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姑娘這些話,何奇事想不到嗎?


    當然想的到,隻是不適宜何奇事這樣一位有鹿書院的大先生來說,因為他既不能站在大焱這一方,免得偏頗,還得站在儒家的立場上,把持大義。


    沒法像張天天這般暢所欲言。


    正所謂童言無忌。


    梅子理皺了皺眉頭,看向有鹿書院的兩位大先生,淡淡地說道:“這位姑娘說的話犀利是犀利,可是意氣用事於事無補,快意恩仇固然暢快,但卻適用於江湖而不能用於社稷,兩位大先生應當會更為天下蒼生考量吧?”


    “梅大先生此言未免有些狹隘了,既然是天下蒼生事,這小姑娘難道不是天下蒼生中的一員?既然此事與這小姑娘有關,難道隻許你我獨斷,都不能容小姑娘陳述心中所想?”


    緩緩開口迴應梅子理的是一直未曾出聲的周大先生,他像是終於看透了天色,微微低頭,視線落在了庭院之中,落在了苦梅書院的大先生身上。


    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意,侃侃而談,如同性子溫吞的教書先生在逐字逐句地教著淺顯易懂的蒙學經典。


    梅子理沒有迴避周清,四目相望沉聲說道:“因為蒼生愚昧,所以才需要我等追隨聖人推行教化之事情,既然蒼生愚昧,我等飽讀聖人之學,豈能束手旁觀坐看蒼生行差踏錯?見死不救,何其涼薄。”


    周清搖了搖頭:“見死不救是涼薄,但梅大先生此言愚昧,又何其傲慢。”


    傲慢的梅子理神色平靜未做辯解,隻是說道:“我們說的是蒼生大義,周大先生有必要在這裏與我咬文嚼字嗎?還是說,有鹿書院覺得這位姑娘隻圖快意的一席話,能用於蒼生社稷?”


    “能不能用,豈是你我能夠武斷定之的呢?”


    周大先生言語落下之後,轉頭看向了徐年,微笑示意。


    梅子理眉頭隨之皺緊。


    徐年把手裏的酒杯輕輕擱在桌麵上,看了看周清和何奇事這兩位大先生,再看了看身旁氣鼓鼓的張天天,他略微想了一會兒,望向了梅子理,輕聲說道:“天天她說的這些話,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嗎?”


    “是你們坐在這裏爭來爭去,滿口的蒼生大義就能讓天下百姓不必流離失所了,還是說大焱百萬大軍不該拿下寒烏國,又或者是玄雍國其實不善戰,常化幹戈為玉帛?”


    這三個問題的答案都顯而易見。


    無從反駁。


    梅子理也沒想反駁,隻是他的切入點並不在此,而是儒家大義。


    “真人心懷蒼生這是好事,如果真人是要說大道縹緲長生難求,我肯定是洗耳恭聽,但這與天下社稷息息相關的儒家大義……真人乃是山上人,超然於外不在此中,未識之事不宜多言,言多難免有失偏頗。”


    翻譯一下。


    儒家談事,你一個道門大真人在這裏置喙什麽呢?


    梅子理搖頭晃腦地說完,便望向了周清:“周大先生,有鹿書院於我儒家有何意義想必不用我多言,你我以儒家大義論事,卻要一位真人從旁評價,這是否有些不大妥當?”


    周大先生笑了笑:“徐先生是真人,徐真人也是先生,有鹿書院以沈院長為首,皆願敬其一聲先生,梅大先生難道覺得我等隻是敬其道門五品境的深厚修為而已嗎?”


    梅子理輕咦一聲,但是麵色未改,隱隱間還流露著些許可笑之意:“如此說來,難道是我等看走了眼,這位道門大真人還兼修著儒道,敢問是有何著作名篇,流傳於世?”


    梅子理會覺得可笑,當然是有其緣由。


    如果說兼修武道還算尋常事,但想要在儒釋道三教裏麵做到兩道兼修,可就太難了。


    不說如何修行,就這教義理論如何互通呢?


    無為而治、禮樂教化、因緣所生……


    互有共通之處卻又互通相斥之論,這可不是簡簡單單的知曉三教理論就能做到兼修了,古往今來不是沒有驚才絕豔的狂妄之徒想要兼並,但無一例外都是自討苦吃,無人能有所成。


    梅子理可不信,這位連他看不出來根腳的道門大真人,難道就是前無古人的開創者,能夠將道門儒家的兩教真意融匯貫通,兼而並用皆有所成。


    何奇事一聽這話可就來勁了,畢竟有鹿書院裏的那座新秋亭都是他親手搭建:“要說流傳於世,從徐先生口中確有兩篇名詩流出,而且以我之見恐怕不僅是流傳於世,更能名傳千古。”


    名傳千古的詩篇?


    梅子理琢磨了一會兒,想起一事:“聽聞大焱玉京城前些時日有一場賞月宴,宴上有位鐵冠道人誦出一篇詠月詞,莫非便是這位徐先生就是鐵冠道人?”


    何奇事有一說一,隻是如實說道:“鐵冠道人隻有徐先生才認識,隻是那首詠月詞確實是從徐先生口中傳出。”


    這並非是什麽秘密。


    梅子理隻要在玉京城稍微打聽便能獲悉了。


    “那還有另外一篇是?”


    何奇事笑裏帶著莫名的自豪感:“梅大先生千裏迢迢趕來有鹿書院,看來真是一心掛念蒼生心無旁騖,想必不知道書院之中新建了一處亭子,是為了紀念那篇新秋詞?”


    新秋詞。


    這比那首詠月詞麵世更早,也因此傳的更廣,在夏國詩壇之中都引起了一場風潮,引得許多詩人爭先效仿,不再逢秋便是寂寥,而是添上了豪情。


    隻是雖有後來者,卻還無人能比肩那首帶來新詩壇新風的新秋詞。


    梅子理隻知道那首新秋詞似乎是和有鹿書院的那場秋試有關,卻沒想到這竟然也是出自徐先生?


    一位道門大真人,能有如此詩情才氣,確實是了不得。


    僅憑這麽兩首詩,流傳千古也確實不是空話。


    但也僅是流傳千古。


    “先有詩情到碧霄,再有乘風歸去高不勝寒,徐真人的詩才確實是高,不過詩詞之道,雖是陶冶情操抒發胸懷,但若隻有詩詞,如何修身治國平天下?”


    “舍本逐末一味推崇詩詞,終究是小道,壯夫不為也。”


    “難道我等在此曉以儒家大義,與天下蒼生無益,但徐真人作得兩首詩詞,便能救黎民於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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