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車馬才到蜀地。

    青蓮寶劍杏黃旗在官道上飄揚起的時候,偶爾還能遇到了幾道同行車馬,有意讓了一頭。初代定西王在蜀地有很高的威望,幾代以來有所衰減,但供奉泥塑,祭拜開陽祠的風氣仍盛。

    玄衣少年騎著馬在車隊前,腰間佩劍垂落在腿側,鮮紅的劍穗一晃一晃。

    峨眉山下,早有人在等待,一行青衣弟子垂首列陣,領頭的是個豆蔻少女,身側還站著個身形略顯瘦削的白衣少年,正是峨眉四秀之首馬秀真,三英之首蘇少英。

    江湖朝廷互不打擾,但有些規矩還是要遵守,李放下馬時,一人接了他的馬鞭,蘇少英才迎上來,抱拳朗聲道,“定西王殿下。”

    李放微微頷首,“蘇師弟。”

    受禮後,他放下了架子,這時候就是論師門輩分了。

    蘇少英指揮著身後小弟子將車隊引上山,才又迴到他身側,“師父自接到師兄信函以來,就一直等你登門。”他往後看了看,“不是說這次還帶了客人麽?”

    上官丹鳳由侍女扶著從車上下來,馬秀真已知機地迎了上去,兩個姑娘家略顯拘謹地聊了起來。

    蘇少英收迴目光,有些感慨,“師兄心儀的女子,果然是個好姑娘。師父見了定然會高興的。”

    李放不置可否。獨孤一鶴對他的未來王妃人選向來不感興趣,隻要他不落下習劍就好,總歸不會有什麽意見的。

    但事實有些出人意料。

    等他帶著上官丹鳳去拜見了獨孤一鶴,後者表麵依然平和冷靜,等弟子都退下後,卻將他留下了,目光凝重,“小放,你知道她是什麽人麽?”

    李放道:“金鵬王朝的末裔。”

    “你既然知道,就還沒被人瞞全了,”獨孤一鶴皺眉,“那你知道他們想做什麽不成?金鵬王野心甚重,多年來一直暗中與我聯係,我的身份——”他看著弟子平靜的臉,“就知道瞞不過你。”

    他歎口氣,“我正是金鵬王的朝臣!但小王爺胸無大誌,我入中原江湖久矣,做了峨眉派掌門,這些年,一心隻有門派之事,也將複國拋擲腦後,但幾年前——也不知小王爺被誰吹了風,總想著複國一事,一直與我聯係,我早將此事放下了。”

    “金鵬王不似有野心之人。”

    李放聽總管稟告,金鵬王自入住王府後,每日裏都在玩樂,他很有閑趣,不愛把玩玉石,也不愛美色,反而喜歡看書作畫,釣魚踏青,唯獨對吃穿用度挑剔些——於王府也不算大花銷。

    “但他的屬下可不是,”獨孤一鶴搖頭,“金鵬王朝遺民中,同為扶政大臣的,除我以外,還有一名皇族,叫做上官瑾,你有印象嗎?”

    還真有。

    李放依稀記得那是某日裏夜間,他照例去青葉庭練劍,正巧看到上官飛燕蹲在牆角,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什麽,他本來是無視她繼續走的,誰知她卻驚慌得很,還不等他問,已經先為自己在府中祭奠祖父上官瑾而道歉了。

    他當時的迴答是:

    “哦。”

    “無妨。”

    迴到現實,他微微頷首,“已經去了。”

    “不錯,”獨孤一鶴說,“原是他一直鼓動我,但他去世後,許是金鵬王一時傷懷,有了複國的念頭,我不能盡忠在前,但陸陸續續也將當初保管的王朝財寶退迴了,他卻不肯罷休,時常寄信來,企圖讓我為他掃除障礙,為他所用。”

    “可我竟想不到,他依托了你的勢力!”獨孤一鶴神色沉了下來,“不軌之心昭然若揭!你在西州裏,雖無明麵上的勢力,但家財甚豐,富可敵國,若有心的話,發動西軍反叛,憑當初開陽星君的舊威,也並非不可。借你之力,他哪裏還需要我這把老骨頭。”

    “他對你說過什麽沒有?”

    “並無,”李放沉思,“他有意將獨女嫁入王府,隻求安享晚年,並無其他要求。”

    “那是等著以後吹枕邊風呢。”獨孤一鶴冷聲說,“屆時他再動手,打著你的旗號,憑丹鳳公主是你的正妃,你就是不想摻和,也不得不往裏趟,不然事發後告到殿上,以今上的手腕,你們同罪發落。”

    李放並未完全相信他的判斷,“師父,你能肯定那是金鵬王本人在聯係你嗎?”

    “金鵬王朝末裔還剩下幾個?”獨孤一鶴反問,“就上官瑾那老東西的字跡,我一眼就能認出,小王爺的字跡——我雖然也不太識得,但上官瑾曾是太子太傅,總歸是有點像的,更不要說有信物為證……”

    他緩緩說道,“——承德寶璽蓋印!”

    “說不通,”李放忽地道,“師父,金鵬王進王府第一日,便有意將玉璽作為投名狀交予王府,本就有表示無野心之意,若寶璽蓋印是他與你聯係的信物,他一旦奉於我,如何再取信於你呢?”

    “那時還用取信於我?”獨孤一鶴瞪眼,“有定西王府還不夠?要來求我這個臭老頭?”

    兩人各執一詞,均無法取信對方,但又都將對方的說辭記住了,反複核對疑點後,終於想到了對策:獨孤一鶴這裏收下的,金鵬王的來信,加急送迴王府,由太妃來核證是否金鵬王本人字跡,獨孤一鶴再去聯係其他兩位扶政大臣,看是否有不對之處。

    “丹鳳怎麽辦?”

    “還怎麽辦?”獨孤一鶴說,“你還敢娶她?若能證明小王爺清白,倒也無妨,我也樂意見舊主在你那養老送終,兩家親如一家,倒是正好,但若果真小王爺野心勃勃,你就是引火燒身,自尋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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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帶了她來,也備了禮,原是打算行納采之禮的。”

    “先拖著吧。”獨孤一鶴揉揉眉心,“總歸要等,你帶的禮先留在這,撕破臉了再送迴王府也成,若是她無辜,再行禮也不遲,你年方十七,她……她多大?”

    “也十七。”

    “那急什麽,等了兩三年也不急。”獨孤一鶴摸了摸胡子,“先留在峨眉半載,我親自去查,出了門,我不在峨眉,禮數也不好全,耽誤了她受禮,盡管讓她怪我吧。”

    李放沉默片刻,“多謝師父。”

    他自懷中摸出一個令牌,“師父,若果真如你所說,金鵬王有意算計王府,所圖恐怕不淺,我疑心還有一股勢力暗中襄助他們,背後實力不俗,你還是帶上王府護衛軍同去調查更安全。”

    獨孤一鶴雖有傲氣,聽徒弟這樣認真,也沒有托大,微微頷首,接過了令牌。

    他辦事雷厲風行,當夜就帶走了半支護衛軍,銜枚夜行,悄悄離開了峨眉,隻同蘇少英留下隻言片語,言明自己有事要辦,便揮袖而去。

    這邊才和上官丹鳳混熟了的四秀一時被臊得不知說什麽好,她們原先擔心李師兄的未婚妻子冷清,還特意說了許多貼心話,言明師父有多青眼她,誰知昨日裏才相看了她,夜裏就不見蹤影了。

    這走得急,按理說和她沒幹係,但也忒不給人臉麵了。

    石秀雲有點訥訥,“這個,師父怕是有什麽急事,正是不拿師兄當外人呢,才這樣就走了。”

    這話也沒錯,可總覺得有些別扭。

    她們這邊絞盡腦汁想著安慰之詞,上官丹鳳卻很灑脫,倒沒有被下了臉麵的感覺,“師姊們的好意我清楚,獨孤掌門待我如何,昨日便可見一斑,若是不喜歡我,何必一走了之?定然是有急事的。”

    “對對對……正是如此。”

    等應付完四秀,她也鬆了一口氣,繞過庭院,去另一頭找李放,恰巧碰見他對著木樁發呆,“怎麽了?”

    李放迴神,“有些事想不明白。”

    上官丹鳳略一猶豫,說出了心中猜測,“獨孤掌門……是否是去幫你查探那夥神秘人的事了?”

    她也聽他說過的,襲擊陸小鳳以警告後者的那群人。

    “也算。”李放沉默片刻,“小鳳,你猜會是什麽人?”

    忽然被少年的黑瞳注視著,上官丹鳳思索片刻,“我也傾向是朝廷中人……但要說的話,東軍和南軍……相較東軍,南邊更可疑些,且不說割據一方,飄渺世外的白雲城,便說南邊多散人,北邊多教派,他們能悄然利用收買的江湖人就更多。”

    她分析的很真誠,李放並非多疑之人,但塵埃尚未落定,他也不能輕易吐露懷疑。

    “八月十五,宮中有家宴,南王和平王都會前往,屆時我會試探,”他頓了頓,“委屈你了,原先定好納采禮,便可將婚約報到禮部,你原本可以和我同去。”

    現在倒好,獨孤一鶴歸期未定,他們先來了峨眉,後麵十幾天,上官丹鳳隻能獨自待在這,他卻要帶著護衛上京,把她留在此處。

    “這有什麽幹係,”上官丹鳳笑道,“我在這有同齡的女兒家玩,又自由得很,有什麽不開心的?你倒是,車馬路遙,又要去對付那些人,路上要更小心些。”

    李放嗯了一聲,“你想要什麽不成?我路上給你帶迴來。”

    “那倒沒有……”上官丹鳳若有所思,“不,有的,你可不要帶個什麽姑娘迴來,我知道你,她若有心引你,你看不出來,是很好,可她騙你,你也不知道。”

    她敲了敲石桌,“我現在不至於妒忌,但也不想訂婚在即,忽然多個什麽人膈應……”她謔地站起身來,“不成,我得同你說好,什麽樣的女人信不得。”

    李放點點頭,“什麽樣的?”

    “總是莫名其妙和你偶遇的,周圍一圈人,獨獨挑中你求助的,明明是在躲避誰,跑了許久還能容色甚佳地擋住你的,報恩不用錢財,偏要留在你身邊做牛做馬的……”上官丹鳳緩緩說,“這四條都是低級的手段,更厲害的那些,我也說不上來是怎麽樣,說了你也看不出來,防範著前麵那些就好。”

    “好。”

    不知道為什麽,第一條聽起來有些熟悉。

    李放思索片刻,似乎有些朦朧的印象,但還是想不起來。

    ※※※※※※※※※※※※※※※※※※※※

    *獨孤一鶴、李放、上官丹鳳都有說對的地方,但都沒猜中全貌……

    *後來易容成小白花的司空摘星:……哪個婆娘把我的路堵死了?!

    *第一條:

    正午掛牆的飛燕。

    池邊偶遇的飛燕。

    牆角祭奠的飛燕。

    每天看見的飛燕。

    *

    結課期……

    放假會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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