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景程此刻就躺在景兮理論上死亡的地方,進行著他一年一度的緬懷儀式,雖然今年的因為有了宋臨景的參與,而變得比往年輕鬆了一些,但對方現在並不在他身邊,所以景程被周期性、慣例般的精神折磨見縫插針地找上來,似乎是情理之內的事情。


    景程夢裏的景兮麵孔已經模糊了,景兮很討厭照相,所以他們隻有那一張合影,緩慢流淌的歲月讓那張拍立得發黃褪色,也給景程的記憶套上了一層毛玻璃。


    畫麵朦朧著,但痛苦卻依然真切。


    景兮搖擺的裙擺紅得殘忍,她總是沒什麽過多情緒的聲音如一把小錘,每一下都能敲在景程最敏感的那根神經上,每一下都將他鑿迴到兒時那個弱小的身軀裏。


    幽會結束的景兮將他從昏暗狹窄的衣櫃裏拽出來,扔到地上,聲音極其溫柔,語調卻極其冷漠地說道:“景程,我所有的不幸都是你帶來的。”


    “所以,你為什麽要躲起來?”


    “你怎麽敢恨我?”


    ……


    景程猛地睜開眼睛,脫離夢境後好幾秒都沒能緩過勁兒來,他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仿佛快要窒息了一般,神態驚恐,似乎仍被困在那段記憶與幻象絞纏的畫麵裏。


    窗戶是半敞著的,遮光性不怎麽樣的紗簾被風吹得飄蕩在床前,太陽還未完全升起,海平麵被染成橙紅,天空卻被暈出冷淡的藍。


    時間還早,景程有些抗拒繼續嚐試入睡,身體上的麻木酸脹卻讓他也不想從床上爬起來,正當他猶豫要不要偷偷溜去隔壁逗弄逗弄宋臨景,轉移一下注意力時,房間的門卻被突然敲響了。


    “景程。”宋臨景的聲音帶著點晨起的啞,語氣卻是篤定的,似乎對景程已經醒過來了的這件事沒有半點懷疑。


    他不急不緩地敲了三下,然後才很講禮貌地輕聲再次開口道:“早上好。”


    “我現在能進去麽?”


    第54章


    “門沒鎖。”幾乎沒什麽遲疑,景程自然而然地迴應道,直到看見宋臨景抱著枕頭走了過來,他才終於徹底清醒了似的。


    “現在可以進來嘛~~”景程捏著嗓子,誇張地模仿著宋臨景,習慣性地調侃著,隻是剛從混沌夢境脫離,他聲音雖然略沉,但語氣確實綿的,句首纏句尾,吐字都不太清晰,“跟我客套?嗯?”


    粘乎乎的,不像找茬。


    像撒嬌。


    但即便宋臨景心裏這麽覺得,且不僅這麽覺得了,甚至還反反複複誇了好多遍的“可愛”、“想親”,卻依然不能直截了當地表達出來。


    起碼現在不能。


    宋臨景彎著眼角,眸色中閃過幾分晦暗。


    被打兩下踢幾腳是小,把景程惹得惱羞成怒趕出去了,那可就沒意思了。


    宋總向來懂得“合適的時候做合適的事”,從不會意氣用事導致事倍功半,在景程身上更是用了二十多年近乎全部的耐心。


    他不逞著一時痛快。


    宋臨景的視線緩慢掃過半裸著慵懶躺在床上的景程,喉結微不可覺地滾動了兩圈,心裏暗暗想道。


    他要更多。


    不要短效的歡愉,要愛,要別人沒擁有過的東西。


    要景程的全部。


    “學得不像。”宋臨景走到床邊,笑盈盈地做出熟悉的迴應,如同平時景程揶揄他時常做的那般。


    他單腿半跪在床上,彎下腰,探著身子向前,在景程額頭上落下枚輕盈的吻,不含太多欲望,隻是溫和地表達著親昵,一觸即分:“不是客套。”


    “是把選擇權交給你。”短暫的觸碰後,宋臨景竟是不急不緩地撤了迴去,腰背直挺地站在距景程幾步之遙的位置,語氣淡淡地說道,“既然是按照你的節奏來,那隻要你覺得冒犯或者不喜歡,就必須可以在任何一個環節拒絕我。”


    “這是我作為已經趁人之危越界過的追求者的行為底線,也是我向你表達誠意的方式。”


    宋臨景說完稍一停頓,似乎像是有些猶豫,抱著枕頭的手都不自覺地收緊了,他垂眸俯視著景程,眼神卻溫和得不帶半絲銳利,腦袋微微向裏歪了歪,下巴蹭到了米白色枕套浮誇的蕾絲邊,語氣柔得甚至仿佛藏著點祈求。


    “景程。”宋臨景小心翼翼地試探道,“能讓我上去躺一會麽?”


    “我睡不著。”


    “夢到你了。”


    ……


    景程:……


    操……


    他心裏九成確定,宋臨景是裝出來的可憐樣,目的就是為了演他讓他心軟,但,即便腦子是清醒的,想戲弄對方的意識是清晰的,可偏偏行為卻不怎麽聽使喚。


    “上來吧……”景程抿著嘴角,躲閃著宋臨景誠摯到讓他心虛的眼神,默默往靠窗的那邊移了移。


    等宋臨景已經把枕頭安頓在了另一側,甚至還拍了兩下,乖巧躺下後,景程終於迴過神的理智,才終於想起來批評他的不堅定。


    明顯得不能更明顯的糖衣炮彈,就這麽沒骨氣地咽下去了?


    簡直忍不了!


    不能忍也得忍了。


    景程腹誹著在腦內給了馬後炮的理性一腳。


    宋總百忙之中還有工夫進修演技,人家都拿出“期末匯演”的誠意了,自己哪有不給麵子的道理。


    睡都睡了,裏裏外外都睡透了,讓他上來躺會兒沒什麽大不了的。


    動手動腳不老實的話踢下去就行了唄。


    景程熟練地自我安慰道。


    “能靠你近點麽?”宋臨景的下一個要求來得倒是快。


    語氣依然又淡又薄,輕得仿佛隻要景程拒絕,他就會立馬退迴原本的位置,垂著毛茸茸的尾巴像隻棄犬般縮在角落用哀怨的眼神遠遠望著“主人”嗚咽。


    算了算了。


    景程無奈道:“行。”


    宋臨景立馬湊了過去,翻身麵向景程,“能抱麽”才說出來個“能”,便被景程不容拒絕地摟住了。


    “宋臨景,我是吃這套,不是弱智。”景程用力將對方往臂彎裏攬了攬,湊到了宋臨景的耳側,惡狠狠地說道,“再矯情就出去。”


    “嗯。”宋臨景似乎也覺得自己有點過分膩歪了,手往景程腰上一搭,拇指沿著對方人魚線的輪廓壓揉了幾下後,沒繃住似的笑出了聲,“分寸把握得不夠好,我下次注意。”


    “喲,夠精益求精啊。”景程看破就說破地揶揄道,“宋總這招練了多久?專門針對我研究的?”


    宋臨景不置可否,兩個問題隻肯答一半:“嗯,你吃軟不吃硬。”


    景程撇撇嘴,但一想,對方說得倒也是實話,沒什麽好反駁的,所以幹脆也不迴應了,隻是下意識地將宋臨景抱得更緊了些,像是試圖通過對方的體溫,來驅散自己方才冰窟般寒冷的夢魘。


    宋臨景也沒再找話題,隻是全身心地享受著此刻的靜謐,他蹭了蹭景程的頸側,又一下一下地輕啄著對方的額頭,安撫的吻緩慢滑落,由眉心蔓延至鼻尖,最後在唇角停住,不知不覺地演變成了纏/綿的形式。


    景程配合地閉上了眼睛,窗簾浮動,兩人在逐漸散盡的晨霧中相擁著,接了一個綿長、親密、勾起了晦澀欲/念卻沒誰想要去解決的吻。


    吻到唿吸亂了節奏,房間裏的曖昧氣息蒸騰,他們便默契地停了下來。


    點到為止。


    在一段關係的前期過分透支激情並不算健康,景程是憑經驗做出這樣的判斷,宋臨景大概隻是本能性的自律。


    沒被徹底滿足但卻比做了全套更愉悅的景程,不知道在接吻的過程裏,什麽時候竟轉變成了躺在宋臨景肩窩裏的姿勢,這個近似於依偎的動作讓人有種微妙的羞恥,他有點抗拒,可又舒服得懶得挪動。


    猶豫了幾秒,景程最終還是選擇了就這麽靠一會。


    他昨晚沒睡好,此刻在宋臨景的陪伴下,倒是升起了幾分困意。


    “宋臨景,我沒有很笨,別拿什麽心有靈犀這種謊話騙我。”景程側著身子,歪斜地微微蜷在宋臨景的懷裏,眯著眼睛,啞著嗓子,字句粘稠地嘟囔著,“你聽到什麽了麽?”


    宋臨景迴憶起剛才模模糊糊聽到的隻言片語,以及蘊著痛苦和恐懼的那聲低吼,眸色不禁沉了沉:“一點點,沒聽清。”


    “這邊的房子都是很薄的木質結構,隔音不太好。”宋臨景誠實答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窺探你的隱私。”


    他指尖捏了捏景程的耳垂,又親了親對方顫抖著的睫毛:“我隻是有點擔心。”


    “嗯。”景程猜了個大概,所以並不意外,他連眼睛都沒睜,隻是蹙了蹙眉,語氣懶洋洋地“命令”道,“以後少道歉。”


    “我不喜歡聽。”


    宋臨景被對方可愛得心裏擰著發酸,恨不得被子一掀,徹底將腦內層出不窮的晦暗念頭在景程身上試驗個遍,可暫時滲透得還不夠徹底,他隻能極力克製著日漸洶湧的情緒,將不可告人的欲/望凝成幾枚無害的吻,細碎卻鄭重地印到景程的臉側耳側頸側。


    “宋臨景。”又沉默了好一會,景程才像是做了什麽決定似的,語氣輕飄飄地再次開口,“大二去看你非要打地鋪,不是因為嫌棄你或者別的什麽。”


    景程為前幾天船上的那次翻舊賬做出了遲來的解釋:“我那段時間睡眠狀態有點糟糕,有次跟當時那個約會對象睡在一起,也不知道做了什麽怪夢,等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我竟然掐著他的脖子。”


    “這東西不太好控製,我怕無意識地傷害到你,也怕嚇到別人,之後就沒再允許過誰留宿過夜了。”


    景程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似乎有些無奈:“你別誤會我。”


    宋臨景不禁一怔,反應過來後,在心疼地將景程抱得更緊時卻也不自覺地蹙起了眉頭。


    景程隔三差五迴去醫院開些安定,他知道,所以也隱約猜測到對方可能有些睡眠障礙,卻從沒想過會這麽嚴重。


    “現在好些了麽?”宋臨景親了親他的額頭,溫聲細語地問道。


    景程頓了頓,有點不知道該怎麽描述。


    他之後沒再和別人一起睡過,不知道這方麵好沒好,但如果但論質量的話……隻能說,差強人意吧。


    “不知道,但你在身邊好像會好一點。”景程笑了笑,語氣輕佻,半是調.情,半是認真地隨口說道。


    他向來如此。


    隻敢借著玩笑話將羞於啟口的真實想法吐露給人聽。


    “呀。”景程淡淡地感歎了一聲,習慣性地打趣道,“但宋總這麽講分寸、有底線的人,進個門都要再三確認的,叫你陪我破壞掉我那為數不多‘規矩’,是不是有點強人所難了?”


    “罪過罪過。”景程字裏行間笑意漸濃,“要不還是算了吧,你迴去——”


    可景程話還沒說完,嘴唇便被宋臨景有些強硬地銜住了,連親帶咬研磨了好一會,才被終於氣兒順了的宋臨景放過。


    景程微微睜開單邊的眼睛,挑釁似的瞧了一眼被逗到表情緊繃的宋臨景,頑劣的心思得到了滿足,他才又緩緩闔上了眼,不鹹不淡地揶揄著:“有話就講嘛,小動物才一鬧脾氣就咬人。”


    宋臨景被他這副骨子裏透出來的混不吝樣子搞得一點辦法都沒有,盯著景程漂亮的唇珠看了好半天,忍不住又湊上去咬了他一下,才終於緩著語氣開口道:“沒關係,現在是白天了,不算過夜,也不算留宿。”


    景程帶著幾分嘲笑哼了兩聲:“詭辯,沒道理。”


    宋臨景倒也不在乎這個評價:“你那規矩實在不嚴謹,隻是不允許情人留宿而已。”


    “我吃個虧,往迴退一退,以你最好的朋友的身份留下。”撥弄景程耳側的碎發,帶著笑意再次出了聲,“你覺得呢?”


    “得了便宜還賣乖。”景程總結道,他頓了頓,片刻後,才漫不經心地試探問道,“你不怕我睡迷糊了也掐你脖子?”


    宋臨景並沒有立刻給出迴答,直到景程原本雀躍起來的心開始一寸一寸向下沉了的時候,對方卻突然箍住了他的手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非慣性依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西熒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西熒星並收藏非慣性依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