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這是貴人多忘事。”


    縱然被忘掉了,京城士族朱紹全臉上的笑容仍然飽含熱情,還有那麽骨子裏誘發出來的謙卑,看得程伯舟一時恍惚,這不就是他在這位朱少麵前時展露出來的神情嗎?


    可是徐年……一個砍竹人,何德何能?


    “煙柳……咳咳,您當時跟陳公子在一起喝酒,我有幸和您見過一麵。”


    煙柳河,溢春樓。


    朱紹全硬生生把地點憋了迴去,雖然他不知道張天天和徐年是什麽關係,但是既然有女伴在場,總不方便說是青樓喝酒,省略就行了。


    這就是察言觀色,什麽不該說心裏要有個數,免得弄巧成拙。


    陳公子喝酒?


    這陳公子應該是……陳憲虎?


    徐年仔細想了一下,終於從記憶的角落裏找到了與朱紹全能對上的麵孔。


    當時他陪陳憲虎在溢春樓喝酒,正好遇上了帶著幾個朋友也來喝酒的謝瓊文,起了點小小的衝突,結果是謝瓊文被滿腹不爽的陳憲虎當沙包揍了一頓。


    朱紹全就是謝瓊文帶著的幾個朋友之一。


    當時在溢春樓,認出陳憲虎是何方神聖之後,他們這幾個身為謝瓊文的朋友就找了個蹩腳的理由溜之大吉了。


    跑的挺快。


    倒也能算見過一麵,反正也沒起衝突。


    徐年笑了笑:“想起來了。”


    “承蒙您還記得我,這是我的福氣。”


    朱紹全不是隻舔徐年一個人,他當初對謝瓊文也拿出了一樣功力。


    雖然是士族,但這士族也分三六九等。


    朱紹全家裏隻能算普普通通的檔次,比下有餘但比上不足。


    天水謝家怎麽都能算個一等。


    鎮國公府和陳大將軍府,是一等中的一等。


    朱紹全雖然完全不知道徐年是什麽底細,但就衝著陳公子能帶他在溢春樓喝酒點四位花魁作陪,還口稱一聲大哥。


    隻要有這層關係在,哪怕是個白丁都值得交好。


    沒想到徐年竟然是程伯舟的朋友,還在這九珍樓裏遇到了。


    能讓出桌位,這交情應該還不淺吧?


    交好徐年的機會這不就來了嗎?


    朱紹全正沉浸在能與陳家幼虎的大哥相結交的喜悅之中,並沒有注意到作為架起兩人友誼的中間人,程伯舟此時的臉色已經不大對勁了,手腳都有點冰涼。


    他是看不起為程家砍竹謀生的徐年。


    但還不至於有眼無珠到看不懂朱少拿出的是什麽態度。


    這分明是討好!


    在京城士族公子都要討好的人麵前,他程伯舟算個什麽呢,還讓人家端正心態?


    是他自己擺錯了位置。


    少東家還是少東家,但是徐年顯然已經不再是過去的砍竹少年了!


    “程兄,你怎麽還站著,不坐下來嗎?”


    朱紹全看著程伯舟,笑容比之前的幾次接觸都要友善了幾分,但是程伯舟卻愣在原地,就仿佛座位上插滿了針,他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坐下去。


    “……公子,真是不好意思。”


    之前去給掌櫃傳話的夥計走了過來,開口就說不好意思,徐年還以為是九珍樓的掌櫃不願意見他,沒想到卻是小覷了百槐堂這塊招牌在九珍樓的地位。


    “您二位既然是從百槐堂來的,那就是我們九珍樓的貴客,是小的招待不周怠慢了。”


    “小的已在樓上雅座為二位重新擺了一桌。”


    “稍後我們掌櫃也會過去。”


    雅不雅座不重要,九珍樓的掌櫃同意了見麵,這才是重點。


    “我還有點事,失陪了。”


    徐年這句失陪,是向朱紹全說的。


    甭管以前熟不熟,至少他這次的禮貌做到了位。


    朱紹全受寵若驚,揮手作別:“公子您忙您的,我和程兄不勞掛念。”


    夥計看了看這朱紹全兩人,笑著問道:“這二位也是與公子你們一起的嗎?”


    “算是認識吧,大堂空桌子了就想著拚一桌,倒也算不上一起。”


    “明白,請隨我來。”


    九珍樓的夥計微微點頭,也沒再多過問,領著徐年和張天天登上非請勿進的樓梯。


    朱紹全和徐年說上了這麽幾句話,就如逢喜事精神爽。


    他其實已經有點餓了,也不在乎桌上的菜已經被徐年和張天天吃過了,不那麽講究地動起了筷子,還吃得挺滿足。


    徐年倆人走了,程伯舟也恢複了些許,好歹這座位上的針像是都被拔掉了。


    他敢坐了下去。


    朱紹全一邊吃著,一邊喊來九珍樓的夥計多加了幾道菜,程伯舟看著朱少這喜氣洋洋的模樣,心裏橫豎都有些不是滋味,想不明白徐年怎麽就能讓朱少心甘情願吃剩菜,明明也不是什麽相交莫逆的熟人。


    他忍不住問道:“朱少,這徐年……徐公子他如今是什麽地位?”


    下意識喊出全名後,想到朱紹全都是稱唿的公子,便急忙改了口。


    “原來那位公子是叫做徐年嗎?好名字。”


    朱紹全先是感慨了一句。


    程伯舟聽不出這平平無奇的名字有哪裏好,但總之他知道沒自己去反駁的份兒。


    然後這位朱少就有些疑惑了:“我還想問問程兄你呢,想著你既然是他的朋友,能和我說說他是什麽來頭,結果你這倒好,反過來問我?”


    不是。


    感情這朱少既不知道徐年的名字也不知道來曆,就這麽恭恭敬敬?


    程伯舟既疑惑但又不想說出實情,告訴朱紹全自己和徐年其實沒多少交情算不上什麽朋友。


    或者說。


    本來可能有點交情,但在方才商量讓座時,已經耗盡了吧。


    “朱少,我和徐公子他……嗯,我和徐公子是打小認識的,已經許久沒見過了,故而我也不太清楚他的現狀。”


    程伯舟隻能挑著說。


    從小認識,很多年沒見過。


    這也不能算慌話吧。


    朱紹全沒有懷疑,他也沒有可以懷疑的地方,壓根就不清楚徐年是什麽底細,還不是程伯舟說是什麽他就聽什麽。


    可是程伯舟想著從前那個背著捆竹子賣給自己家的瘦小身影,實在是憋得慌。


    忍不住旁敲側擊:“朱少,我這朋友……咳,徐公子他小時候家境不太好,孤兒寡母,他還靠著砍竹子賣給我家補貼家用,怎麽如今就功成名就了呢?”


    朱紹全從這話裏聽出了點味道,停下了筷子,微笑著看著程伯舟的眼睛。


    “程兄,你話說到這裏,我可算是聽出了點意思了。”


    “從前隻能賣竹子給你家的砍竹少年,如今許多年不見比你站的更高了。”


    “你這是在……嫉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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