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美芝忘記自己是怎麽來到這裏,醒來身在雪白床鋪上,質地高檔的絲質被單,細膩柔滑,似第二層皮膚。


    在春天早晨,窗口漫進冷涼的風,小美蜷在被裏,因為昨晚醉去,一夜好眠,醒來,人竟恍惚了,身體貪戀暖被。她睜大迷蒙的眼,怔怔地環顧房間,造型簡單的原木家具,黑到發亮的木頭地板。牆上,銀色時鍾,時間是清晨五點半……五點半?


    眼色從迷蒙漸清晰。啊,她想起來了,這裏是季藏鋒的家,正躺著的蓋著的是他的床他的被!昨晚一幕幕倒迴腦海,季藏鋒陪吃川巴子,送她迴家,在江皓東奚落她之後,拉她離開,對她咆哮,後來又緘默地開車,聽她說話,她好像說了很多,還哭了,很失態,然後……然後呢?她睡著了嗎?那麽,是他抱她上來的?


    真糗!她蒙住臉,呻吟。大出醜啊,還是在平日的仇敵麵前出醜。


    下床,她溜進浴室梳洗,很快地走出房間,來到客廳。那邊,灰色長沙發上躺著個男人,走近瞧,她訝然失笑。這可不是那個威風凜凜的大總監?微笑的同時,心頭湧起溫暖。是天生的母性愛嗎?此刻竟覺得他真可愛,哪像個三十幾歲的男人?


    她微笑,彎身,雙手撐膝蓋,好好打量他。


    睡著的季藏鋒,像缺人照顧的大孩子。眼鏡忘記取下,歪在那張嚴峻的臉,懸在高挺的鼻子上,真滑稽。一向梳理整齊的黑發,很淩亂,害他沒了平日的威嚴,而下巴新生的胡髭,讓做事嚴謹的他看來性格粗獷,不像是開設計公司的老板,倒像鄉野地馴馬的半仔。而且,他還穿了米色的棉t恤,她搔搔頭,笑咧嘴,貝齒在微光中閃耀,眼神淘氣。


    嘿,真嚇倒她,過去五年多,看見的都是西裝筆挺儀容整齊的季藏鋒,真難想像他也有這麽率性,不討人厭的時候。小美笑著笑著,忽爾,笑容隱去了,目光閃動,凝視他。


    這就是那一天到晚逼他們加班,笑她為愛瘋狂,對她冷嘲熱諷,跋扈傲慢的總監大人?


    當那龐大的身軀霸占長沙發,覆著咖啡色毛毯,毛毯上還散著文件。當垂落在沙發邊沿的大手,還滑稽地揪著掀開來的經理人雜誌。當聽見他沈睡而發出的鼾聲,不知為何,這畫麵娛樂了她,讓悲慘好幾天的崔美芝,心情好起來。


    他真可愛,向來節製謹慎的男人,沒防備地熟睡,身上散落的文件宣告昨晚多忙碌。難道,在她喝醉鬧了一整晚後,他還熬夜把預定工作做完?


    是了,季藏鋒總是每天預定該做的事,昨晚他的行程被她打亂了,所以犧牲睡眠趕工。當他熬夜時,她則在他的高級寢具中安睡到天亮……


    崔美芝笑不出來了,蹲下,雙手托著臉,凝視季藏鋒。


    一秒,兩秒,三秒過去,視線從他的臉,移到他的手。


    有這麽好睡嗎?


    厚實寬大的手,仍抓著雜誌一角,手腕,burberry的懷舊型仕紳手表,玫瑰金表殼,貼著粗獷的腕關節,閃耀她眼睛,她覺得心頭被什麽觸動了。


    其實,季藏鋒不像他表現的,自私冷漠。


    小美怯法地,伸手,指頭觸了一下他的手指,他沒反應,便小心翼翼取走雜誌,放桌上。起身,幫他取下眼鏡,毯子拉好,讓他安安穩穩睡在毯子裏,不讓春天的風冷著他。


    對不起,不該遷怒你。


    她在心裏對睡著的季先生說話。在昏天暗地的失戀期,她失去理智,失去自製,遷怒他,是她看不清事實。


    事實是江皓東用情不專,與季藏鋒何幹?


    事實是愛得不認真,就早分早好,關季藏鋒何事?她卻喪失理性,幼稚任性地耍脾氣。


    事實是當她喝醉,曾熱愛的男人不理會,理會她關照她的反而是眼前這位,總是冷眼看她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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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炒蛋的香氣,喚醒季藏鋒。醒來,就看見神采奕奕的女人來迴在廚房跟客廳間。他呆在沙發,她身上那件飄飛的粉紅荷葉裙,像花辦兒撩亂他的視線。一時難相信有個女人在家,這女人忙著張羅吃食。餐桌上,一盤盤食物正冒著熱氣。


    「崔美芝,你做什麽?」季藏鋒出聲喚她。


    她正在舀湯,停住動作,轉頭,微笑。「看不出來嗎?在準備早餐啊。」說完又跑迴廚房端菜。


    季藏鋒驚訝著,剛剛……她在笑?是,衝著他笑?而且是很活潑精神的笑容?昨天那個可憐兮兮,又哭又哀的女人呢?


    儀容不整的季先生,表情恍惚地走到餐桌前,瞪著滿桌菜肴。一鍋番薯稀飯,四盤家常菜,還有看上去很健康的蔬菜湯。他早上常省略不吃,要不就隨便買個三明治,看見這麽豐盛的家常菜,像作夢。


    「我不記得冰箱有這些東西。」他饑腸轆轆,抹抹臉,納悶了。


    「拜托,你的冰箱隻有啤酒和微波食物好不好。」


    「那這些是……」


    「我拿了你放在玄關的鑰匙,去外麵買菜迴來煮的。」


    「這裏哪有地方買菜?」


    「有,你家後麵那條巷子是菜市場,你不知道嗎?」瞧季藏鋒一臉茫然,崔美芝愣住,大笑。「真不知道?拜托,你住這裏多久了啊?」


    「我每天一太早就開車去公司忙到半夜,哪會知道這種事。」他白她一眼,她還以一個溫柔到令他心悸的笑容。


    「還不快去刷牙洗臉,等一下遲到不能怪我喔。」然後她心情很好地吹著口哨,吹出輕快的旋律。


    原來她有這麽賢慧溫柔的一麵……季藏鋒在她俏皮的口哨聲中,遁入浴室,刷牙洗臉,刮胡子。不消片刻,儀容整齊,西裝筆挺地走出來。他不自覺地嘴角上揚,這樣的早晨,教人愉快。看見光的閃耀,那是日光映照中,一排可愛潔亮的貝齒,是微笑的崔小姐,微笑的閃光。他的內心,在這耀眼的光芒中,無助且軟弱,而體內有什麽無形的,熱熱地融化了。


    他力圖鎮定,強裝出冷淡,又若無其事的樣子,但其實內心浮躁,心神迷惘。崔小姐越來越困惑他了,尤其她似乎是趁著早起洗過澡,身上散發著他浴室放著的,男用檀香沐浴乳的氣味。光想像她打濕身體,抹上乳白色沐浴乳,抹上他專用的沭浴乳,在她光滑柔美的皮膚……那畫麵,害季藏鋒表情緊繃,感到緊張,因為在西裝內,身體蠢蠢欲動,意圖造反。


    崔美芝渾不知自己對他的影響,熱情幫他遞碗筷。「我想說昨天我們吃辣,你被我硬逼著吃了一堆辣菜,胃大概會不舒服,所以煮了稀飯。你看,醬油蛋跟炒脆瓜配稀飯最讚了,快吃看看。還有蔬菜湯,有豐富的維他命和纖維質,對身體最好。」


    他因欲望的折磨,痛苦地鐵青著臉,默默嚐著,努力撇清腦袋裏色情的妄想。她—點都不體諒他的辛苦,還說個不停。


    「怎樣?好吃嗎?」


    「還可以。」很好吃,但他渴望吃別的、品嚐別的……啊,他要瘋了。


    「隻是還可以?」她受不了,用筷子敲敲碗。「你真難伺候,這樣叫還可以?能在一小時內,弄出這麽多香噴噴的菜,你應該說另外三個字——真好吃。」


    「我標準比較高。」他笑出來了。


    「是挑剔,你是太挑剔。」


    他臉上笑意更深。「我總是善於激勵員工,讓他們發揮最大潛能。」幸好,這樣抬杠,讓他的欲望梢稍平息。


    「我的老板總是吝於讚美他的員工,」她唉聲歎氣。


    「你的老板,經過幾天小員工的荼毒,業已英雄氣短。你還希望聽到什麽讚美?」


    她怔住,大笑。「是是是,是我錯。」


    「看在早餐的分上,我原諒你。」他耍威嚴。


    「噢喔……」她淘氣地指著他的臉,警告他:「吃飯皇帝大喔,少端出老板的架子。」


    他笑了,望著那對含笑的眼眸。


    稀飯好吃,油亮青脆的炒脆瓜很開胃,醬油蛋香甜滑嫩,季藏鋒的胃好滿足,心很歡喜。嘴上不承認,心底卻真實的感覺到,這是這幾年來最享受的早餐時光,是任何五星級大飯店的佳肴也比不上。這全因為麵前那張大大的笑臉——愛哭,愛笑,講話唧唧呱呱,有點毛躁,有時卻很女性化,被激怒時就變得很孩子氣,這就是崔美芝,越了解,就越來越受影響。吃過這麽棒的早餐,就開始期待下一餐;享受過如此美妙的時光,便開始期待明天後天大後天……


    他心中被點亮,他的眼色暗下,而崔美芝啊,她笑盈盈,大口吃飯菜,並不知道在無意間,她咬中對麵男人的心,咬住他的欲望,也咬住他的男性情感。


    昨夜迄今,他承受苦煎熬,甩不開被咬住的感覺,浮躁緊張,興奮又慌亂。今天早晨,又束手無策,終明白到,自己心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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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崔美芝一大早精神奕奕,振作起來,季藏鋒便安心了,相信十點的翼鎂提案應該會很順利,美芝要負責向客戶演講提案內容。此次會議,將有四名員工隨季藏鋒去翼鎂開會。


    他先載美芝迴家換衣服,到公司後,召集大家開會,做行前最後準備。


    季藏鋒站在長桌正中央,交代:「聯想成立六年,這次要是能拿下翼鎂金飾,公司名聲將大大提升,走向國際市場,這案子隻許成功。」


    「我有信心,由我帶領的團隊,設計的商標絕對沒問題。」藍麗驕傲道。


    季藏鋒望向崔美芝。「小美,你代表聯想跟客戶報告,記住,要冷靜、自信,將我們的設計概念清楚表達出來。」


    「好。」


    「有把握嗎?」


    「有啊。」她出馬,沒失敗過欵,可說是史上最好用最優秀的客服人員。要不然季藏鋒怎麽會寧願冒著失約變小狗的風險,強留她下來。


    提案很順利……


    順利個屁!


    本來是很順利,一切都怪那該死的客戶代表陳小姐,她一直給小美打槍。打得小美唧唧叫,內心淌血。


    「各位都看到了——」小美指了指白板貼的商標設計。「聯想以花朵做原型,在花辦中央設計紅心標誌,代表翼鎂愛係列的概念,表現愛情美好,令女人如被芬芳的花辦包圍,甜蜜溫暖喜悅——」


    「不對。」機車陳小姐雙手抱在胸前,搖頭了,她身材高挑纖細,穿著造型奇突,設計大膽的viviennewestwood黑藍色不對稱套裝,頂著酷勁時髦的龐克短發,踩馬靴,加贈一枚冷笑。


    小美看著坐在總經理身旁的陳小姐,那過分蒼白陰沈的表情,讓她想到殺人不見血,冷酷無情的女王。


    陳小姐不疾不徐地反駁道:「花朵圖騰早就被用爛了,太俗氣了。」


    藍麗出來!快出來!這裏有你失散多年的姊妹,還不出來相認!小美內心os不斷,壓抑怒氣,麵對機車陳。厚,這家夥跟藍麗有得軋,都是「冷箭君」。她要小心、冷靜、不要慌。


    「陳小姐的意見很好。」小美臨危不亂,「但是我們做過調查,並沒哪家商標設計在花卉中央有紅心,這是聯想獨具的創意,它代表真心實意,讓人看見了立刻聯想到浪漫和——」


    「不對。」機車陳又搖頭了,小美真想奔過去直接拔掉她的頭。「我們這係列的客層,設定在二十五歲以上經濟獨立的熟女,她們可不是脆弱的小花,一顆心就能被打動,這商標太少女了……」


    不傀是翼鎂的廣告代表,很稱職地在翼鎂總經理前扮演挑剔刁難的角色。大經理聽得津津有味,撫著下巴,陷入長考,好像正考慮要換掉聯想。


    小美詞窮,一句句不對,殺得她手足無措,開始慌了。聯想被批得一文不值,兵敗如山倒。大客戶氣勢果然了得,那刻薄態度是崔美芝從未經曆過的哪!


    鴉雀無聲。


    季藏鋒麵色鐵青,藍麗神情嚴肅,孔蓉沒戰車可囂張,包堅兵遍體生寒噤若寒蟬。


    崔美芝瞠目結舌,呆若木雞,像被嚇壞的小女孩。陳小姐的機車行為,義無反顧地從小美身上輾過去,輾碎她的自信,她信心崩盤,意誌崩潰。


    機車陳繼續她的「機車之旅」。「再說,與其跟二十五歲以上的女人,強調愛情的美好,倒不如做點實際的、更有特色的商標。現代女性都很獨立自主,能力好個性強,這麽夢幻的圖騰太弱了吧,如何吸引住她們的目光?不酷又不時髦……」隻差沒說爛爆了。


    說話啊!小美!季藏鋒向嚇呆的美芝使眼色,但她八風不動,很堅毅地發傻。


    怎麽辦?喔怎麽辦?陳小姐淩厲的目光好可怕喔!崔美芝六神無主,慌到不行。陳小姐豔紅色的嘴唇一張一台,像吃人的惡魔。陳小姐講完,和經理交換眼色,看樣子他們有決定了。


    季藏鋒見狀,在藍麗耳邊悄聲說了幾句。然後,那邊,機車陳起身了——


    「好,會議到此結束。請各位到會客室稍做休息,我們討論後會將結果通知各位。」瞧機車陳的表情和口氣,完全一副「你們沒機會了,掰拚」的模樣。


    「請等一下。」藍麗轉過頭,略過機車陳,直接跟大經理說話。「總經理,我們是來提案,不是來辯論的。陳小姐的意見很寶貴,但是不停質疑我方代表,會讓聯想沒辦法完整地表達概念,那麽這場會議不但沒效率,還浪費大家寶貴的時問。」意思是要機車陳閉嘴,讓小美好好發揮。藍麗果然是女王一枚,說話是不疾不徐,條理清晰,直視大經理,不畏懼。


    大經理眼中閃過一抹讚賞。


    機車陳不甘被奚落,馬上反擊:「如果你們的設計夠好,就經得起質疑——」機車陳住嘴了,因為大經理以眼神示意她安靜。


    同時,那邊,季藏鋒也向小美拋出個眼色,無聲但以嘴形授意她快說。


    說什麽?小美腦袋一片空白。她太緊張了,大腦當機,反應遲鈍。以為搞砸了,沒想到藍麗又爭取到時間,但剛剛講的全被否定了啊,還能說什麽?糗大了……看看機車陳,又看看季藏鋒,她眼泛淚光,頭皮發麻,隻差沒發抖。


    機車陳笑出來,得意洋洋地嘲笑崔美芝:「我沒看錯吧?你好像快哭了呢?」


    「小美……」季藏鋒目光篤定,看著小美,口氣緩慢堅定:「既然翼鎂對這商標沒什麽興趣,你就把概念講完,結束會議,我們還要去吃巧克力噴泉。」


    什麽噴泉?!


    大家聽糊塗了,隻有一人笑出來,正是被嚇壞的崔美芝。巧克力噴泉,是晶華飯店柏麗廳的招牌甜點,小美曾因為趕著跟男友去吃,但季藏鋒臨時要她加班,害她沒吃到。


    「你欠我一座巧克力噴泉!」那陣子她常這麽吼他。


    季藏鋒故意提起,是為了逗她笑,讓她放輕鬆。


    很有效,這一閃神,緊張消失了,眼前仿佛真出現了甜蜜誘人的巧克力噴泉。他果然即時安撫住小美的情緒,但,失策,季藏鋒萬萬沒想到,這家夥想到巧克力噴泉,雖然笑出來,但隨即連帶的想到剛分手的男朋友,於是她眼眶泛紅,泫然欲泣。


    「沒錯,陳小姐說得對,我真的忍不住……對不起我好想哭……因為我最近剛剛失戀,就在情人節剛過的時候……」她蒙住嘴巴,向大家致歉。


    什麽?嗄?眾人傻眼!她失戀幹大家屁事!好個攻其不意,小美的眼淚震撼了大家,也驚駭了強勢的機車陳。拜托,在提案效,這位崔小姐怎麽講起她失戀的事?有沒有搞錯?


    糟!季藏鋒撫額,很頭痛。來了,來了,這家夥又在情緒化了,巧克力噴泉讓她想起跟前男友過住的甜蜜。


    崔美芝哭著說:「我承認這設計太夢幻!對二十五歲以上的熟女來說,確實有了些曆練,明白愛情不是永遠都那麽美好……」


    季藏鋒煩躁地扯了扯領帶,努力壓抑下想用領帶勒死崔美芝的衝動。她竟敢附和業主的質疑?


    陳小姐聳聳肩。「既然你也同意我的想法,那大家就沒什麽好說的啦,聯想的設計不符合我們的期待。」


    但小美還有下文:「陳小姐,請問你幾歲?」


    小美驚訝。「三十一?!在我眼中,陳小姐美麗時髦,頂多隻有二十七。」


    「哈哈哈哈哈,好說好說。」拍馬屁沒用的,小妹妹。機車陳驕傲地撥了撥頭發。


    小美拿出麵紙,擤鼻涕。「陳小姐,二十五歲以上的女人,堅強獨立,就不希罕夢幻浪漫的愛情嗎?再請問你每天工作累得半死,敢說你沒有很夢幻地奢望過,有個強壯的男人依靠?再請問當你遇到挫折軟弱無助,沒很夢幻地渴望過有個男人,當你是脆弱的小花那樣保護?把你當少女照顧,而不是當你是堅強獨立的熟女,可以一肩挑起所有責任和問題?你難道不希望迴到青春少女期,可以偶爾跟心愛的男人耍幼稚發脾氣,搞搞任性?敞一些愚蠢但夢幻浪漫的事?」


    換陳小姐變傻瓜,她目瞪口呆,霎時失去了發言權。怎麽了?變成討論她的感情世界?哇咧,這次提案高潮迭起,峰迴路轉啊,超越機車陳的預料,好茫然喔。


    美芝走到陳小姐麵前。「熟女就不渴望夢幻般的愛情?我失戀,我很痛苦,但之前當被人熱愛時,我覺得自己美得冒泡,像芬芳的花。每次熱戀期,我慌亂失控,感覺自己不是二十七,而是無助青澀的十七歲。愛情就有這種魔力,不管幾歲的女人,碰上喜歡的男人,就是會天真起來,就是會少女起來。」


    客戶笑起來,這家夥扯什麽?但這次客戶的笑聲,沒能幹擾小美,她越講越投入,心有戚戚焉。


    看小美甚至流下感動的眼淚,一旁的季藏鋒氣得快發瘋。這家夥的冷靜呢?理性呢?全部丟到一邊去。她好大膽,這麽不專業地在業主麵前失控落淚?


    何止失控落淚,小美還痛哭流涕咧,她臉上的妝都哭花了。「所以雖然我失戀了,但是曾被寵愛過的溫暖,是不會因為沒結果就被抹殺掉。它曾讓我很快樂,被愛的美好,女人不會忘掉,不管十七,還是二十五、二十七,女人都需要愛的滋潤。那些開過的花,永存在女人心中……不管花開幾次,不管下次有沒有結果,追求愛情是女人一輩子的貪婪,直到死為止!」轉身,小美走迴講台,用力拍了拍商標。「各位,各位——」她大聲疾唿,淚流滿麵。「這商標,甜美夢幻,但請問愛情在二十五歲以上的熟女心中,不甜美夢幻嗎?二十五歲以上的女人,難道期待的是現實的愛情?!」


    講完,掌聲鼓勵鼓勵——很抱歉,沒有掌聲。崔美芝被自己的演講,感動得痛哭流涕。至於業主呢?呃……業主一個個臉色茫然,神情迷惘。而同事呢?老板呢?他們一個個臭著臉,瞪著哭泣的美芝。


    「說完了?」陳小姐凜容道:「那麽請各位到會客室。」


    一進會客室,藍麗先發飆。


    「好極了,真是好極了……」她坐下,雙手盤胸,盯著小美。「哈羅~~」誇張地朝小美揮揮手。「請問你這招淚眼提案術,是跟誰學的?真是太、妙、了。」


    「對不起……」小美揀了沙發最邊邊的位置坐,低頭縮肩,不敢麵對大家。「我知道我有點太0ver了,可是剛剛的氣氛,讓我產生那樣的反應。」


    「是噢。」藍麗冷笑,往後靠著沙發。


    「oh my god~~」包堅兵歇斯底裏。「你是怎麽迴事啊?剛剛你整個就是失控嘛,不,比失控還慘,你根本是崩潰了。」


    「對不起……」美芝彎身,將臉埋在雙臂間,慚愧得恨不得躲起來。


    「還能是怎麽迴事?」孔蓉覷著她。「不就愛情那迴事!」食指用力戳小美的頭,兇巴巴地教訓:「每次失戀就失常,公私不分,搞砸了你知道嗎?你哭得業主都嚇到了,他們一定覺得我們聯想超不專業的。」


    季藏鋒冷冷地注視著美芝,看她被眾人指控到抱頭呻吟。


    「對不起,請原諒我方才小小的真情流露~~」她求饒。


    暈!除了季藏鋒,其他三人跳起來咆哮——


    「那叫真情流露?那叫自找死路!」


    「唉……」小美蒙住頭,忍受大家的唾棄。


    「好了,現在不是檢討的時候。」季藏鋒出聲製止,


    小美抬頭,對他投以感激的眼神,「總監,真的很抱歉,我……」


    季藏鋒別過頭去,不看她。「你讓我很失望。」想破口大罵,但她淒慘的表情讓他忍住,但這句失望卻比罵她更讓她痛。


    「季先生——」會客室大門打開,機車陳走進來。「恭喜,我們決定跟貴公司合作,請各位進會議室討論後續合約部分。」


    嘎?啊?阿咧?大家呆住,小美跳起來,大叫:「真的嗎?」


    「當然。」陳小姐過來跟她握手。「你的話打動我,沒想到你會在大家麵前坦承自己失戀,這真的很需要勇氣。」拍拍小美肩膀,她說:「加油,我相信你一定會遇上更好的男人。這是我聽過最真誠最不花俏的提案,簡單就是力量,你的現身說法,讓我想起戀愛的美好。沒錯,被追求被愛著,確實曾讓我覺得自己像花那麽芬芳。就用花朵商標吧,我想它會很成功。」巧言令色,激烈爭辯,這些都不能令世故的機車陳屈眼。唯有真摯的眼淚,與真情流露,才能讓機車陳放下防備,產生認同。


    小美這一仗,打得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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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們同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當我們同在一起,其快樂無比。嘿嘿嘿,擠在季藏鋒的車子裏,往晶華飯店前進中,剛才季藏鋒已經打電話迴公司,請員工們在那裏集合。巧克力噴泉唿喚他們,勝利的滋味隻一個字足以形容——爽!


    小美雙手盤胸,交叉長腿,神情驕傲,安坐後座正中央。她瞪向左邊的藍麗,揚眉道:「淚眼提案術?妙哦?」


    藍麗懶得看她,迴以一個虛假的笑容。「是,妙極了。ok?」


    小美又轉頭瞪向右邊的包堅兵。「我失控、我崩潰嗄?」


    包堅兵馬上轉過臉去研究車窗的材質。「失控得好,崩潰得妙。」


    小美再瞪向前方右座的孔蓉。「我不專業?我搞砸?」別漏了一位,那正在開車,一直咧嘴笑的那位。小美湊身巴他的頭。


    「我令你太失望!」大家噗地哈哈大笑。


    季藏鋒咧嘴笑。「你是我們聯想的驕傲,我馬上還你巧克力噴泉。」


    「哼!」美芝別過臉去,瞪著窗外,笑了。


    五點半進晶華柏麗廳吃,聯想員工們吃得胃飽肚撐,頓時忘記平日荼毒他們的大總監。開玩笑,這麽貴的餐,一個人要九百多欵,季藏鋒就是這點慷慨,抱持利潤共享的原則,隻要捱得住要求,有好好做事,他不會吝於給員工獎賞。


    吃完大餐,又殺去ktv歡唱,


    沒參與提案會議的同事們,聽說小美在會議上大談失戀事,還哭,失常演出後競還贏得合約,大家便拱她起來,發表感言。


    「小美,小美,接受表揚!」行政助理呐喊。


    「是啊,小美太厲害了,講一下你的心情啦!」某女大叫。


    季藏鋒坐在一隅,笑看美芝臉紅紅地站起來,拿麥克風講話。


    「唉呦,這是歪打誤著啦,當時沒想那麽多,隻是很老實地講我對愛情的看法給她們聽嘛。」


    「聽說那邊的客戶代表是個冷血的女殺手欵。」有人嚷。


    「沒想到敗在小美手下。」有人笑。「小美真行!」


    「我比較幸運吧。」小美眨眨眼,怱地哽咽。「其實我嚇死了啦~~那個陳小姐真的好可怕……一直打槍,當我欵,恐怖……我……我還以為我搞砸了……嗚……」


    又來了,季藏鋒抽麵紙,遞給她。


    她拿了擤鼻涕,又真情流露了,但這次是喜悅的淚水啊。


    小美說:「講到我們設計的愛情商標,就想到我失戀……唉,誰,誰幫我點那首歌,快,我要唱別說愛情苦,梅豔芳的……嗚……」


    大家紛紛安慰小美,季藏鋒還是置身事外的樣子,安靜沈默地晾在一隅,嘴角帶抹淡淡的笑,看員工吵鬧。崔美芝人緣真好,大家都關心她,他沒插手的餘地,就讓她好好唱好好哭,盡情發泄。


    歌來了,季藏鋒看小美站起來,拿麥克風邊唱邊哭——


    「我真的愛得好苦,我真的有些無助,有時我好想哭,要怎樣能將愛留住?明明是真心感動,愛卻仍漂浮,要如何在這茫茫人海之中找愛的歸宿……永遠是工作很多,朋友很多愛卻不能有,多希望終於將愛完美演出,我不再孤獨……我們都愛得辛苦,我們也犧牲無數,我們都很在乎能有個人,一起共度,讓我們明天永遠能夠活在有愛的幸福……哇……」扔了麥克風,小美轉身,趴倒沙發,哀哀地哭。


    同事忙安慰著小美。


    季藏鋒眼色暗下,好想推開他們,去將小美摟進懷裏安慰。她這樣,讓他心碎。看樣子還要很久,她才能忘記失戀的痛。真有那麽喜歡那男人嗎?這想法,讓季藏鋒心坎一陣酸澀。


    「小美,那種爛男人忘了吧。」大家勸著。「幹麽還為他哭呢?不值得嘛!」「就是啊,算了啦,都變心了……」


    連藍麗都說話了。「別人要,就撿去用咩,希罕什麽?!」


    「不是啦……」小美雙手揪沙發,臉埋抱枕,崩潰哭嚷:「我是哭梅豔芳啦,她好可憐,嗚……」


    啊……咧……她會不會太感性了?季藏鋒怔住,笑了。


    包堅兵看小美為了梅豔芳哭成這樣,好尷尬地握著麥克風。「接……接下來換我的歌,那個……張國榮的追……」


    「哇~~」小美哭得更奔放了。


    狂歡到快十二點才解散。在門口,小美看女同事們紛紛掏手機找老公或男朋友來接,心中淒涼,默默離開。


    季藏鋒買完單出來,見大家都走了,美芝呢?他追上鑽進計程車的藍麗,她跟包堅兵搭計程車。


    他問:「美芝呢?有人接她嗎?」


    「她要搭捷運,先走了。」


    待計程車走遠,季藏鋒立刻往捷運站方向追,衝進捷運站,在月台看見正要刷卡進去的崔美芝。


    「崔美芝!」他喊她。


    她愣住,轉身,瞪著他。


    季藏鋒跑到她麵前。「幹麽走那麽快?」


    「再晚就沒捷運啦,你不是有車,來幹麽?」


    「我送你。」


    「不用啦,搭捷運很快啊。」這陣子已經給他製造太多麻煩了。


    「沒關係,順路。」季藏鋒搶下她的包包,拿了就走。


    「喂!」小美追上去,拉住他。「幹麽硬要送啊?哪有順路,你住天母欵。」


    「我不想當狗。」季藏鋒盯著她。


    「嗄?」


    「我承諾過,這陣子當你的代理男友,送你平安迴家是代理男友該做的事。」瞧他講得冠冕堂皇,就是不承認越來越喜歡她。想多些時間和她獨處,天這麽黑,風這麽大,小美一個人迴家,他心疼,可是她哈哈笑。


    「你還記著那件事喔。」可憐的季藏鋒,她都忘了,他還記著,早原諒他啦。「正想跟你說,這件事算了啦。」她拿迴包包。「那時我在氣頭上才想出這麽瞎的事,我胡鬧的。」小美拍拍他手臂,雲淡風輕地說:「別放心上,這約定取消喔,掰~~」轉身,刷卡,走了。


    季藏鋒呆在原地,看她搭手扶梯下去月台,消失眼前。


    此時,燈光很亮,心頭很重,胸口好悶,川巴子的辣勁仿佛燒到今天。聽見她笑笑地取消約定,怱沒了關心她的藉口,應該歡唿,輕鬆暢快,但內心的感覺竟然很慌,忽然這世界無限大,忽然心口空蕩蕩,忽然他遺忘,這時候心愛的日誌本記載著該做的事有哪些,忽然他隻想再看見小美站在眼前。


    這幾天被她奴役,莫非因而被製約了?之前他確實覺得煩惱,可是,不知怎麽搞的,照顧她、聽她訴苦、被她需要,直到昨天,這些付出,變成快樂跟滿足。他怎麽了?他知道從昨晚起他就有些失常,現在更是失常得厲害。難道他在這荒謬的協議裏被奴役出快樂了?有這麽可笑的事嗎?


    走近圍欄,他往底下望。看見小美環抱雙臂,孤伶伶地站在陌生人間。她不時望向黝黑隧道,時而抬手看表,最後搔搔發,重歎口氣,駝背,垂肩,失神地望著地磚發呆。


    她想什麽?為何麵色旁徨、眼色茫然?是不是不想迴那個家?那裏已不能給她溫暖了。想到小美要迴去麵對那狠心的男人,季藏鋒胸腔一緊,麵色陰鬱。


    她在那裏如何能睡得好?


    季藏鋒忽覺得站在月台的崔美芝,軟弱無助得似十七歲少女,需要他的照顧。季藏鋒終於轉身走了,直直定到售票機前買了車票。叮!刷卡進站,一分鍾後,他加入深夜等車的陌生人間。


    發現他站在身旁,她詫異道:「效?你怎麽還沒迴去?你下來幹麽?」


    「我送你。」


    「我不是說了我坐捷運?」


    「我知道,所以我搭捷運送你。」


    他堅持什麽啊?小美不耐煩了,「我說了,那個約定取消,我說真的。」


    他轉頭,佯裝很有興味地研究隧道的深度,「說取消就取消?這不是你說了算。」很清楚,對她的關懷已超越上司與下屬。


    小美困惑極了。「不然咧?你被糟蹋得很過癮是不是?」奇怪欵,是在頑固什麽啊?


    忽一陣強風從隧道深處吹過來,季藏鋒看見天花板那兩排橘白色燈管,有一隻蝴蝶熱烈地撲著燈管,激情拍翅。


    然後地磚震動,他感覺到左邊崔美芝狐疑的視線,她的目光,令他的皮膚熱了;他低頭,地磚紅燈閃爍警示,列車快進站了,他腦袋裏彷佛也有紅燈警示地閃,這是愛情要來了嗎?


    「季藏鋒?」他發什麽愣啊?


    「失戀要多久才能恢複?」


    「呃……」


    「多久?」


    「大概……一、兩個月。」


    「好,就兩個月,我照顧你,我答應過,就要做到。」


    她笑,聽見尖銳的機械聲,列車進站了。


    「喂,拿到翼鎂的案子讓你這麽高興?」願意這麽討好她?「不用這麽辛苦啦,這幾天你做的已經很夠了,謝謝你,昨天還讓我去你家住。」


    列車停下,乘客陸續上車。警示燈急閃,嗶聲響起,即將關閉,這是最後一班列車了。


    「我走嘍,掰。」她上車。


    他跟上車,不掰。


    列車啟動,小美納悶地瞪著,他拉她去空位坐。兩人坐下,她還盯著他看,害他不自在。難道,她看穿他的心思?發現他其實很渴望和她相處?


    小美洞悉他的心思。「你真的那麽怕當小狗啊?」她自以為是地揣測道。


    他笑了,轉頭,麵對她,故意正經嚴肅地說:「對,我怕當小狗。」


    沒了擁擠的人潮,深夜的捷運車廂,變美麗了。兩排藍座椅搖擺著,白地板浮著燈光的銀色,婉蜒搖擺的長列車,在地底高速馳騁。氣氛輕鬆,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季藏鋒問她:「還會想挽迴他嗎?」


    「又不是白癡,他那麽絕,我還倒貼?我又不是好心的菩薩,有那麽多愛奉獻。」


    他聽了,轉頭,偷笑。


    她瞠目。「嘿、有點同情心好不好?很慘欵,還笑。」


    「房子的事,你打算怎麽處理?」


    她搔搔頭,疲憊地籲口氣。「這就是分手最討厭的,已經很傷心,還要處理這種事。」她無奈道:「冷靜想了想,這也是很自然的,他大概希望我快點搬走,讓新的女朋友來住。我賴在那裏隻會討人厭,又讓自己傷心,我會搬吧,一找到房子就搬。」


    季藏鋒想了想。「既然他提議將房子買迴去,撇清關係,索性你就撇得更乾淨。」


    「嗄?」聽不懂。她看季藏鋒推了推眼鏡,鏡片後那雙眼,閃著狡光。


    「我說了我不想當小狗,這陣子我會照顧你,包括照顧你的權利。」


    「哦?」


    季藏鋒說這話的表情真有魄力,她過去唾棄的老板,怎麽忽然這麽樂意當她的靠山了?難道是上天可憐她失戀得莫名其妙,賜她禮物來了?禮物就是讓大惡魔季先生變成崔小姐的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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