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瑒表情中的虛假笑容頓時散了大半。


    宋臨景雲淡風輕道:“對於ad這種長病程的疾病來說,似乎快得有些反常。”


    言瑒抬了抬眉梢,冷漠的語氣中蘊了幾絲嘲諷:“沒辦法,隻能說人各有命,虧心事做太多,報應總會找上來的,早晚而已。”


    “哦?言總信這些?”宋臨景像是覺得有點好笑,他緩緩搖了搖頭,“我不信。”


    還沒等言瑒迴應,他便直戳要害地亮了底牌:“所以我也不相信,小褚總不在你們身邊,隻是因為要忙學校裏那點無關緊要的事。”


    “褚千秋……不錯的名字。”宋臨景彎了彎眼睛,幽深的瞳仁中卻找不到半分笑意,“褚家這鮮為人知的第三個孩子,養得倒是和他那兩位哥哥不太一樣。”


    “宋總有話直說吧,沒必要兜圈子。”言瑒勾著唇角,語氣淩冽道。


    “我隻是想提醒言總,雖然作為小朋友的新監護人,你的主要目的是‘保護’還是‘監視’,除了你們‘一家三口’,神誌不清的老褚總,以及想趁亂攪渾水的那些人,沒誰會在意,除非……”宋臨景端起已經涼了的茶,淺嚐輒止地抿了一下,再開口時,字裏行間已滿溢著威脅,“言總手伸得太長,想管別人的事。”


    “那我倒不介意,也‘幫幫’你們。”


    言瑒琥珀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慍怒,但表情卻仍是那副溫溫和和的笑模樣,停頓了幾秒後,他才又出了聲:“宋總沒有兄弟姐妹吧?”


    宋臨景微微一怔,似乎是想起了什麽般,眼角的弧度裏透出了些許柔軟:“曾經以為自己有,但……”


    “還好,是個誤會。”宋臨景抿了抿唇角,“我比較幸運。”


    畢竟跟對方之間信息差顯著,言瑒沒聽明白宋臨景話中的深意,但還是順著原本的意圖繼續說了下去:“噢,那宋總習慣性地把兄長想要給予的‘庇護’往壞處揣測,倒也合理了。”


    “這麽解釋吧,你可以把千千看做是溫室花房裏最脆弱的一株名貴植物,但從小照顧他是個臭名昭著的園丁,靠人血澆灌他,用屍體作為肥料。”


    “後來這個園丁某次頭暈,不小心栽進了自己隨手撒下種子的一盆毒草裏,從此一蹶不振。”


    “現在毒草攀滿了院牆,園丁奄奄一息了,花房外麵來了一群試圖趁亂衝進來打砸的暴民。”言瑒捏起一旁的茶壺,往宋臨景的杯子裏倒了些,“那株植物有錯麽?與他共同誕生於同一片土壤的毒草,這個時候,是想任由他搖曳引來更多人的注視,還是想小心翼翼地把他藏起來,生怕有哪個精神病發瘋揮起鋤頭給他連根鏟了呢?”


    宋臨景微微一怔,大概是迴憶起了當初宋惟將他送出國,將景程帶在身邊的那段時期,眉宇間的戾氣不由緩和了一些:“所以言總講這個故事的目的是什麽呢?”


    “沒什麽,你剛剛的威脅其實實際作用不大,但我還是想提醒下宋總,別胡亂惦記著‘見義勇為’,哦,順便再給我愛人做個澄清。”言瑒聳了聳肩,輕鬆的神態中透著幾分眷戀,“我知道他在你們那個圈子裏名聲不好很多年了,他也不是個會介意這些東西的人,但……”


    “我介意。”言瑒說道,“我不喜歡他做正確的事還要受委屈。”


    兩人對視沉默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宋臨景才將言瑒剛添過水的茶杯接了過來,語氣平和地說道:“我明白了,祝你和小褚總百年好合。”


    “謝謝,那我也祝宋總事事遂心,如願以償吧。”言瑒漂亮的眼睛眨了眨,表情中莫名多了幾分看熱鬧的戲謔,“其實宋總說我多管閑事還挺沒道理的。”


    “如果我不給景程遞台階,宋總待會打算怎麽勸他去和玄淨師父聊聊天?”


    宋臨景默認般地平了平唇角:“總能有機會。”


    言瑒不置可否:“宋總連命運都不屑,卻要借封建迷信來給人寬慰,不覺得有點自相矛盾麽。”


    “還好。”宋臨景神色中浮出淺淡的黯然,“現實有的時候太殘忍,正如言總不想小褚總受非議,小褚總想弟弟永遠幹淨純粹一樣……”


    “我希望景程釋懷,但不希望他因此再受到傷害。”


    言瑒愣了一瞬,短暫迴憶過後,像是忽地想起了什麽:“景程媽媽的事,我有聽說過,但與後院‘靜養’著的那個男人……”


    “言總。”宋臨景冷冷地打斷了對方的猜測,“適可而止。”


    “好奇心太盛對你和褚家那兩位都不好,景程更沒必要知道那麽多。”


    “至於其他該贖罪的人……”


    宋臨景眼角綻出了抹冷漠到極致的微笑,如虔誠到甚至有些癲狂的信徒般,字字鄭重地承諾道:


    “我會一個一個找出來。”


    ……


    [第四十一簽:圓又缺,缺又圓,連又斷,斷又連,遇橋渡,舟在前也,須慎言,方得周全。]


    [第五十九簽:去的去,來的來,東南一方。自邇遂依,切莫雙疑猜。]


    景程看著掉落的兩隻木簽陷入沉思。


    他在盒子裏找到各自對應的簽文後,笑嘻嘻地遞到了老道士的麵前:“玄淨師父,掉出來倆,哪個準啊?還是得重新搖。”


    在桌尾苦背金口訣十二貴神位的褚千秋,一聽這話倒是來了精神,注意力光速被扯開,話還沒等說呢,眼睛倒是先彎成了漂亮的弧線,可嘴剛張開,便被師父賞了一手板。


    “背你的。”


    千千“噢”了一聲,扁了扁嘴,中文都說不利索的可憐小孩垂著腦袋,繼續啃起了晦澀難懂的東西。


    玄淨接過那兩張簽文,簡單看了兩眼,便若有所思地說道:“都準,也都不準。”


    景程忍不住笑出了聲:“您給詳細說說。”


    “都準,是因為這兩隻簽,都能看出,你財富受祖上蔭蔽,不愁吃喝,但也因此受困頓,如履薄冰,心緒鬱結,個人情感上渾渾噩噩,反反複複,如浮萍般飄搖,且總也尋不到那個你真正期盼著的結果。”玄淨師父語氣淡然,言簡意賅,“都不準,是因為你無所求,隻是抱著好奇的心思,隨便搖了幾下。”


    景程聞言不禁一怔,不自覺地站直了身子。


    嘶……好像還真是這麽迴事兒。


    這麽準?


    不能吧。


    “那要不,您再給看看別的?”景程半信半疑地笑著問道,“您這卦錢怎麽收?我刷卡現金都行,能加個聯係方式麽,以後有其他需要好找您。”


    玄淨卻搖了搖頭:“我這從來不對外人開放,你今天能進來,就是有緣分,我不收錢,以後也不會同你聯係,隻希望當下能真的幫你消解些困惑,便算是應了指引,圓了感召。”


    不收錢,不加聯係方式,還是千千這麽個小少爺的師父。


    可信程度頓時升了好幾個檔。


    但景程卻隻是笑盈盈地點點頭,並沒有多說什麽。


    他是真的無所求。


    對現狀不想改變,對未來沒什麽期許,哦。


    或許對過去確實有些散不幹淨的執著。


    但那是個無解的難題,除了靠時間推移緩慢療愈,景程不覺得有什麽其他可能。


    隻見,玄淨師父觀察了一下他所站的方位,確認了一下現在的時間,便在紙上寫起了什麽。


    大概是景程的表情看起來實在困惑,所以千千還是悄悄地攬過了解釋的任務:“金口訣是‘時空局’,以‘來人不用說’聞名,師父現在在依據你的方位起課,其實他不需要紙筆直接就能推算出來,但可能怕結果出來太快你不信,所以在那裝模作樣。”


    裝模作樣的玄淨師父:……


    景程被逗得笑出了聲:“你小子解說就解說,怎麽還帶拆台的。”


    “咳咳,是我管教不嚴。”玄淨道。


    千千吐了吐舌頭,滿不在乎地嬉皮笑臉著。


    眼見著被戳穿,玄淨師父倒也不裝了,將景程看不懂的表格樣字跡,往邊上一推,直白地說道:“景先生,你的問題,玄學幫不到什麽,去找心理醫生聊聊可能會有幫助。”


    對方這話說得實在太過真誠,聽得景程都是一怔,半天沒反應過來,他嘴唇張了又合,剛想說些什麽,卻在玄淨再次開口的瞬間,徹底失去了反駁的力氣。


    “現代科學的角度來說,人會在無意識的情況下,通過反複咀嚼傷痛的形式來釋放恨意,但當事人也會因此被桎梏在這個不斷消耗著自己的模式裏,直到精神徹底承受不住這種日複一日的虐待為止。”玄淨語氣平靜地緩緩說道,“玄學角度來講……”


    “生者的執念不僅會困住自己,也會折磨死去的人,業力糾纏,消極負麵的能量會互相唿應,越匯聚越濃。”


    “最後活著的人如行屍走肉般痛苦消沉,事事不順遂,作為意識體存在的死者,被裹挾著得不到安息。”


    “景先生。”玄淨抬起頭,認真且嚴肅地注視著景程,鄭重地說道,“你是在恨你的母親……”


    “還是怨恨自己?”


    ……


    第47章


    宋臨景站在那家小酒館的門口,緊蹙著的眉頭中漾著一絲罕見的無措。


    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等他反應過來景程離開太久,起身想去尋找的時候,卻收到了對方態度僵硬的消息。


    [景程:我想自己轉轉。]


    景程強調著“自己”,清晰地表明了他並不希望宋臨景陪同的意圖,宋臨景哪怕再不甘心,到底也是不敢輕舉妄動。


    畢竟他也沒太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景程的反應會和原計劃中截然不同。


    事態在奇怪的地方走向了失控。


    這本該是宋臨景所懼怕的,可不知道為什麽,他此刻的心裏竟出現了些許釋然的情緒。


    甚至還隱隱有著微妙的期待。


    期待著景程把他那些從未說出口的心思洞察,期待景程發現自己這些年所背負的東西,期待景程了解自己想毫無阻礙地親吻他需要付出多少。


    期待景程憐憫他,愛他,怨恨他也可以。


    隻是別再守著那點折磨人的分寸,摟抱著一個又一個陌生人,把他們帶到自己麵前笑盈盈地介紹:“這是我最好的朋友。”


    宋臨景希望景程知道一切,卻又舍不得讓他知道。


    他不想給景程添一絲一毫的負擔,不願意對方因為那些已經平安度過了的艱難皺眉。


    所以宋臨景隻是把那些晦暗的期待,偷偷藏在心底某個不見天日的角落裏,他什麽都不會說,不會做任何暗示,也不會允許事態脫離控製。


    人必須為自己不合時宜的愛買單。


    宋臨景從十六歲時便堅定貫徹著這個準則。


    直到現在其實也沒什麽太大不同。


    他使些無傷大雅的小伎倆,讓景程轉變對兩人固有關係的思考模式,放低姿態,以景程偏好的做派不急不緩地引誘,從最開始就不是為了能立刻得到對方。


    宋臨景隻希望景程能逐漸接受自己,逐漸接受一段“穩定情感關係”。


    以景程最舒適的步調來。


    他不著急。


    宋臨景想道。


    他不介意再多等上個十年。


    隻要最後能真正留住景程的人是自己。


    話雖然說得漂亮,可光是多等了景程幾個小時,宋臨景都有點坐立難安。


    表麵上可能看不出什麽,實際上腦內已經不停推演出了幾十種後續發展的走向。


    直到天黑透了,偌大的道觀裏所有人都睡著了,樹梢上嘰喳叫鬧著的鳥群都安靜了,景程才終於再次聯係了宋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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