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有個人站在村子口。


    她身上穿著粗布衣裳,頭上戴著帽子掩去大半容顏,背後背著弓和箭袋,頭發則束成一束,簡單卻勾出無人可比的英氣。她一雙丹鳳眼看著村子,然後紅唇微勾。


    習慣性地捧起胸前的玉佩,指尖輕輕劃著玉麵上的紋路,曲瑤光笑著,笑得有些滄桑。


    「沂,這個村子不知道你有沒有來過?」


    風吹著,沒有人迴答。


    習慣這種情形,她聳著肩,往村子前進。


    看到她似乎在找人,一名大嬸很好心的上前尋問。


    「姑娘,你在找人嗎?」


    「嗯。」曲瑤光自懷裏取出前些日子從南宮謙那邊得來的左相畫像,在婦人麵前攤開,「請問,有見過這人嗎?」


    「這人長得真俊哪,可惜我們這座小村子裏沒有這個人。」大嬸搖搖首,語氣有些可惜。


    「是嗎?」早就不抱什麽希望的曲瑤光僅是頷下首,「這附近有什麽地方可以暫住的?」


    「姑娘,你找地方住啊?」大嬸上下打量她後,覺得她應該不是什麽懷人,和善的對她一笑,「如果你不介意,我倒有個房間可以借姑娘住,如何?」


    她點點頭,抬起手示意她帶路。


    大嬸走了幾步,突然想到什麽地停下步伐,有些不好意思的迴頭問她:「哎呀,看我胡塗的,還沒問姑娘你怎麽稱唿?」


    「曲瑤光。」


    「那我稱你曲姑娘可好?」


    「請便。」


    沒有太多興趣在對話上,曲瑤光望了下四周,看著這祥和寧靜的小村子,不禁心想,那個人應該會喜歡這裏吧?


    算算,那人也離開她有三年了。


    離十八年還有十五年啊……


    「曲姑娘,說到你的名字,我們村裏有個人的妻子跟你同名呢,不過已經死了,唉,我不是故意要說穢氣的事,曲姑娘別介意啊!」大嬸看她一眼,就怕她不開心。


    「無妨。」


    見狀,大嬸放心的說下去。難得有外人來,大嬏很開心的說起故事,說得眉飛色舞,而曲瑤光隻是靜靜聽著。


    「唉,那個人是兩年前來的,那時他渾身上下都是血,若不是他說身上衣裳是白的,誰也不相信,哎,這不是重點,他來的時候,手中緊捉著兩樣東西,一個是把大刀,另一件實在看不出是什麽東西,好像是鐵片弄成的衣服吧?我記得他有說過,那個叫什麽來著……」大嬸很苦惱地想著,可是想不起來。


    「戰鎧。」曲瑤光很好心的告訴她答案。


    「對對對,就是那個東西。他那時一手拿刀,一手拿那件戰鎧來這時,真把大家給嚇壞了,還以為是哪來的強盜。」


    「嗯。」曲瑤光點頭表示了解。想象得出來,在這種和平的小村子裏,突然出現這麽一個人,不嚇壞也難。


    「那人來了,看著大家拿著刀子木棍也不緊張,隻是慢慢在村子裏走著,然後在竹林裏找了塊空地,把手上那兩樣東西挖個洞埋起來,又找了塊大石放上去,上頭刻著名字,等到大夥混熟了後,才知道那東西是他妻子的遺物。」大嬸偏著頭,有些不解的又說:「不過,哪家的姑娘會用那麽大把的刀子啊?還穿那麽奇怪的衣服……」


    大刀?戰鎧?


    隱隱有些東西連了起來,有些模糊,可是答案卻令她的心跳加快了起來。


    「大嬸,你說,那個人的妻子和我同名同姓?」不知道為什麽,她發出的聲音有些幹啞,好像在期待些什麽。


    「對啊!對啊!都叫曲瑤光,還真是有緣。哎,曲姑娘,前頭就是我家了,你先歇著,我到後頭倒茶。」


    「嗯……大嬸。」在她要離開前,曲瑤光喚住了她。「你說的那個人,還在這嗎?」


    「在啊、在啊,他就住在那邊的竹林。」大嬸急著要把這個巧合告訴其他人。


    「嗯。」淡淡的應了聲,她垂下眸。


    眸中象是在思索些什麽。


    ●試著,去遺忘吧。●


    她說過,因為過去的事不能迴頭,迴憶太過痛苦,所以,隻能試著去遺忘。


    可是,他不想忘了她。


    雖然,迴憶是如此的痛苦。


    但他心甘情願。


    隻有如此,他才能感覺她是曾經存在過。


    「曲瑤光?」一如往常,亓官沂拿著自己做的東西向村中的農人換些菜,卻意外的聽見這個耳熟到令他心痛的名字。


    「是啊,這個曲姑娘的名字正巧與你妻子同名同姓呢!」在旁邊嗑著瓜子喝茶的農夫說。


    「她是怎樣的人?」


    「那姑娘看起來象是走江湖的,背著一把弓,帽子壓得低低的,看不太清楚長啥樣,不過她就住在林大嬸家,到她家串門子就知道啦!」農夫狹促的朝他擠擠眼,「小子,你該不會是想娶她吧?」


    亓官沂聞言失笑。


    「不,我的妻子隻有一位。」他的妻子隻有她。


    他抬起眸,近似迷戀的看著天邊紅霞,想起那個人在夕陽下的玄絲也是這種光芒。


    但,那個人隻有一個,不論名字是否一樣,長相是否相同,那人是誰都無法取代的。


    他閉上眸子,掩去眼底那抹悲慟。


    夜深了。


    習慣在夜裏散步,亓官沂在河邊走著,霧中隱隱飄過一道白色影子,薄薄的霧氣擋不住月光流泄,染著霧氣的竹葉被月華照得發亮,他揉揉眼,雙眸望向河邊那道熟悉的白色倩影,心猛然跳了下。


    瑤光?


    他是在作夢嗎?


    一個他期盼已久的夢,一個可望而不可求的夢。


    月色下的曲瑤光站在河邊,束起的發幾咎落至淨白額上,風揚起發絲露出一截雪白頸子,長長的羽睫因思考而垂下,半掩住晶亮的瞳眸,絲絲霧氣被月華染成銀亮,在她身上罩下一層淡淡光暈。


    亓官沂屏住氣息,害怕一個不小心她就會消失,目光不由自主地隨著她而移動。


    「……瑤光?」他忍不住開口,語氣很輕,很怕這是夢。


    是她嗎?


    那人身子細微一震,然後緩緩轉身。


    沂?


    曲瑤光瞠大美眸,霧氣中的他是如此虛幻,象是夢。她忍不住將顫抖的指尖撫上胸前的玉佩,輕輕合上眸,然後緩然張開。


    他還在。


    亓官沂死命盯著她,很不想讓它隻是一場夢。他吞了吞口水,有些緊張的開口,一首彼此都很熟悉的詩詞自唇邊流出。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他往前走了幾步,佇立在她麵前,等待著。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曲瑤光深吸一口氣,伸手想碰觸他,指尖卻在碰觸到後頓住,他立刻攫住她的手,將她用力帶入懷中,緊緊的抱住。


    她沒有反抗,就任他抱著。


    「你沒有跟我一起下地獄。」她試著以平穩的語氣將話說出,但尾音卻泄漏了情緒。長指勾起他背後的發,緊緊纏繞在指尖,她半垂著眸,發現抱著她的手臂正微顫著。


    「少了你,就等於下了地獄。」


    「是嗎……」他說話的聲音似乎有點抖。「沂,你抱得太緊了。」


    「有嗎?」


    她皺起了眉。


    「你怎麽了?」鼻音好重。


    「沒事。」


    「……你在哭?」


    「沒有!」他很快的否認。


    沒有再問,曲瑤光直接推開他,不給他閃躲的機會,雙手捧住他的臉,美眸很認真的看著他。


    「你在哭。」她很直接的點出事實。


    亓官沂俊容漲紅,有著被抓包的尷尬,他抓住她捧住他臉的兩手,垂下眸,眼角還掛著要掉不掉的淚珠,他撇著嘴,小小聲的開口。


    「很好笑,是吧?」


    「不。」她湊上唇吻去他眼角的淚珠,朱唇漾起笑花,「很可愛。」


    「真的?」


    「嗯。」她抓下他的手,印上一吻,反手扣握住他的大掌,牽著他的手沿著河邊走。


    亓官沂看著兩人交握的手,發現她的手握得很緊很緊,握得他有點疼,她的指尖微微顫抖,手心也出著汗。


    看著她柔美的側麵,她眼眶裏有水光輕晃,他愣怔了下,然後輕輕的笑了,加重迴握的力道。


    冷柔的嗓音在夜裏響起,「迴家吧。」


    迴家?


    「迴你住的地方。」


    唇角的笑意擴大,他用力的點頭。


    「嗯,我們迴家吧。」


    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蟲聲鳴叫,水波搖晃,在沉默的夜裏曲瑤光低下頭,凝視著兩人交握的手。


    「不要放開手,好嗎?」話聲很輕,隨著風飄進亓官沂的耳裏。


    「嗯。」


    他要牽著她的手,一輩子不放手。


    晚風輕輕吹、輕輕吹,永不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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