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張摩爾,性情孤僻,陰鬱寡言,因身分特殊,交友不易。


    生父張拓,是中部黑道東海幫老大,老年得子,對張摩爾極保護,七十歲亡故時,喪禮隆重,媒體號稱世紀喪禮。


    陳麗麗是張拓生前最疼愛的情婦,非常溺愛兒子,因為張摩爾英文奇差,為了愛子,陳麗麗小題大作,高中英文,找了在大學授課的英文係教授到府補習。不補還好,一補驚人,兒子的英文分數,從平均二十分變成個位數,突飛猛“退”。


    “我討厭英文。”張摩爾對哩哩嚕嚕的外國話很反感。


    “馬的,一定是老師不會教!”陳麗麗不氣餒,撒大錢,從補教界重金禮聘英文名師,號稱全台英文第一的張好鎂博士。張好鎂不愧是個德高望重的大博士,張摩爾很給她麵子,惡補後,一連幾次小考,抱迴多枚鴨蛋獎賞老師。


    捧著慘不忍睹的英文考卷,陳麗麗大受打擊。


    “什麽張好鎂,應該叫張好爛!我兒子這麽聰明都教不會,博士當假的嗎?明天找人砍了她~~”不愧是大哥的女人,一生氣就想砍砍殺殺。


    好姐妹們搶考卷看,看完笑得東倒西歪。張摩爾這小子很故意,選擇題給人家當是非題打○。


    “麗麗姐,你請的人不對。”酒店上班的陳玉玫噴一口煙。


    “喂,我請的不是教授就是博士欸!”


    “麗麗姐的兒子,要外交官教才有用。”另一姐妹崔圓圓笑。


    陳麗麗當真撫著下巴思索。“外交官,嗯……”


    “別想啦,我幫你搞定。”玉玫呷一口紅酒,晃著長腿。“包在我身上。”


    陳玉玫很快搞定,將新老師的資曆給麗麗過目。


    陳麗麗看完,好驚詫。“你開玩笑的吧?”這也行?


    陳玉玫眨了眨眼,笑得好嫵媚。“放心,這次一定行!”


    ***bbs.***bbs.***bbs.***


    彩霞滿天,白樺樹們沐浴在夕光中。石徑鋪著落葉,白茶花後,是一棟豪華大別墅。茶花團團盛開,香氣濃鬱。


    這天,新老師要來報到。


    新老師很兩光,五點上課,記成四點,人已在半路上,但是迷路了,頻頻打電話來問。更誇張的是,她連雇主的姓都講錯,陳夫人喊成王夫人,學生張摩爾,記成王莫爾。看樣子,這位老師,資質不優。


    在別墅二樓書房裏,張摩爾等著新老師。


    他伏在地上,從門縫窺看老師上樓。藉目光所及,揣測老師容貌,然後很不厚道地在心裏狠狠嘲笑——


    這些學識淵博的老師,總是穿著老土,尤其鞋子更是“聳”得可怕。有的穿露趾高跟鞋,搭肉色絲襪。有的厚鞋跟笨拙蠢鈍,有的穿長裙露一截粗小腿,腳毛長,腳趾黑汙。有的腳跟大龜裂,最惡心是前一位博士老師,小腿一層白屑,如果把鞋脫下,大概會看見一雙香港腳?


    這次會看見穿深肉色絲襪的阿婆老師?還是穿厚跟鞋搭白襪的老阿姨?


    樓梯,響起腳步聲。


    “少爺,老師來了喔。”樓下,傭人喊。


    瞅著樓梯,噙著惡意的笑,張摩爾準備嘲笑新老師了。


    可是,這次的腳步聲,跟以前的不一樣,它清脆響亮,很有活力。新老師一上樓來,張摩爾呆住了。


    她沒穿長裙長褲,沒穿灰黑深藍色的老氣衣服,躍入視線的是一抹輕盈纖細的曼妙身影。玲瓏性感的身段,穿著白襯衫,腰不是貼花鑲鑽,蕾絲拚接的牛仔短裙, 織花朵綻放裙麵,奪目的水鑽點綴其間,隨著她上樓的動作,水鑽光影流瀉,華麗中增添獨特韻味。如此超乎他先前所想象的穿著,看得張摩爾震蕩不已。更教他心悸的是那一雙長腿,幹淨潔白,像雪,仿佛靠近一嗬氣就融化,皮膚泛著光澤,似牛奶般滑潤。她穿長靴,款式時髦,咖啡色,雕花紋,尖頭,細高跟。


    這位老師不一樣,不隻,她跟所有他認識的女生都不一樣。


    皮靴答答答,來了,就停在眼前,他聞到皮革味,不知何故,心跳急狂,一時眩暈,忘記要開門。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新老師頑皮,敲門有節奏。


    張摩爾迴神,起身開門,聞到淡香,一種很像是嬰兒皂的氣味,他心蕩神馳,看見花般燦爛的可人兒。


    “哈囉~~”新老師熱情揮揮手,咧嘴笑,白牙光中閃爍。


    原來她不隻是腿漂亮……張摩爾盯著老師看,找不到合適字眼,來形容這位他見過最美的女子。看著她粉潤潤的紅唇,他想到很a的畫麵,腦袋發燒,臉龐滾燙,好心悸,很不知所措。


    老師大方伸出手。“嗨,你就是王莫爾吧!我是你的英文老師……來,跟老師握個手,以後多多指教喔。”


    是張摩爾,她又記錯名字了。這刹,張摩爾卻無心計較。他怔望著她伸出來的手,連手,都這麽白皙好看,盯著老師的手,他左手還握在門把上。本想嘲笑新老師,結果自己呆掉像笑話。


    這是愛的啟蒙時刻,張摩爾終於明白,見證上帝是什麽感覺。愛就像見證上帝,心情超激,大大狂喜。


    他討厭英文,但愛上英文老師,這天起,他跟英文是麻吉。從此小考,九十以上。愛激發潛能,年輕美麗的英文老師,是張摩爾的學習動力。


    自此之後——


    每周六下午的英文課,是張摩爾年少時,生活的全部意義。


    老師將來前,他會坐立難安,興奮得快要爆炸。老師結束課程迴去後,他又會沮喪得要死,仿佛距離下次再見麵,不隻七天,是遙遠的七世紀。


    一日,老師迴去後,在攤開的講義上,他發現一根長發。


    夕光映著扉頁,斑駁的光影中,細發躺在密密鉛字堆上。張摩爾小心翼翼,拾起發絲,繞在指間,心熱眼燙,很激動。


    他的寂寞,他性情中的孤僻憂鬱,都因為跟老師有這麽一點牽連,就暖得想哭。


    他陷在愛裏,時狂喜,時忐忑,時頹喪痛苦,被莫名的情緒拉扯。在跌蕩起伏中,他脆弱得像玻璃,一點點關於老師的風吹草動,都能教他感動或苦痛。


    兩個月後,當老師辭掉家教工作時,他很痛苦,覺得心破裂,被這壞消息打碎。


    十年後,美少年長大了,很有生意頭腦,經營玩具公司,小有成就,但誌不在此,他真正想成就的另有其事……


    ***bbs.***bbs.***bbs.***


    鈴……


    又響了!第八通電話,全是藝術家們打來的,都想參加策展人卓曦西十月企劃的“詭異三角戀”。曦西已有人選,但電話仍響個不停,累慘助理殷秀蘭啦!


    “不好意思,名單已經決定了……好,我會請她看您的大作……”


    叭叭叭——


    屋外一陣喇叭聲,秀蘭出去,看見郵差大叔笑著,跨在摩托車上熱情地叭叭叭。“卓曦西的掛號喔!”


    秀蘭收件簽字。


    郵差問:“卓小姐還沒來嗎?”他頻往落地窗看。多雨的春天,真希望甜美的卓小姐請他進去喝杯茶,他們可以一起聊聊跟春天有關的詩,正詩情勃發——


    “簽完了。還有嗎?”傻笑什麽?呆子。


    “那個卓小姐……”


    “還沒來。還有事嗎?”秀蘭冷冰冰地問。


    有,想問殷秀蘭,為什麽你長得這麽像女的北野武?恨,滿懷希望送信來,希望能跟卓曦西碰麵,偏偏來的是泰山身材晚娘麵孔的殷秀蘭。郵差幹笑。


    “沒事的話,我進去了。”


    “等一下,這個……”郵差從口袋掏出電影優待券。“這個……不知道卓小姐有沒有空……我想約她看電影……”


    瞄一眼日期,秀蘭敷衍道:“三月六號她要聽音樂會。”


    郵差又從口袋掏出另一張。“我還有三月七號的。”


    “真不巧,三月七號卓小姐有飯局。”


    郵差兄有備而來,從綠色大包裏掏出一大疊,食指沾口水,邊翻邊問,實有亂槍打鳥一定中之嫌。


    “三月九號?”


    “三月九號她要到東京參加美術展。”


    “二十一?”


    秀蘭眼睛一亮。“二十一號我生日,我陪你去——”


    它喵地,沒想到竟看見忍者大發功。秀蘭呆在原地,從前不信有會隱身術的忍者,可是當郵差兄忽然消失麵前,化成車流中的小黑點後,她信了,世上確有出世高人,郵差兄不愧大眾運輸界的小尖兵,來得快去得更加快,轉瞬消失麵前。


    真是,落差真大,秀蘭訕訕地拎著包裹進屋裏,看樣子郵差兄被曦西迷住了,可憐的郵差,注定要失戀啦!曦西正苦戀著視覺藝術大師白禦飛咧。


    鈴……


    電話又響了。


    “真不好意思,蔚老師,卓小姐十月有展覽,沒辦法為您企劃新作發表會喔……”這位是國畫大師。


    鈴……


    又響!我咧xxxxxxxx。


    “你好,曦西工作室。”


    “我是張摩爾。”


    “張摩爾?”沒聽過。


    “我寄的作品集,裏麵有幾個很適合十月的——”


    秀蘭打斷他。“抱歉,卓小姐已有人選。”無名小卒,怪不得沒聽過。


    “嗬……”


    聽見對方冷笑,秀蘭愣住,他是冷笑什麽?


    “卓小姐還沒看過我的作品吧?要是看過,就會改變主意。”


    對啦,他是張大千還是畢卡索。秀蘭也冷笑。“有需要的話,我們再跟你聯絡。”掛掛掛,我掛掛掛電話!連無名小卒也來鬧,嗟!


    這時,一輛雪貂白 yaris車趨近,停在屋前。喀,車門推開——來的正是策展人卓曦西。


    她衣著時髦,蓬蓬袖奶油色絲襯衫,雙手戴黑蕾絲手套,黑燈籠短褲,腳下蹬兩朵白玫瑰花樣,性感露趾的高跟鞋。身段姣好,性感美麗,難怪同行都說她靠美色工作,沒有實力。曦西拎著公文包,風姿綽約,款步輕移,走入工作室。


    殷秀蘭開門等著,曦西一進門就熱情地打招唿——


    “嗨,秀蘭。今天忙嗎?嘿,今天氣色不錯喔,這件外套好可愛啊!”


    “每件你都嘛說可愛。”就是人不可愛啦!秀蘭嘀咕。


    曦西走向辦公桌,邊迴頭問:“jessica來了沒?兩點要討論lucy的啊~~”


    尖叫,滑倒,人往旁撲,公文包會飛,秀蘭及時接住,曦西重摔在地……很好,是說,當曦西助理久了,哪天跑去當麥田捕手,應也可勝任無礙。光今年,曦西已摔壞三個公文包。


    “痛……”曦西趴在地上呻吟。


    秀蘭蹲下。“跟你說過了,別再穿高跟鞋,那是虐待女人用的,尤其是這麽細的鞋跟,這是殺人暗器。”


    “這麽美的鞋子你說它是暗器,它會傷心的,嗚……你應該先接住我。”


    “反正你摔習慣了。”秀蘭扶她起來,兩人互動不像老板跟助理,倒像是姐妹。


    曦西看看手表,恢複老板神氣。“兩點多了,jessica怎麽還沒到?”


    “和jessica的約是明天兩點,不是今天。”


    “說好禮拜四,什麽時候改的?”


    “今天是禮拜三。”


    “禮拜三?什麽時候變禮拜三?”


    “問得好。”


    曦西慌了。“我記錯了?我又記錯了嗎?那現在我要做什麽?”打開包包,搜出超大記事本,翻翻翻,查查查,找找找。“我現在要……”


    “四點要去誠品參加文德老師的創意講堂,你要當主持人。”


    “媽呀,我忘了啊。沒關係沒關係……”她踢掉高跟鞋。“冷靜冷靜……沒問題的。”曦西坐下,拿出鋼筆,咬掉筆蓋,振筆如飛,馬上擬講稿。“對了,幫我跟精采公司確認二十七號晚會的燈光設計,另外幫我約星漾公關公司的vicky,問她能不能參加十月‘詭異三角戀’的開幕酒會……”


    秀蘭歎氣。“曦西,沒有我的話你怎麽辦?”春天,是個容易令人憂鬱的季節。曦西,是個令人容易崩潰的老板。


    曦西抬頭,又一臉茫然。


    秀蘭更正道:“燈光前天已經跟精采確認過,你還說ok沒問題。vicky人在紐約,沒辦法參加開幕酒會,要另外找人,你問過我三次,這是第四次迴答你。”


    “噢,噢,哦——原諒我,我有病,我丟三忘四。”


    “如果你別再答應不必要的約會,學著拒絕別人,你健忘毛病可以好一點。”她會過勞死。


    “可是……大家喜歡我,我怎麽好意思拒絕他們,都是好朋友……”一雙大眼漾著水氣,好無辜。


    “對那些人好有什麽用?私底下還不是說得很難聽,都講你是靠美色辦展覽的,說你隻會打扮漂亮地笑過來笑過去,罵你沒實力。”


    唉,這是曦西的痛處啊!“是謠傳嘛,我才不理咧,沒關係啦。”她裝不在乎。


    “有三通電話要迴。”秀蘭將留言本放過來。


    “那個……白禦飛……”


    “白禦飛沒打來。他不是有你的手機?”


    “噢,對啦。”失望。


    “今天有六束花。”秀蘭下巴往玄關一指,茶幾堆滿花束,全是愛慕曦西的藝術家們送的。


    曦西眼睛一亮。“有沒有……”


    “沒有白禦飛的。”


    “噢……”


    瞧曦西失望,秀蘭暗暗同情著。唉,老天爺是公平的,萬人迷偏偏感情吃癟,一堆人愛她,她呢?苦戀白禦飛。


    ***bbs.***bbs.***bbs.***


    視聽室,八個人緊盯著布幕,看著投影機射出的光影,影片畫麵交錯,一幅幅西洋畫變換。三十分鍾後——


    啪!


    助理開燈,拉開窗簾,眾人如夢初醒。


    “大家覺得怎麽樣?”坐長桌中央的男人問。他二十六歲,是在場人士中,最年輕的。穿灰t恤,洗到褪色牛仔褲,坐姿不良,兩腳呈大字形放肆開著,上身慵懶地靠在椅背,看起來囂張又自我。


    他是張摩爾,flyingfox玩具公司的老板,領導這群三十幾歲的人。他擅長從東南亞采購廉價玩具,加入個人創意,變成新玩具,重新上市,透過網路購物,薄利多銷,很受年輕人歡迎。


    啪啪啪啪啪啪……


    掌聲激烈,雇員們用力拍手,這就是觀後心得。


    “感動哪!”客服經理跳起來朝空中擊出一拳。


    “老板的西洋畫太美了!”行銷部郭姓女經理流淚。


    就這樣嗎?這些人也太淺了。創意部經理鄙夷地噓退他們,站起來說:“我看出來了,這些畫要表達的是現代人心靈的空虛,肉體的麻木,精神的焦慮,道德的淪喪,人際關係的疏離……”虧他短短三十分鍾看出這麽多東西。


    張摩爾聽完,麵無喜色。大家看他不高興,更踴躍來發言,一陣熱烈恭維。可是張摩爾眉頭越皺越緊,他隻是訕訕地聽著。


    張摩爾問他們:“假如你們是策展人,會讓我參展嗎?”


    秘書小姐震驚著。“難道……那個卓小姐還不答應?”隻要卓曦西策展,老板就想參加,但每次努力每次都失敗。


    眼看老板麵色凝重,眾人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業務經理建議道:“幹麽一定要卓小姐?老板,我可以請別的策展人幫你規劃作品展。”


    好八卦的女秘書說:“是啊,卓小姐有什麽了不起,我問過業界的人,都說她能力不好,她是靠美色跟關係才——”


    “好了。”張摩爾厲聲截斷秘書的話,交代大家:“你們把從泰國進的那批玩具研究過,再跟企劃部討論怎麽改良,我後天要看。”


    張摩爾走出會議室,打電話到相熟的征信社。“文華嗎?是我,張摩爾。我想拜托你查一下卓曦西今天的行程。”


    ***bbs.***bbs.***bbs.***


    傍晚,曦西甩著手提袋離開演講會場,街燈一盞盞亮起,像在跟她打招唿,她心情好,吹著口哨,踱進最愛的subway連鎖餐廳。


    剛點了份低脂三明治,手機響了。她瞥一眼來電者,哇,不得了,趕快接。


    “嗨嗨嗨~~”是白禦飛啊。


    那邊低低笑道:“曦西啊,在忙嗎?”


    “沒事。”忙歸忙,但二十四小時開放給夢中情人calling!


    “吃晚餐了?”


    “還沒……”她對著鮪魚三明治撒謊。


    “有榮幸請卓小姐吃晚餐嗎?”


    “當然。”yes!yes!


    “可能要等一下我,我還在市政府開會,和老頭子們開會真悶,要是能看到卓大美女,我可憐的靈魂就能得到救贖……”


    曦西摸摸臉,好燙!真沒用,被誇一下,就興奮頭暈。


    約好八點用餐,白禦飛告知曦西餐廳地址,又開會去了。


    電話掛了,曦西心中的小鹿還在跑。白禦飛、白禦飛哪!亞洲首席視覺藝術大師,多少女人夢想的白馬王子。慘,約會來得突然,曦西急得團團轉,要換發型,要換衣服,要補妝……看看時間,七點半


    “媽呀!”唯一來得及的是衝出店,奔去停車場,飆車去現場。不能遲到、不能遲到,要在白馬王子麵前保持最優形象。


    結果,曦西還是遲了十五分,幸好白禦飛還沒到。


    她衝去化妝間整理儀容,再奔迴來坐姿優雅等待。肚子餓,九點,曦西喝起第三杯開水,侍者第四次來關切。


    曦西哀怨道:“先給我蘋果汁好了。”唿,要忍耐,沒辦法,白禦飛是大人物,可不是阿貓阿狗,等待是值得的。


    終於,對麵人影一晃,曦西笑了,抬頭就喊:“白禦飛?”


    “是張摩爾。”來人更正。


    曦西瞪著不速之客,他很高,目測至少六呎。頭發亂,鼻梁挺直,下顎堅毅,穿著t恤牛仔褲,表情很嚴肅,看著她的眼神很詭異。


    張摩爾?她問:“我們認識嗎?”


    我們認識嗎?張摩爾難過得目光一凜。嗬,受傷的感覺是荒謬的,因為她連他是誰都不記得,連名字也沒印象。當年兩個多月的英文課,對她來說,一點都不重要,而他呢?那麽多年過去,還是無法對她免疫。


    見麵這刹,張摩爾驚覺到她更漂亮了,緊繃的胸腔,令他覺察到自己幾乎忘了唿吸。看著她蒙矓大眼睛,玫瑰色紅唇,她仍是他長久以來渴望的溫暖陽光。


    張摩爾試著鎮定下來,壓抑住因再次麵對她而沸騰起來的情感。好吧,他想,她不認得就不認得,他反正要重新追求她。


    “請問,你有什麽事?”曦西禮貌地確認著:“我們好像不認識喔。”


    “對,我們不認識。”他坐下。


    侍者送來菜單。“請問要點餐了嗎?”


    張摩爾接過來翻看,竟然點起來了。“地中海奶油羊排,香草冰淇淋聖代,熱奶茶。”


    “先生你——”


    “你不吃?”


    “我在等人,既然我們不認識,請離開好嗎?”


    無視她的抗議,張摩爾交代侍者:“附餐要一起上。”


    曦西抗議:“嘿,你不能坐在這裏,我們不認識。”


    “但最起碼,你應該對我的名字有印象。”他曾是她的學生,後來還陸續寄過無數次作品集給她。


    名字?曦西看他甩開餐巾,慢條斯理地鋪在膝上。她仔細打量他的輪廓,努力迴想張摩爾這個名字……


    她搖搖頭。“對不起,我確定我們不認識,也沒聽過你的名字,請你離開。”萬一白禦飛來了誤會就糟了。


    “我叫張摩爾。”再提醒她一次,真不記得?


    曦西歎息。“你到底想怎樣?”真的沒印象啊!


    侍者上菜了,他拿起刀叉,大啖起來,對她的抗議視若無睹。


    真荒謬!曦西瞪著,怎麽會有這麽厚臉皮的人?羊排的香氣不斷鑽入鼻間,害她饑腸轆轆,肚子咕咕叫,氣煞人。


    “好吧,既然你不說要幹麽,又不肯離開,沒關係,我換座位行吧。”曦西起身走人。


    張摩爾一把拽住她的手,鏗,右手扔下刀子。他側臉,覷著她,那使人喪失勇氣的穿透性目光,教曦西怔住。


    “你沒看過,對吧?”


    “什麽?”


    “每次你策展,我都有寄作品給你,最近也是,還打過十幾通電話到你工作室,跟助理確認,但是你竟然連我的名字都沒印象。連信都沒拆是不是,大概一看見寄來的是沒名氣的新人,就把信扔了。”


    那冰冷的眼神,看得曦西神經發麻。她語塞,很心虛,沒法理直氣壯地反駁。


    沒錯,秀蘭會幫她過濾信件,有太多新人寄作品來,她分身乏術,沒時間看。這下他挑明了說,曦西難堪,漲紅麵孔。


    “我有看,我也許、也許不是看得太仔細……”不能怪她,看了也沒用啊,她忙著幫藝術家策展都沒時間了,哪還有空顧到新人?


    “是嗎?”放開她的手,他往後一靠,雙臂交疊胸前,眼色輕蔑,顯得不相信。


    曦西急著撒善意的謊。“你的作品不錯,可惜我人選都定好了,很感謝你這麽看得起我——”他猛地站起,嚇她一跳。他緊繃的下巴告訴她,他不信她的話。


    “沒看就說沒看,少虛偽惡心。”他的臉色十分陰鬱難看,冷冷的眼神,直視著曦西,令她心虛得忙低下頭。“每天都有人寄作品給你吧,但是你大概連拆都懶得拆。那些人將他們的心血寄到你手上,絕對想不到會被這樣糟蹋,這就是策展人的嘴臉?我領教了。”


    曦西麵色鐵青,夠了,她不喜歡他嚴厲的語氣,更不喜歡他質問的態度,他憑什麽?“我有邀誰參展的自由,請你尊重我的選擇。”


    “如果你看過我的作品再拒絕,我心服口服,但是你連看都沒看!”


    “我有……”她硬是抱臂說謊,但可恨不常撒謊,是以表情緊張。


    “你有嗎?為什麽看起來很心虛?”


    “哪裏心虛了?”


    見他突然上前,曦西慌得後退,低頭,縮肩,怕怕。震懾於他過人的身高和冰冷的表情。


    “你心虛,因為,你不敢直視我的眼睛。”


    “我不敢”曦西猛一抬臉,賭氣地,狠狠盯住他。


    被她這一瞪視,張摩爾反而震住了,心慌意亂。他故作鎮定,買單走人。


    曦西坐下,心情惡劣,瞪著對麵被啃掉一大半的羊排。莫名其妙!可惡,張摩爾的指控,害她良心不安。她的做法,那麽差勁嗎?


    張摩爾逃出餐廳,卓曦西一雙明眸,看得他心跳怦怦,頭昏目眩,十年過去,仍無法抵抗她的魅力。越過電影院,走到牆角,手扶著牆,低喘,努力平複心跳。她仍是最美的最吸引他的……


    “大哥哥,你怎麽了?”


    張摩爾震住,轉頭一看——該死,哪來的小男生,啃著甜圈圈,將他的狼狽全看見了。臉頰一陣燥熱,惱羞成怒。“滾開。”


    男孩呆住,抿起嘴,要哭了。


    張摩爾眼色黯下,蹲下來,瞅著男孩。“你看……”他從牛仔褲口袋,掏出龐克造型小公仔,公仔右手按著頭。


    “這什麽?”小男孩好奇。


    這是flyingfox熱銷的“無限迴旋”係列玩具。張摩爾扭住公仔右臂,旋轉幾圈,放下,小公仔便答答答猛敲頭,狀似懊惱,原地彈跳。


    “呀?哈哈哈哈哈……笨!”男孩指著公仔笑。


    “跟你換甜甜圈?”張摩爾左手托臉,懶洋洋地看著男孩。


    “唔!”小男孩立刻捧上。


    張摩爾拿來就啃。


    小男孩抓住公仔右手,扭圈圈,放在地上。小公仔像個愚人,在他們間,砰砰砰打頭,答答答答跳。


    吃著甜軟的甜甜圈,看著敲打自己的小公仔,張摩爾忽然憂鬱了,覺得自己也像個無限迴旋的笨蛋,逃不出卓曦西的世界。


    ***bbs.***bbs.***bbs.***


    十點,曦西買單走人。白禦飛又爽約了,可惡!


    她氣唿唿走出餐廳,覺得自己是白癡,幹麽他一約,馬上衝去見?這是第幾次爽約?他是大人物,就可以浪費她的時間?不來也要給電話吧?難道還要她打去問——“你怎麽了?你還來不來啊?”


    窩囊!女人當成這樣也太遜了吧?何況她乃很多人追的卓曦西啊!氣死,踹電線杆出氣,嗚……


    一輛銀色”exus駛近,是他的車曦西忘了氣,燦笑了,奔過去。


    “白禦飛?”她的笑容隱去了,裏麵,隻有白禦飛的司機,以及一大束躺著的紅玫瑰。


    司機抱出玫瑰給她。“卓小姐,真不好意思,先生臨時被委員拉去吃飯,所以……”


    曦西失望地接過玫瑰花。


    “白先生走不開,他要我務必跟你致上最大的歉意。過幾天,一定請你吃飯賠罪。”


    “走不開不能打電話說嗎?讓我像笨蛋等到現在都沒吃,他這麽了不起嗎?混蛋!”玫瑰花砸向汽車,花刺刮出裂痕……曦西想象著,希望自己可以這麽做,然而最終她隻是隱忍怒氣,言不由衷地說:“噢,這樣啊,我知道了。他也是不得已的嘛,不怪他。”她不敢生氣,怕下次白禦飛不約她。曦西,你真沒用啊!


    悲哀喔!她抱著百朵玫瑰,走向停車場。好重,想扔掉又狠不下心,硬拽抱著走,高跟鞋抗議,喀地一聲,鞋跟斷裂。曦西扭一下,玫瑰飛到馬路,唧——被汽車輾過了,花瓣壓爛,似一攤血。


    曦西抓狂了,跟自己吼叫:“白禦飛!我要是再理你,我就是豬!”


    ***bbs.***bbs.***bbs.***


    迴家後,曦西沮喪難過,睡不好,好不容易睡著了,清晨六點就被電鈴吵起。她披了睡袍,迷迷糊糊地摸到門前,拿起對講機。


    “喂?”


    “卓小姐,我是白禦飛的司機,可不可以麻煩你下來一下?”


    又是司機,唉,又有什麽要拿給她嗎?以為送禮物鮮花就能敷衍爽約的事嗎?她穿了拖鞋下樓,搭電梯時,渾沌地想著昨晚發的誓言,不要再被他擺布,不要再隨他而心情起伏,要斬斷對他的感情!加油!不管他送什麽,給他退迴去!


    穿過中庭,到警衛室外,司機笑著。


    “嗬……這麽早,有什麽事啊?”曦西猛打哈欠,狂伸懶腰,等一下,曦西驚恐,瞪住司機後麵的汽車,白禦飛正在後座,對她笑著。


    曦西趕緊閉上因打嗬欠大張的嘴,oh!mygod——天啊,邋遢狼狽的模樣全讓夢中情人看光光了。


    清晨的白禦飛,依然精神帥氣,四十幾歲的他,方臉寬額,身材微胖,反而顯得穩重可靠,午看下,和周潤發有幾分神似。


    司機看卓曦西驚呆的模樣,忍住笑意說:“白先生忙到剛剛才結束,馬上來找你。”說完,開車門讓曦西上車。


    在心上人微笑的目光中,曦西動作生硬,硬著頭皮,鑽入車內。眼睛瞪著前方馬路,心亂如麻,早忘了昨夜誓言,甘心做小豬。


    白禦飛說:“真抱歉,忙到剛剛才結束。”


    “喔。”死了,沒化妝,他會看到雀斑。


    “昨晚等很久吧?”


    “喔。”完了,沒梳頭,一定覺得她邋遢。


    “怎麽不看著我?生氣了?”


    “噢。”天啊,沒洗臉!有沒有眼屎?快搓眼角。


    “曦西……曦西?”白禦飛捧住她的臉,笑道:“別擔心了傻瓜,你剛睡醒的樣子好可愛,你知道嗎?”


    “欸?”有讀心術?怎麽知道她想什麽?曦西恍惚。


    白禦飛將備好的餐盤端來,放在曦西腿上,掀開奶茶杯蓋,茶香彌漫,又打開鮪魚三明治,親自喂她。


    “來,張嘴,吃看看。”


    小豬吃了,是,她是豬,還是要理他。曦西聽話的吃了一口又一口,臉紅紅,好幸福啊!


    白禦飛說:“好吃嗎?我是第一次為女人送早餐……”


    第一次?曦西傻笑,心頭暖唿唿。雖然他沒說明白,但是曦西甜蜜地想著,白禦飛肯定也喜歡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愛給我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單飛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單飛雪並收藏愛給我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