋臨景的那條綠的原本就是一套,當初買一對主要是為了逗弄宋臨景,結果還沒來得及戴,他們就出車禍了,等兩人都恢複完全了,冬天也差不多結束了。


    直到上個月聖誕節,宋臨景圍著那條綠圍巾跑來酒吧發癲親他,景程才終於想起還有這麽一檔事,所以這次事情告一段落迴家後,他才倒好時差,就跑迴公寓把這條紅的找了出來。


    景程朝兩人揮揮手,便要往咖啡廳外走去,可司天歌卻仿佛還是有點不放心似的:“喂,你要是去約會的話,長點腦子,姓宋的從小‘從不錯過任何對他有利的機會’就是出了名的,他又惦記你那麽多年,我真不覺得他有你想象的那麽‘正人君子’。”


    “行,知道了。”景程滿不在意地嘟囔,“你明早就迴來了,一晚上能發生什麽大事兒,我看你是搞科研壓力太大,給自己逼得神經兮兮了。”


    “滾吧,懶得跟你說話。”司天歌徹底放棄跟這個沒心沒肺的東西再多交流,手一揮,沒好氣地下了逐客令。


    景程倒也樂得自在,他漂亮的眼睛眯了眯,轉身朝容希盈抬抬下巴,曖昧道:“盈姐,我先走咯,等姓司的迴來我組局,給你多叫幾個小帥哥。”


    說完,也不等身後兩人什麽反應,便自顧自地笑著快步跑走了。


    然而兩位女士顯然沒被這低端的手段挑撥到一點兒,容希盈看著景程上了車,終於將視線移迴了屏幕上。


    “雖然這麽說不好,但有的時候,我真會對他的寧大文憑產生一些不太禮貌的質疑。”容希盈搖搖頭,語氣無奈地說道。


    司天歌倒是冷哼一聲:“本科讀了六年,你指望他腦子多靈光?”


    “確實。”容希盈輕笑出聲,附和道。


    “算了,湊合玩兒吧,前十年都沒狠下心來絕交,現在沉沒成本已經太高了。”司天歌低頭挽著頭發,語氣不善地自言自語似的說道,“還一晚上能發生什麽大事兒。”


    “一晚上能幹的事啊,可多著呢。”


    ……


    第89章 正文完


    [宋臨景:晚上方便來我們高中的家麽?]


    景程看著對話框裏的詢問不由地彎了彎嘴角。


    雖然不知道宋臨景要做什麽,但多半和對方在飛機上說的那些話有關。


    所以景程迴複得倒也幹脆:[沒問題,臨景哥哥,我現在就以最快的速度往那邊趕哦~]


    景程是故意用膩歪的語氣逗對方,但顯然宋臨景大概是當了真,甚至對他撒嬌般矯揉造作的語氣,頗為受用。


    [不急,慢慢來,路上注意安全,我等你。]


    景程看著彈出來的消息,一個沒忍住,直接輕笑出了聲。


    什麽啊……


    說來也奇怪,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態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什麽微妙的轉變,景程最近總會經常被宋臨景的一些話、一些行為給逗笑。


    一絲不苟的當日行程匯報,簡述午休時的咖啡不好喝,去臨市開會路上拍到了一片很像可頌的雲,又或者是半夜兩點多忙完,偷偷溜進景程的被窩,摟著他的腰啞著嗓子承諾“隻抱一會,什麽都不做”。


    當然,最後肯定不是“隻抱了一會兒”,也肯定“什麽都做了”。


    但腰酸背痛腿打顫的景程,卻依然覺得這樣黏人的宋臨景有點可愛。


    說不出來具體哪裏可愛,反正隻要想到對方的名字,他就總會情不自禁地掛上笑容。


    可能這就是戀愛的感覺?


    景程有些遲疑。


    畢竟他從前沒有體驗過這樣的階段,過去那些“玩伴”如果像宋臨景這樣缺乏安全感似的找他茬、影響他的私生活,估計早就被他甩不知道幾迴了。


    但這種舉動放到宋臨景身上,突然就變成對方“惹人憐愛”的表現形式了。


    不管是作為十年密友,還是喜歡著對方的成年男性,景程都很難在對方露出低落神色時說出拒絕的話來,尤其是在心知肚明對方這些年默默為自己付出了多少,以及對方的人生其實也沒看起來那麽幸福完滿的情況下。


    景程總會下意識地想成為這段關係裏的“保護者”,景程希望宋臨景在自己身邊的每一天,比過去為了承擔別人強加在他身上的責任,而踽踽獨行、壓抑自己本性的每一天,都能過得開心自由很多。


    “帥哥,你們這院子我進不去,停外麵行麽?”出租車司機突然的話語,打斷了景程的遊神。


    他一抬頭,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竟然已經進小區了,景程連忙給對方掃錢,並連聲道:“行,沒事兒,謝謝您哈,我走進去就行。”


    花園的大門沒開,估計是沒有管家時刻盯著,宋臨景怕自己到的時候他正在忙,沒能及時響應,所以單獨留出了一個半敞著的小門。


    其實不留也行。


    景程心裏想道。


    宋臨景當年出國後第二年,他就讓宋惟把管家和其他照顧生活起居的人打發走了,隻留下來個阿姨,隔三差五過來幫他做完飯就走。


    有時候景程偷跑出去完忘記帶門禁,可是沒少靠翻牆才得以迴家。


    總的來說,雖然不太光彩,但確實可以算是輕車熟路了。


    景程邊想,邊不禁笑出了聲。


    十幾歲的時候真好,蠢是蠢了點,但總覺得那時候靈魂的重量都更輕盈些。


    不過他現在哪怕還有幾個月就要二十七歲了,心智、能力似乎也沒比當年長進太多。


    景程臉上的笑容淡了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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