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歡在這些人麵前百口莫辯,無論他怎麽說,也總會被詭辯反駁的,他被縛在椅子上,趙正義捏著他的麻筋,叫他酸痛無力。

    就在這時,他瞧見今夜與他同在冷香小築的人,隻是他如今形容狼狽,白衣少年還意氣風發,提著寶劍大步流星,他的眼睛一亮,因為他看見他的朋友了。阿飛背著一具屍體,那是個幹瘦的黑衣男子,林仙兒衣衫不整,雲鬢散亂地跟在後麵。

    李放直入堂內,旁人都不敢攔他,隻見寒光一閃,在場的趙正義,公孫摩雲二人,竟是脖間噴射一道血痕,他們的眼睛都瞪的很大,似乎不明白自己如何已差點在鬼門關走了一迴。

    李放也不收劍,這是眾人第一次瞧見他佩劍的原貌,可沒有一個人敢去欣賞,俱被他神鬼莫測的劍法所攝。

    “這是我未婚妻的閨房,”李放說,“你等要在這裏喝酒談天不成?”

    他神色淡淡,諸人卻不敢惹他,紛紛退了出來。

    李尋歡微笑著看他,他已知道今夜還有一人會為他說話了。

    果然李放說,“他若是梅花盜,那我也就是了。我與他同來小築,算來,我還比他快些。”

    田七脖子上還有他留下的傷痕,也不敢直接欺侮他,就笑著說,“非也,李公子雖然武功高強,但江湖閱曆還是少了些,你怎知不是他先作好布置,再誘你來作證人?”

    李放的眸子劍一樣看向他,他意味深長地說,“是麽?我怎知不是你先作好布置,再誘他來作替死鬼?”

    他以言反言,田七噎了一下,旁邊趙正義又續上,“我等自然不可能是構陷他的,李公子,你瞧好了,你大哥現在此處,他會幫別人陷害義弟麽?”

    龍嘯雲隻是苦笑。

    “是麽?”李放輕飄飄地說,“誰知他是不是為你們所騙?”

    公孫摩雲冷笑一聲,“李公子,不自量力的說一句,我等都是響當當的人物,我們今日這麽多人親眼見他進了林姑娘的屋子,他不是梅花盜,誰是?”

    李放說,“我也親眼見他在我之後才來。”

    他橫劍在前,人劍忽然渾然一體,氣勢可怖,在場諸人宛如利劍加深,竟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脊背發涼。

    他說,“你確實不自量力。我說他不是,他就不是,你的話也配和我比?”

    一片靜默。

    “黃口小兒!”被他當麵嘲諷的公孫摩雲紅了那張枯瘦蠟黃麵皮,直使出了他聞名江湖的“摩雲手”,一掌向少年心口而來!

    李放卻沒有用劍,他反手以對,那速度迅如閃電,簡直鬼魅一般,公孫摩雲那幹瘦的爪子尚且未碰到他手,一股浩然巨力已從指尖打入筋脈,其力看似溫和,卻霸道無比,一掌竟將他震退十米不止,狼狽跌落在雪間,他的手已腫成了紅紫的肉球,那股力道甚至直入筋脈,將他筋脈俱是震碎。

    當下喉口一甜,噴出一口血來。

    以力打力,十倍奉還,飄逸絕倫,迅如閃電,是為移花宮絕學,[移花接玉]。

    趙正義等人慌慌張張地將他扶起,李放隻是冷眼看著。

    龍嘯雲沒有同他們一起,反而驚懼地看著李放。

    少年冷冰冰地說,“我說是就是,你也配反駁我?”

    還有一句話,因移花宮避世久矣,他不能直說出口,那便是,你也配在我麵前用掌法?

    田七原先富態的臉皮肉抖動,忿忿地看著他,“李放!你竟仗著自己武功包庇那罪大惡極的梅花盜!”

    “我已說了他不是,你還沒記住嗎?”李放清淩淩的目光看過去,田七僵住了身,不敢同他對視,“你說他是,也無證據,既然你能空口說他是,我為何不能說他不是?”

    原本木頭般呆立在旁邊的阿飛忽然說,“他不是。”

    他將肘下夾著的死屍放了下來,“因為他才是。”

    [群豪又一驚,忍不住都逡巡著圍了過來。

    隻見這死屍又幹又瘦,臉上刀疤縱橫,也看不出他本是何麵貌,身上穿的是件緊身黑衣,連肋骨都凸了出來。

    他緊咬著牙齒,竟是死也不肯放鬆,身上也瞧不見什麽傷痕,隻有咽喉已被刺穿了個窟窿。

    田七又笑了,大笑道:“你說這死人才是真正的梅花盜?”

    阿飛道:“不錯。”

    田七笑道:“你畢竟太年輕,以為別人也和你同樣容易上當,若是大家去弄個死人迴來,就說他是梅花盜,那豈非天下大亂了麽?”

    阿飛腮旁的肌肉一陣顫動,道:“我從來不騙人,也從來不會上不當。”

    田七沉下了臉,道:“那麽,你怎能證明這死人是梅花盜?”

    阿飛道:“你看看他的嘴!”

    田七又大笑起來,道:“我為何要看他的嘴,難道他的嘴還會動還會說話?”]*2

    李放說,“叫你看你便看,廢話連篇。”

    他一說話,原先那些麵對阿飛還從容嘲笑的人忽然噤聲了。

    林仙兒忽然奔過來,她口齒伶俐,一下把這屍體口中機關的奧秘說的清清楚楚。

    她說話時神采飛揚,田七打斷她,“你又為何知道?”

    林仙兒說,“我本要去冷香小築取物事……”

    李放忽然冷笑了一聲。

    林仙兒被他打斷,委屈地看了他一眼,接著說,“梅花盜突然出現,將我擄走,我已等著受死了,是阿飛忽然出現,救了我,我聽他二人對話,已知他不是梅花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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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又為何在那?”田七問阿飛。

    阿飛說,“有人告訴我的。”

    他實在太老實了,說了這樣的實話,田七將眼睛往他和李尋歡中間瞟,大家就難免覺得他是和李尋歡串通好了的。

    李放說,“我已看夠了鬧劇,田七,你除了這些詭辯,有證據沒有?”

    田七說,“如何沒有?我等親眼見他從小築出來,眼見為實,總是做不得假的。”

    李放忽然笑了。

    他很少笑,連林仙兒,也是第一次見他笑,他明明是個人,卻總是像一把劍一樣的,鋒芒畢露,可他若是笑了,那眉宇的鋒銳卻忽然融雪似的化去了,林仙兒站在他身側,可所有人都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瞧。

    可惜那笑容轉瞬即逝,再看又是一般的冰冷。

    李放說,“那你應當知道,我比他先入屋內,也比他先出來,既然如此,我豈不是更有嫌疑?”

    “李公子說笑了,”田七好像才緩過神來,”你二人雖然都有嫌疑,可你今年不過……“

    龍嘯雲說,“十六。”

    他把李放和林仙兒合過庚帖,自然是知道的。

    “不錯,你今年才十六歲,三十年前,梅花盜就已經為禍江湖。”

    李放看向李尋歡,他一直很沉默,似乎有些認命的模樣,“你年庚幾何?”

    李尋歡微笑,“正滿三十。”

    林間一片靜默。

    李放不再說什麽,他今夜說的話,已比以前多的多了,若非事情糾纏到許多人,他甚至不願與田七這樣的人廢口舌,一劍殺了便是。

    他大步離去,林仙兒在他背後幽幽地看了李尋歡一眼,就跟在了他後麵。

    且不說他們離開後,田七又是如何胡攪蠻纏,隻是再沒了好的借口,咬死李尋歡便是梅花盜,這邊,林仙兒麵臨史上大危機。

    “跟著我做什麽?”

    林仙兒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嚶嚀一聲就要撲過去抱他,李放劍鞘一動,輕輕甩在了她身上,拒絕之意十分明顯。

    林仙兒委屈的哭了,“我今日險些讓梅花盜殺了,你還衝我發脾氣。”

    李放冰湖一樣的眼睛冷冷地凝視著他,看的她心頭一跳,正要避開視線,卻被掐住了下巴。

    少年清冷的聲線在靜夜裏越發清楚。

    “我的未婚妻約別的男人夜間幽會,我不該生氣麽?”

    林仙兒心驚,臉上卻不露分毫,“你胡說什麽!”

    話雖如此,她已想起了,當時遊龍生是在窗外聽到了她和李尋歡的對話的。

    李放:“你心裏清楚。”

    林仙兒抽泣一聲,眼淚撲簌簌地掉,“是誰同你說了汙蔑我的話?你竟信他也不信我。我和李尋歡也是今日才見,如何會有私情?”

    李放凝視了她一會,似乎在思考什麽,林仙兒以為有轉機,卻忽然聽他說,“那你和梅花盜是什麽關係?”

    林仙兒唿吸都要停止了,那一刻,她幾乎頭皮都要發麻。

    換任何一個人這樣說,她都可以鎮定自若地否認,唯獨李放不行,這個男人沒有心,他根本不會為她的容貌所動,也是決計不會被輕易騙過去的。

    李放低頭,眼神幽沉如墨,他俊美的臉在此刻的林仙兒麵前宛如惡鬼,這個惡鬼接著說出了更可怕的話,“你知不知道,我問出那個問題時,你的唿吸就亂了?”

    林仙兒渾身顫抖,她竟被一個比自己小了幾歲的少年嚇到了。

    “我隻是……太害怕了,我剛剛才差點被那個人殺掉!”她企圖用眼睛迷惑他,她的眼睛是渾身上下最美的,“不正是你救了我麽?”

    李放沒有說話。

    今夜之事疑點重重,而他幾乎是知道的最多的人。他知道林仙兒明明搬走了,主動將李尋歡約來冷香小築,知道李尋歡到時是被屋內動靜引去,他還知道林仙兒被擄走,可縱橫江湖的梅花盜卻不過如此。

    串起來以後,忽略掉那群梅林裏亂吠的狗,隻有一個人貫徹始終。

    遊龍生如果沒有撒謊,林仙兒要麽是要與李尋歡偷|情,要麽是與梅花盜有勾連。

    林仙兒也知道,現在隻有三種可能,而她隻能從第一種下手。

    她握著李放的手,懇切地說,“我絕沒有騙你,你……你要不信,是誰同你汙蔑了我?我與他當麵對質!”

    她心裏已打定主意,今晚要去解決遊龍生了,要麽他肯改口,要麽,他便隻能死在青魔手下了!

    李放垂眸看她,“好。”

    他把林仙兒送迴房間,卻見那名布衣少年還在莊內。

    他手裏還拿著那釘著碎鐵片的木片,麵無表情,似乎對自己用這樣的武器毫不在意。

    李放走過去時,阿飛的眼珠動了動,沉默地盯著他。

    “我毀了你的劍,”李放說,“便賠你一把。”

    阿飛說,“不必。我用什麽劍,都不要緊。”

    李放讚同他的話,“不錯,若你夠快,手裏的劍是什麽樣都無所謂,可你若敵不過,就要靠劍了。”

    阿飛卻說,“敵不過,死了便是。”

    他絕不肯靠劍的好壞來求生的,手裏拿著寶劍,就會心有依仗,不是生死關頭的劍,不夠快。

    他很惜命,但他到武林來,非成名不可,因此決計不肯讓劍法退步。

    李放說,“你隨我來。”

    他讓阿飛跟上,於是他便真的跟上了。

    他比李放高大健壯,衣著單薄,身上落了許多雪,可他好像不怕冷似的,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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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放帶他去了操練場,取下自己平時教習用的竹劍,遞給他。

    阿飛還是不接,“不是我自己買來的東西,我絕不要。”

    李放仰頭看他,神色淡淡,“你救了我的未婚妻,若非你先一步趕到,她已死了,這算是你自己贏來的。”

    阿飛說,“我不為救她,我隻是要殺梅花盜。”

    李放是第一次見他這樣的人,單純,固執,硬的像一塊石頭,但他從小到大見多了冷冰冰的人,也不覺得受了冒犯。

    “好,”他不勉強,把竹劍掛迴了演武架。

    他們二人往迴走,阿飛忽然問,“你是不是女人?”

    李放:“……”

    他的語氣很自然,好像隻是單純一問,這些天裏,隻有遊龍生這樣問過,那次他挨了一劍。

    李放冷冷地說,“你說呢?”

    阿飛沒說話了。

    他的前十八年人生裏,多數和狼群為伴,又癡心學劍,見過的女人不多,他娘算一個,如今學成才出來闖江湖,發誓要做天下最有名的人,那時他才能以自己的名字堂堂正正在外走,否則他就要死。

    江湖上的人長的奇奇怪怪,女人也不,他不曾正眼瞧過誰。他和李放對視了很久,他要記住這個人,因為這個人的劍竟比他更快,正是看的仔細,他才猶豫這是不是一個女人。

    人看別人時,總是先有一個大概印象,李放的氣勢叫人看到他第一眼,總覺得像一把冷冰冰的劍,再看第二眼,那身颯爽裝扮和挺拔的身形,又仿佛是個英俊少年,可若細看他的眉眼,便覺得這應當是個絕世美人。

    阿飛就看了很久。

    李放不想留在興雲莊,今日發生之事夠多了,這莊裏藏汙納垢,叫他惡心。夜深了,他也不能去藏劍山莊拜訪,於是跟著阿飛,出了興雲莊,直往西城門去。

    阿飛沒趕他,隻一個人孤零零地走著,走的很慢,李放有自己的事情要想,也走的慢。

    等到了地,他抬頭一看,才發現阿飛的宅子竟是沈氏祠堂。

    祠堂已很破敗,沈氏子弟早不在城中,這裏一度是封著的,連蟊賊都不願意光顧,等他跟著阿飛走進去,才發現裏麵陰陰沉沉的,除了牌位,隻有旁邊有個偏屋,門扉已破了,大剌剌袒露著,裏頭放了幾塊木板,擱著些許幹草。

    李放從沒去過這樣的地方,他在繡玉穀內隱居,可移花宮奢靡輝煌,師父雖不肯讓侍女貼身伺候,但鋪床打水等總有人效勞的,後來去了興雲莊,去了藏劍山莊,雖然都不如宮裏,但也算舒適。

    阿飛好像毫不在意他,他往偏屋去了,直直躺在了那粗糙的木板上,李放左顧右盼不見有其他空屋,又不能在別人祠堂裏隨地轉悠,隻好跟著進了阿飛的屋子,他一跨進去,原來視他如無物的阿飛忽然睜眼看他,好像領地被入侵的狼一樣。

    李放沉默片刻,解開鬥篷係帶,銀線繡作白虎的鬥篷飄飄揚揚在阿飛身邊落下,隱約還帶著主人身上的冷香,那麵料極是柔滑,但卻很堅韌,李放在上麵按了按手,木板的粗糙完全被遮蓋了。

    他又糾結了片刻,還是躺了下去。

    ※※※※※※※※※※※※※※※※※※※※

    *2為原文。

    *關於如何讓別人覺得不易容的主角是個男人,我就瞎扯了,大家就當他年紀小,雌雄莫辨吧。

    *李放在沈氏祠堂第一天:大開眼界.jpg。

    *他二人都是母親一方的私生子,父親也都是卓絕的人物,但命運屬實天差地別:一個被狼群帶大,荒野求生,窮困潦倒,另一個錦衣玉食,眾星拱月,美女環繞。(隻能說感謝移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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