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首輔開口了。


    在座的大焱頂梁柱們,雖然反應各有差異,有人頷首,有人沉吟,有人皺眉,有人歎息,但沒有人再提出與之不同的見解,不僅僅是因為他們來者是客,客隨主便。


    更因為開口的是張弘正。


    之所以能在自己的府邸裏麵弄出一個小朝堂,用來解決掉立場見解不同的大焱頂梁柱間的分歧,也正是因為他是張弘正。


    隻不過這樣做也不是沒有代價。


    每一次的力排眾議背後,其實或多或少都是在消耗他自己的威望。


    如果最終結果喜人。


    那還好說。


    如果失敗了。


    或者說,有某一方觸及到了底線,難以接受。


    自然而然就會有人對這位肩挑社稷的老人感到失望了。


    不過至少目前為止,來到首輔府邸的這些大焱頂梁柱們雖然出身有別立場不同,但也都還願意讓朝堂以張弘正為首,畢竟張弘正也隻是暫且按下了鎮魔司的過失,又不是不表。


    最難分明的鎮魔司賞罰容後再表,那麽接下來就沒什麽難題了。


    “有鹿書院功勞不小,顧大先生預示出江揚郡大災,周大先生更是親自去了江揚郡以身入局,隻是朝廷的封賞,不論是金銀珠寶還是官身爵位,有鹿書院大概還是會和以前一樣婉拒。”


    “有鹿書院可以不收,但朝廷總不能不賞,隻是書院不要的賞賜若是直接收迴也不太好,不如折算成銀錢就以有鹿書院的名義,捐贈給各地書院,用來資助讀書人。”


    “千鬆書院的鄔子穗也領著門生在江揚郡出了些力氣,還死了幾個門生,雖然他們來大焱的動機不純也應該不在乎大焱朝廷的賞賜,但不可忽略了他們,要讓世人知道不管來自何方,隻要對大焱朝廷報以善意,大焱朝廷自會迴以善意。”


    “理是這麽個理,但鄔子穗畢竟不是大焱人士,千鬆書院如今與有鹿書院的關係也談不上好,若是大焱賞賜了鄔子穗,不管他是接受了還是不接受,迴到千鬆書院之後難免要遭人排擠,恐怕是害了他。”


    “鄔子穗若是在千鬆書院遭到排擠,豈不是正好?大焱王朝可以給他一個容身之處,收下這位大儒。”


    “不必做這種事情,這種陽謀別人又不是看不透,實在沒必要多此一舉。”


    “默默記下鄔子穗的這份人情,以後若有恰當時機,大焱王朝還他一次便是了……”


    “大漠神殿的大祭司,雖然是首輔大人與百槐堂那位神醫找來的幫手,私下裏已有交易,但考慮到大漠成為大焱臣屬不久,應要適當封賞,以顯大國雅量……”


    “三奇之一的盲算子丁摶,雖然是被漕幫算計了,但也是在江揚郡大災中出了力氣,該是拿一份賞……”


    “道一宗的當代天下行走呂盼和潛龍榜上的那個叫做方瞞的武道俊彥,也一起在江揚郡做了些事情,道一宗畢竟是世外仙山,這份來曆也得考慮在封賞裏頭……”


    一個個有功之人的名字在小朝堂上提及討論上幾句便又過去了。


    很快就隻剩下一個名字還沒提到了。


    不過在提到這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個人之前,在座幾人都不約而同地頓了頓,似是在各自斟酌,最後齊齊看向了這間府邸的主人。


    首輔大人隻是如往常一樣麵帶微笑地看著他們。


    沒人能看出這位老人心中到底在盤算著什麽。


    既然張弘正沒打算在這個時候開口說話。


    自然就得他們先開口。


    拋磚引玉。


    “還剩下一個值得仔細斟酌封賞……嗯,應該說是最應當好好想想該給出怎麽樣賞賜的有功之人,想必大家都不陌生了吧?”


    “可不是嘛,雖然是個京城裏的生麵孔,但最近幾個月可是時常聽到那位的名諱。”


    “兩次擊退天魔教,與五皇子當街對峙,新秋和詠月這兩首詩詞當可流傳千古,有鹿書院敬其為先生……如今去了趟江揚郡,又成了陳老將軍親點的首功之人。”


    這些種種事跡裏,其實有一句還是在乎著天家顏麵,說的比較客氣了。


    當街對峙?


    實際上那可是當街掌摑。


    他們這些人雖然同為朝臣,但這人立場不同,有的人和五皇子或者說是滎原王家走得比較近,分歧雖然不可避免,但也沒必要因為在嘴上不留情,加深了分歧。


    “張大人,先前有傳言,說您認為那位徐大真人值得封侯?不知是真是假?”


    據傳。


    張首輔在知曉了徐大真人在江揚郡的功績之後,拍手稱快說了句“此功值封侯”,雖然聽起來是一句誇讚而已,但這話從確實有能力把封侯從誇讚變為事實的大焱首輔口中說出來,總讓人覺得不止是那麽簡單。


    讓人覺得更像是提前放出話來,看看各方反響如何,試探態度。


    畢竟張首輔的這麽一句話,怎麽會突然流傳開來,讓那些該聽到的人都能夠聽到,本就值得好好思量一番了。


    張首輔笑著點頭:“確實是有這麽一迴事。”


    幾人側耳聽著。


    卻發現首輔大人就這麽一句,並沒有後文解釋。


    得兒。


    他們還得繼續拋磚。


    “說起來,那位徐大真人因為姓名恰巧和徐府私生子一樣,當初聽聞時我還疑惑了好一陣,怎麽一會兒是擊退了天魔教教主的道門大真人,一會兒又是徐府流落在外的私生子,現在想想可真是好笑……不過我記得這位徐大真人,不僅底細不明,還是白身吧?”


    “底細方麵,似乎是和道一宗有些淵源,不過確實是從未有過一官半職。”


    “從白身直接封侯,這一步跨得也……太大了。”


    “一步封侯雖然聳人聽聞,但徐大真人在江揚郡是首功,再考慮到他的境界,能力壓四品境的奚天闊,如今至少也應該四品境了吧?有這功勞與實力,要封侯其實也不是不行……”


    眾人在議論之餘,視線都時不時瞥向一人。


    不是張首輔。


    而是和他們一樣來到首輔府上相聚的客人之一。


    禮部尚書,王文景。


    王文景之前都在發表己見,但這會兒說到功勞最大的徐大真人時,卻隻是微笑不言仿佛事不關己,見到眾人看向自己,他才啞然失笑,說了一句話。


    “你們都看我做什麽?”


    為什麽看他?


    因為王文景的王,是大焱世家之首,滎原王家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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