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後,宮蔚南開門出來,美裏還等在門外。


    「他怎麽樣了?」


    「已經沒事。」


    她想進房看阿威,被他擋下。


    「不要吵他!」他吼,吼得自己都嚇一跳。


    美裏震住,怒瞪他,眼睛像在燃燒,臉兒因憤怒而特別明亮。向來溫和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她抿著嘴,氣得顫抖。這一個多小時,從驚駭到緊張,這會兒終於放鬆下來,壓抑的情緒也潰堤了。


    「宮蔚南,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他有氣喘病……」


    「氣喘?」宮蔚南揚起一眉。


    「鄭先生跟我說他有氣喘。」


    「嗯。」是的,沒他允許,鄭宇宙也不好意思對外人講阿威的病。


    費美裏好氣。「你應該告訴我他有氣喘,我就不會跟他玩,讓他太激動……」


    他凜著臉。「我跟妳說過了,我該死的在妳來上班前就提醒過妳,是妳蠢得忘記了。」


    美裏倒抽口氣,忽然情緒全爆發了,揪住他罵:「不是那樣的告訴,你應該要說他的病,要說得更清楚,你告訴我應該要說應該要讓我知道應該——」


    當她開始語無倫次,一連重複說出好幾個應該,嗓音變得混濁不清,宮蔚南才意識到她是怕到崩潰了,他將她拉入懷裏,在她痛哭前,摟緊了,低聲安慰。


    「放心,都沒事了。」她在他懷中發抖。


    「我好怕……」她膝蓋發軟,支持不住,癱在他身上哭。「我以為……我害死他……」


    「噓……他沒事。」他輕撫她的發,任她伏在他胸前哭泣。本來氣得想罵她,可是當她脆弱痛哭,他想罵的是自己。宮蔚南不知道自己怎麽了,被她哭到心亂如麻。「不要哭了……」多久了,他下再用這麽溫柔的嗓音跟女人說話?


    「對不起……你一定也嚇到了……我真的很抱歉……」她不停道歉,內疚自責。


    她的淚水沁濕宮蔚南襯衫,淚水熱熱地濡濕他左肩皮膚,像有穿透力,緩慢地,一點一滴,滲暖到他的心房,瓦解築起的圍牆。猶豫了一秒,他突然更用力地抱緊,在雙臂間,胸懷裏,感覺活生生柔軟溫熱的費美裏。沉寂已久的男性身軀,瞬間被滋潤,一股柔情密意,將他纏綁。他情不自禁,臉偎近她的臉,胡渣找到她柔潤的唇邊皮膚,兩張嘴唇,隻差一厘就要觸及,唿吸熱著彼此,都急促,都……往對方靠近,然後……差一點點,一點點啊,他們幾乎吻上了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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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不著……


    心亂如麻?為何浮躁?美裏流汗,躺在床,瞪著天花板,想他想到腦袋發燒。她不停迴想,被宮蔚南摟住的剎那,在他懷中,鼻問嗅到他的男性氣味,他皮膚被烈日曬過,略帶刺激的汗水味,混成陽剛的味道,沁入鼻間,螫伏在心底。現在天黑,那氣味,又嫋嫋依依,從體內滲透出來……


    她輾轉難眠,為什麽宮蔚南能帶給她這種刺激感?好像體內有什麽不斷扭緊,有什麽需要,渴望被滿足,像有股力量,陌生兇猛的力量,伺機要衝破身體……


    從沒有誰,給她這種刺激。


    好迷惘,思緒飄忽……寤寐中,有個壞念頭,閃入腦海——


    想跨坐在他結實的古銅色身軀上……匍匐在那布滿肌肉的胸膛……很餓地……


    「啊……」美裏坐起,重捶枕頭。這是貞貞的遐想啊?我怎麽變得跟她一樣色情?


    今晚的月亮,很色情。暗中一抹銀勾,像在引誘誰。


    宮蔚南坐在走廊階梯上吸煙。燈下,飛螢繞旋,找不到出路。屋前草皮,滾著銀漿。宮蔚南凝視著,深深吸煙,恨煙草平撫不了內在的沸騰。


    差一點,吻了她。他不知道是慶幸沒吻下去多些,還是遺憾沒吻下去多些。思及此,很心悸。多久沒抱女人?精力全發泄在工作,兒子就是他的全部,每天沾床就睡,不像今晚,失眠煩躁。


    當美裏哭了時,當他擁住那溫軟身體。他的內在,強硬膨脹,敏銳得痛了。他摟她摟得很緊,身體好想占有這個女人,簡直像個色情狂。她的發腳好軟,熱熱的淚珠濡濕他的臉龐,她臉部皮膚,柔滑膩熱,於是他想象他的指尖,也探入她深處的柔膩潮熱……越想越發狂,被欲望折磨,硬得像塊燙熟的烙鐵。


    為什麽是她?他曾經自負地以為不會被女人影響了。他不再年輕,欲望掌握得住。而且美裏從不穿太女性化的衣服,從不在他麵前做出性感引人遐想的動作,但為什麽是她?激發出他的性欲?


    好想撩高她發腳,吮住頸邊皮膚,解開寬鬆的棉長褲,想象她大腿模樣……豐映?或纖細?她身體有沒有哪個地方藏胎記?她胸脯是不是恰好到讓他可以輕易掌握……按住頭,他低咒一聲,不該抱她,抱出副作用。


    「睡不著嗎?」鄭宇宙也走出屋外,在他身邊坐下。「有沒有煙?」


    他們對寂夜吸煙,白煙飄散,兩張俊臉,都苦惱著,眉頭凜得緊。


    一陣沉默後,鄭宇宙說:「阿南。」


    「唔。」


    「我鬱悶。」


    「唔。」


    「忽然間……」


    「怎?」


    「低潮……」


    「早晚的事。」夜夜縱欲的人,誰信他真的會低潮?


    「突然,我對蘇飛雅失去興趣了。」


    「正常。不過有進步,這一次維持了三個月,不是三天。」


    鄭宇宙的風流史,多如繁星,而被他愛過的女子,個個結局都似流星。燦爛,早逝,很快在他的世界消逝。


    鄭宇宙頹道:「今天看她為送錯的洋裝發飆,我忽然覺得累了,她跟之前的女人都一樣。」


    「嗯哼。」誰的錯?誰叫他愛的全是那種虛榮女子。


    「剛剛看她躺在我旁邊睡,我覺得很恐怖……我不能跟她過一輩子,我不能,我會完蛋。」


    「愛比死更冷……」好像有這麽一首歌?宮蔚南無心聽聞閑沒事幹的大少爺靠天,就隨便亂接話。且慢,還沒靠天完,大少爺還有下文。


    「但是,就當我躺在床上,睜著眼,唾棄愛情無聊,沒有新意時,我忽然聽見神的聲音……」


    宮蔚南大笑。「神的聲音?」神終於要跟墮落的鄭宇宙傳福音了嗎?


    鄭宇宙忽然無比虔誠,非常嚴肅地說:「我確定那是神的聲音。」


    「喔,神說了什麽?」


    「神對我說三個字。」


    「哪三個字?」


    「費美裏。」


    指間香煙鬆脫,燙傷宮蔚南的手,宮蔚南卻沒知覺。他瞪著鄭宇宙,神情複雜,好像「費美裏」這三字,從浪蕩子鄭宇宙口中說出來,她就被玷汙了。


    「真的。」鄭宇宙很正經。「我感覺神跟我說了這三個字,費美裏。」猛地,抓住宮蔚南肩膀,激動道:「過去每次戀愛到最後,都隻是一陣空虛,我忽然警覺到,是那些女人不對。我好累,我渴望家的溫暖了,然後我不斷、不斷地,腦海不斷浮現的,是費美裏跟你兒子遊戲追逐的畫麵,我越想越心動,原來……」


    鄭宇宙站起身,手插腰,望著夜空,浪蕩子開悟了。


    「原來我鄭宇宙,需要的是費美裏這種女人!她才是可以當我老婆的好女人,她會是好妻子好媽媽……」猛一迴身,抓住宮蔚南雙臂問:「所以我決定把她!你覺得呢?」


    砰——


    來不及覺得,宮蔚南先出拳揍他。


    稍後,鄭宇宙躺在地上,掩著紅腫的額頭呻吟。「為什麽揍我?」出手真重。


    宮蔚南走近,蹲下,俯視他,警告道:「聽著,隨便你怎麽在外麵亂,但不準碰我的員工。」因為這個揍好友?不,表麵上狠著,心卻很虛,完全知道自己在毛躁什麽,隻是不願對朋友承認。


    「你的員工?」鄭宇宙呻吟,坐起。看著宮蔚南,困惑了。「喂,她也是我員工吧?」我乃農場第二大股東啊!


    對呴。宮蔚南怔怔盯著他,想著還有什麽借口阻止他靠近美裏。鄭宇宙輕浮花心,美裏要是跟他戀愛,一定會再受到傷害,她不像那些拜金女,把愛情當遊戲做交易,可是……


    「除非你也喜歡她,不然幹麽不讓我追?」鄭宇宙揉著額頭。


    「隨便你。」宮蔚南氣唿唿吔迴屋子裏。


    鄭宇宙起身,追上去,發現門拉不開。鎖門了?他用力拍門。


    「喂、喂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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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八點,阿威上學去。


    走廊餐桌前,宮蔚南和昆伯巡完農場迴來,看報用餐。美裏坐在一邊吃早餐,兩人經過昨日緊緊的擁抱,現在都有些尷尬。美裏很認真地慢慢切蛋包,宮蔚南比平常更認真研讀報紙頭條。這是飄著細雨的早晨,白千層立在霧蒙蒙天氣裏,綠色頭發,讓鳥兒們躲雨歌唱,雨聲滴滴答,空氣濕冷……


    「呃……還要不要咖啡?」美裏打破沉默。


    「不用了,謝謝。」又一陣靜,換他忍不住,拿調味罐,問:「肉桂粉?」


    「謝謝。」美裏正在斟咖啡,嗯,肉桂粉是不錯的話題,她永不拒絕肉桂粉。


    他遞來肉桂粉時,她不小心觸到他的手。她僵住,他也感覺到她緊張,於是,兩人更尷尬。他努力想說些什麽打破這種不自在的氣氛。


    「昨天睡得好嗎?」該死該死!什麽鳥話題,昨天睡得好嗎?幹脆問她要不要一起睡算了!他暗罵自己。


    「呃……」美裏看他一眼,僵硬地笑著。「還好,你呢,有睡嗎?」啊要命要命啊,什麽有睡嗎?廢話,難道跟她一樣失眠?


    「我有睡。」白癡,還認真迴答咧。唉!


    「噢,幾點睡?」荒謬,問這幹麽?唉!


    「嗯,差不多三點……」救命,聊不下去啦!


    但有詭異的情緒在流動,在悶燒,使這兩個平日不聊也不感到奇怪的成年人,忽然卯起來非要隨便亂聊什麽才行,於是美裏聊到最保險的話題上——


    「今天天氣不大好。」


    「是啊,」還真的跟她研究起天氣來了。「下雨了。」我白癡,真的白癡,白癡看都知道在下雨,說下雨幹麽?


    可是另一個人也煞有其事地複議,凝視天空。


    「是啊,毛毛雨。」


    「這種雨通常會下很久。」


    「是啊,可憐的白千層……」


    可憐的白千層?他愣住,轉頭望她。


    她也瞄向他,認真解釋:「是啊,它們淋著雨,多可憐……」


    然後,都不說話了。他看著她,她也瞧著他,他忽然牽了牽嘴角,她看見了,她也咧咧嘴,然後她先哈哈笑開來了……而且,越笑越激動,格格笑彎腰,她自首了。「我不知道我在說什麽……哈哈哈……」


    他也是啊,他莞爾,也笑起來。這一笑,笑跑尷尬,氣氛驀地輕鬆了。他失神地望著她笑靨,她笑開懷,將那張平凡的臉笑亮,喔,他心頭一陣暖,他仿佛嗅到麵粉的香氣,仿佛觸摸白千層樹皮的粉感,想象中,她代表這些,他好想好想更接近……這渴望弄疼他,他目光忽然一凜,想起鄭宇宙要追美裏的事,他緊張,緊張到胃都抽痛起來。


    「妳……妳還會再去愛人嗎?」


    美裏被這唐突的問題駭住,他為什麽想知道?


    她低頭笑了笑,以指尖按住叉子尖銳的叉角。「也許還會……假如遇到不錯的……」


    「是嗎?上次傷得還不夠嗎?」還記得美裏的朋友說過,她未婚夫拋棄她的理由是嫌她太悶。當然,宮蔚南不知道的是,背叛美裏的,還不隻她的未婚夫,還有她的親姊姊。


    「噢,對喔。」美裏揪住胸口。「那時真的很痛……記得嗎?我還染了粉紅色頭發,燙了爆炸頭,哈。」行為脫序,鎮日隻想使壞。


    「既然這麽痛過,怎麽還敢再去愛?不怕再痛一次?」


    「這種事怕也沒用吧?」美裏低頭,臉趴在桌麵,神情無奈,又很看開地,她拿出學理工的人的口吻,分析道:「這件事的邏輯就是……好像每次我在路上,看到種子就一定要帶迴家處理,種到土裏。但平均百分之六十的種子都是壞的,不發芽的。可是不將它們種到土裏,又怎麽知道它是可以長成養眼的盆栽?還是,是浪費心力跟時間的壞種子?」


    宮蔚南心悸,深深凝視她,目光溫柔深情。


    美裏被他的目光看到暈眩,皮膚興起一陣愉悅的顫栗,心頭麻熱。那深情的眼神,怎麽可能來自一個趕走妻子的男人?她困惑了,在他注目下,唿吸亂,身體熱……看他撇開報紙,身體湊近,他的暗影蓋住她的麵容,感受到他身體熱力,美裏身體繃緊了,小手握拳。


    他想做什麽?她心跳如狂,又有那種感覺,他想吻她!他熱熱的唿息拂到麵上,她聞到刮胡水味,混雜他的氣味……她看出他逼近的雙眸,目光在燃燒,她唿吸一窒……老天,他真的要吻她?要讓他吻嗎?吻了以後關係就改變了,可是,宮蔚南對女人不好,他對他前妻很……當下巴觸到他粗糙的下顎,美裏別開臉了。


    她拒絕的動作,教宮蔚南熱情驟冷。然後,他心痛地聽見她惱道——


    「說到愛的傷害,你不也狠狠傷過你前妻,我覺得你還滿可惡的。」這男人不值得托付,費美裏,清醒點,他不是會珍惜老婆的男人。


    宮蔚南眼色驟暗。「對,我很混蛋。」知道自己離婚,有孩子,條件不好,但自尊不準他示弱,反而更惡劣道;「費美裏,跟妳聊天還真掃興。」


    她抬起臉,瞪住他。「你講話一定要這麽讓人生氣嗎?」


    他揚起一眉,冷笑,反唇譏諷道:「這樣就生氣?開玩笑的行不行?我總算理解妳未婚夫當初的心情了,這麽老古板,我看一輩子都嫁不出去——」


    「宮蔚南!」


    啪!巴掌聲響起。


    不,不是美裏打他巴掌,聲音來自屋內。


    砰,門撞開,蘇飛雅哭哭啼啼,拖著行李奔出來,跑下階梯,跳上跑車,咻地消失。


    鄭宇宙跟著走出來,這家夥,頭發淩亂,右頰紅腫,留著五指印,女友哭哭啼啼跑走了,他卻在笑。看見宮蔚南跟美裏,他白目,沒察覺到他們之間氣氛怪,大刺剠笑著過來,坐下。


    「好餓……」拿吐司,抹果醬,開始吃,大口嚼,看著他跟她,問:「幹麽?」


    幹麽?美裏問:「你不追蘇飛雅嗎?她哭得好慘。」


    「噢,沒關係,她馬上就不哭。」


    「你怎麽知道?」


    鄭宇宙從運動褲口袋,撈出3g手機,打給蘇飛雅,嚼著吐司說:「喂?寶貝,別哭了,明天匯五百萬當分手費,來,笑一個好嗎?」手機拿給美裏看,手機裏,飛雅對著手機螢幕狂送飛吻,果然不哭了。


    美裏看著,訝然無語。世風日下,墮落墮落啊!


    鄭宇宙說:「我雖然拋棄她,但算很有良心的拋棄喔。」


    一旁,宮蔚南太陽穴隱隱抽痛,按著額,有不祥的預感。果然,昨晚當鄭宇宙說要追美裏時,他跟鄭宇宙說隨便你,鄭宇宙就真的隨便給他看。


    鄭宇宙關上手機,嚼著吐司,跟美裏說:「我雖然很風流,但不下流,我對女朋友們都非常慷慨。」


    「噢。」


    「對女朋友都這麽慷慨了,何況對老婆。」


    「你有老婆?」美裏驚唿。


    宮蔚南不隻頭痛,胃也開始不舒服。


    鄭宇宙笑看著美裏。「老婆嗎?很快就有。」


    美裏聽不懂,但宮蔚南聽懂了,所以他不隻胃不舒服,額頭也開始冒汗。


    鄭宇宙說:「費美裏,妳願意嫁給我嗎?」


    「啊?」


    咚,花心大少爺突然身子一偏,跪在美裏麵前,哀哀懇求:「嫁給我?」


    「我?我?!」


    「我等的就是妳!」鄭宇宙搓著手拜托:「做我老婆,我給妳幸福!」


    美裏胸腔劇烈起伏,瞪著鄭宇宙,鄭宇宙等她答複,宮蔚南覺得肚子在抽筋,並且遍體生寒……


    然後,美裏轉頭,看向宮蔚南,挑釁地對鄭宇宙說:「鄭先生,你真的想跟我結婚嗎?你不覺得我這個女人老古板?」


    「噢!」鄭宇宙好激動。「天曉得我正是被妳這美德吸引啊,妳知道在這世代,像妳這種女人多珍貴嗎?美裏,我愛妳,我深深深深深深深深被妳迷倒……」連用幾個深,可見陷得有多深。


    哼哼哼,美裏朝宮蔚南揚起一眉,勝利的表情。


    宮蔚南鬱著臉,眼角青筋浮現。


    「美裏,嫁給我好嗎?」鄭宇宙還跪著苦苦等她答應。


    「嘔……」宮蔚南身子一側,瘋狂嘔吐。


    這激情嘔吐聲,阻斷美裏的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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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爸——哇——不能死啊!不要你死……」阿威哭得淒厲。放學迴來知道爸爸病了,他鞋也沒脫就衝進房,撲到床上抱住爸爸,哭得驚天動地。


    美裏將小人兒扯開。「乖,隻是發燒,不會死的。」這麽激動,萬一氣喘又發作怎麽辦?


    「可是他不看我,也不說話……哇,爸爸,不能死不能死……」


    「因為你爸吃了退燒藥,昏睡了嘛。」鄭宇宙被他哭到耳朵好痛。


    「他會痛嗎?他為什麽病了?是因為昨天照顧我太累嗎?都是我害的啦……我這麽大聲他為什麽都沒張開眼睛?不要死啊,爸欸。」繼續大哭。


    真愛哭欸,鄭宇宙搗住耳朵。「隻是發燒發燒,拜托你不要哭啦。」忽然,他看美裏對阿威嚴肅道——


    「宮城威你看好!」美裏將小家夥撐抱起來,指著宮蔚南,對阿威講話。


    鄭宇宙看美裏語氣沉穩,有種令人放心的力量,她對阿威說——


    「來,你摸摸這裏。」她拉著阿威的手,放在宮蔚南鼻前。「是不是有唿出熱氣?所以你爸爸有在唿吸,有唿吸就代表活著。還有……」又拉他的手,去摸住宮蔚南左胸。「感覺到沒?他的心跳。」


    「嗯。」阿威點頭。


    「有唿吸又有心跳,表示什麽呢?這件事的邏輯,代表他還活著,他沒事,他閉著眼睛隻是因為睡著了,所以你還要哭嗎?要把爸爸吵醒嗎?」


    「我不哭,我讓爸爸睡覺。」阿威鎮定下來。


    「好乖。」美裏點頭,微笑。


    女神啊!換鄭宇宙浮躁了。對美裏有條不紊處理事情的方式,大驚奇。在阿威歇斯底裏的哭泣時,她表現得鎮定從容,輕易安撫住小孩的不安。鄭宇宙內心裏也有個始終愛哭鬧長不大的小孩性子,他心悸,神魂顛倒,非常渴望也被她摸頭。


    喔,這才是他夢寐以求的女神。而且,女神散發一種好懷念的氣味,某種洗衣皂的氣味……好像是南僑水晶肥皂。雖然太古樸,早落伍了,但卻比任何香水都讓他心動。


    美裏細心照料病中的宮蔚南,雖然之前有爭執,雖然討厭他失禮的講話方式,然而當宮蔚南嘔吐,她好擔心啊。幫他量體溫,才發現他竟高燒到39.8,立刻喂他吃退燒藥,換濕毛巾,忙碌到現在,終於他睡著熱度也退了些,又安撫過阿威的情緒,全打理好了,這才跟鄭宇宙到客廳休息。


    想著之前跟宮蔚南的爭執,美裏心不在焉,對著屋外的雨絲發呆。


    鄭宇宙不時往她的方向看,他問:「妳是不是都用南僑水晶皂洗衣服?」


    「啊?你怎麽知道?」十塊的水晶皂,環保天然,洗淨力強,是心頭好。


    他深吸口氣。「我聞到懷念的氣味……我阿嬤也有這種氣味,她最疼我,可惜她死了,她是我非常重要的人。一想到她,我就……」他突然哽咽,眼淚從這花花大少眼角迸出來,真情流露。


    「你沒事吧?」美裏驚駭。


    「都怪妳,讓我想到我阿嬤。」


    美裏遞紙巾給他。


    他抹抹眼角,歎息。「我阿嬤最討厭我亂交女朋友了……」


    「那你就改啊。」


    「我沒辦法,我的身體很衝動,管不住的。」


    老天,這家夥講話都這麽直接嗎?美裏哈哈笑。


    他可憐兮兮地瞄向她。「不過,如果是妳,一定能管得住我。」


    「為什麽你需要人管?自己不能管你自己嗎?」多好笑。


    他呆住。「我嘛?好像沒辦法欸,不過我現在很喜歡妳,都怪宮蔚南打斷我的告白,不結婚也行,先答應做我女朋友。妳知道我的背景吧,澤明集團我家開的,妳嫁給我,保證一輩子衣食無缺,過得很幸福。」


    「不可能,我對你沒感覺啊。」


    「感覺可以慢慢培養,妳對我的背景應該很心動吧?那些是很多女人夢寐以求的,妳以後都不用工作,想買什麽都可以,我還會給妳辦金卡。」


    她搖頭笑。「你說你交過很多女朋友,但為什麽在感情方麵還這麽幼稚?」


    幼稚?鄭宇宙茫然。


    美裏盯著他說:「我不想跟一個不懂愛的男人結婚,你怎麽會用你家的背景當條件,追女孩呢?難道過去你的女人都是看上這個?那麽你太可憐了,除去你的背景,你這個人還剩下什麽?而且,你的愛情也太容易變化了吧?剛剛才跟女友分手,馬上想跟我結婚?也許你隻是覺得新鮮。」


    鄭宇宙聽得訝然無語。「是這樣嗎?」他隻是喜新厭舊嗎?


    「愛情不能隻是貪圖新鮮,我想要的愛情,是那種半夜餓了,吆喝一聲,就一起出門尋覓吃的,也許隻是在路邊吃碗清粥小菜,他會挾我喜歡的菜到我的碗裏,我們也許沒說什麽,可心裏都有一種安定舒適的感覺,那不是激情,而是找到伴侶的感動。你懂嗎?你經曆過那種感情嗎?」


    聽得鄭宇宙都哭了。「我沒經曆過,妳有嗎?」


    曾經以為有,曾以為是那個人,可是……美裏黯然道:「我以為我找到了,不過,是誤會一場……可是我相信,我還會再擁有那種感情。」所以下次戀愛要更小心,所以即使對宮蔚南心動,也不準自己浪費感情在有案底的男人身上。


    鄭宇宙問:「那個人不能是我嗎?」


    哈,更不可能是這個花心太少爺啊!她堅定地搖搖頭。


    「我會努力成為那種人。」他唏噓道。


    美裏笑了。這大少爺,某方麵令人討厭,某方麵卻很天真,頭腦簡單,沒辦法討厭他,可也真的不會去愛他。他那些條件,不能吸引到美裏,她又花不了多少錢,也懶得逛百貨公司,大血拚對她來說是折磨,每次到鬧區,要是碰上百貨公司周年慶,蜂擁的人潮,嚇壞她,這樣的費美裏,哪需要那樣的鄭宇宙?不能互補,天壤地別,怎麽共鳴?後來,他們聊起別的。


    美裏想到阿威一聽爸爸生病的著急樣,微笑道:「他們父子感情真好,看了真感動。」


    「那當然,自從阿威被媽媽拋棄,就非常依賴他爸,大概怕哪一天爸爸也會忽然消失吧……」


    「阿威被他媽拋棄?」這跟她知道的下一樣啊!「不是宮蔚南把妻子趕走的嗎?」


    「哪是趕走?他們父子是被拋棄的。因為照顧阿威很麻煩,他媽當時又很年輕,難免……」


    「氣喘而已,有什麽麻煩?」


    啊,說溜嘴了。鄭宇宙慌亂地強調:「對啦,是氣喘,可是氣喘就很麻煩啊,而且他媽那時候才二十一歲,大二生,想做的事還很多啊,怎麽會想被小孩綁住。唉,宮蔚南就是不聽他爸的話,搞到父子斷絕往來,本來他念醫學係,畢業後要是靠他爸的關係,進台大去當醫生都沒問題,結果他沒念完醫科就跟學妹結婚了……」


    美裏聽著,心中沸騰。原來宮蔚南是這樣的人,而不是她以為的……美裏內心震蕩,好內疚,恨不得收迴之前責備他的話,全收迴來。


    「但是,為什麽宮蔚南要那樣跟阿威說?說是他把媽媽趕走?」


    「他想當壞人。」鄭宇宙笑道:「他不希望兒子認為媽媽不要他了,他故意說謊。不過,小孩子有直覺的,那女人離開前,早就對阿威沒什麽耐性,阿威其實都知道吧……宮蔚南說是這樣說,但阿威從來沒有因為他說他趕走媽媽,就生他的氣,阿威也從來不會想念媽媽……」


    鄭宇宙斷斷續續說了很多宮蔚南的事,美裏這才知道,宮蔚南曾為愛瘋狂,愛到不顧父親反對。女友懷孕,堅持要留下孩子,選擇結婚。兩個年輕人,邊讀書邊照顧小孩,有過許多快樂時光。醫學係的課業很重,加上父親因為他的不聽話,斷絕經濟援助,宮蔚南為了讓妻兒有更好的生活,中斷學業,步入就業市場,直到妻子厭倦婚姻生活,加上兒子身體不好,妻子吵著要離婚……


    「沒想到……沒想到他有這樣的過去……」她好震撼。


    鄭宇宙歎息。「就是啊,上天真不公平,宮蔚南不像我,他真的是很專情很顧家的男人,結果卻是這種下場,妳說讓不讓人心寒?」


    鈴……


    有人按門鈴,打斷談話。鄭宇宙去開門。


    「媽?」美裏看見來人,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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