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事藝術指導的戚小魚跟一群好姊妹約在夜店碰麵。好友葉明明今天離婚,大家約好給她辦慶祝會,慶祝她的重生。


    三個女人窩在一隅,舉杯歡飲,除了葉明明跟戚小魚,還有在美商銀行擔任高階主管的關靜繪。葉明明三年前曾是活躍時尚界的服裝設計師,要不是被戀愛衝昏頭,跑去結婚當賢妻良母,憑她的才華早不知拿過多少設計獎。


    酒過三巡,喝多了,講話不自覺大聲起來。


    在她們後邊的座位,有個男人獨自品酌。他身材高大結實,看起來很有型。穿米色開襟外套,米色休閑長褲,他叼著香煙,沉默地將這群女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他時而揚起嘴角時而挑了挑眉,她們的對話顯然帶給他極大的樂趣。在煙霧嫋嫋,人聲喧嘩裏,他閑適地靠背而坐,有點置身事外的孤獨感,散發自得其樂、孤傲的氣質。


    他是導演紀飛揚,他認得那把響亮的女聲,那急促的口氣,活潑的腔調,來自跟他合作過的藝術指導——戚小魚。


    戚小魚正舉杯高聲說:「讓我們慶祝,慶祝明明離婚~~慶祝她終於獲得新生,幹杯!」


    「幹啦!」明明撞著小魚的酒杯,發出清脆的響音,琥珀液體震出杯子,她們哈哈大笑。


    紀飛揚微側身子,撚熄香煙,正好看見,戚小魚舔了舔濺在手背的酒液,於是他像香煙,被她無心的舉動引燃,身子猝地熱起。他佯裝若無其事,視線卻不時飄向戚小魚,飄向那位教男人忍不住多看幾眼,卻又不敢冒然親近的女子。她每次出現都耀眼得像明星,並沒多少人能夠承受那樣強烈的光輝,怕會碰得一鼻子灰。戚小魚不是容易討好的女人,業界都知道她的個性,她很要求完美,很有主見,做事很堅持立場,同行暗地裏都開玩笑,說戚小魚喝蠻牛像喝白開水,不然怎麽脾氣像頭牛,就是再有修養的男人碰到她也很難忍受。


    紀飛揚看她跟好友們幹杯。


    關靜繪舉杯祝賀葉明明。「恭喜啊明明,恭喜妳脫離苦海啦,妳爭取到多少贍養費?」


    明明說:「沒有贍養費。」


    「什麽?」靜繪一把揪起明明,用力搖她。「戴誌忠搞外遇,妳離婚竟然沒要贍養費?妳是北七啊豬頭!」罵別人北七(白癡)跟豬頭,是靜繪的強項。她眼中除了自己,其它人都蠢得要命。


    「我北七是,對、我是豬頭,豬頭是葉明明。」她格格笑。


    戚小魚也格格笑。「明明是豬,我是魚!」戚小魚放下酒杯,雙手合十,手做魚兒遊泳樣,唱起招牌歌:「魚兒魚兒水中遊~~」


    「遊來遊去樂悠悠~~」明明也唱,一起做手勢,兩人一搭一唱。


    戚小魚唱:「遇到大色魚~~」


    明明唱:「把他抓起來~~」


    小魚唱:「做成生魚片~~」


    明明唱:「真的很好吃~~」


    旁邊客人都笑了,關靜繪覷著她們兩個。


    「現在不是唱兒歌的時候  」靜繪一手一個將她們抓住,拽到麵前,她問葉明明:「沒贍養費,那房子呢?房子歸誰?」果然是在銀行做事,最實際。


    「房子歸他~~呃!」明明打了個酒嗝。


    靜繪追問:「那車子呢?」


    「車子歸他~~」


    「家裏的東西呢?」


    「東西歸他~~」


    「共同的存款呢?」


    「也是歸他!」


    噗!小魚大笑,笑得靠在靜繪身上,她指著明明問:「葉豬頭啊,那有什麽是歸妳的啊?」


    「有的。」明明哈哈笑。「最重要的東西歸我。」


    靜繪問:「是什麽?」


    明明拍手道:「孩子!」


    小魚怔住。「完了。」果然很豬頭。


    靜繪也說:「完了~~」不隻離婚還帶拖油瓶,沒存款沒房子沒車子,怎麽辦喔


    「別擔心,我住哥哥家,我嫂嫂很愛我的小孩,而且——」明明緊緊摟著兩位好友,緊得她們無法掙脫。「而且我還有兩個愛我的好姊妹,妳們會支持我的對吧?」說完親了親右邊的靜繪。「借十萬來好不好?」又親了親左邊的小魚。「妳也來十萬好不好?」


    靜繪和小魚哭笑不得,交友不慎哪,當初就不讚成葉明明跟戴誌忠那個死痞子結婚,明明不聽,幾度還因那個爛男人和好友翻臉。這下好了,現在出事,還不是要她們收爛攤子。


    靜繪說:「借妳沒關係,以後有錢要算利息給我。」


    「妳上次跟我借的五萬還沒還,現在又要跟我借十萬……」小魚歎息。


    「妳們最好了。」明明摟住她們又親又抱。


    靜繪罵:「我們好有什麽用?妳一戀愛就把我們撇到一旁,大家說好不結婚,就妳先跑去結婚,大家講好不生孩子,結果妳一生生兩個。我早看出來戴誌忠是大爛咖,妳看吧?我說對了吧?」鐵板神算也沒她那麽準。


    戚小魚用力戳明明的頭。「我告訴過妳,男人都一樣,妳就是不聽,我跟妳說啦,要讓男人永遠愛妳,有兩個秘訣啦!」


    此話一出,關靜繪、葉明明、旁桌女人們、不遠處的女服務生,包括紀飛揚,全豎起耳朵,等著聽戚小魚怎麽說。


    戚小魚也不知是喝醉還是怎樣,說到「要讓男人永遠愛妳,有兩個秘訣」時就住口了,很故意地僵在那不動如山,一雙大眼閃著笑意,小嘴噙著笑意,笑得一夥女人心癢癢。


    明明急急地問:「什麽秘訣啊?」


    靜繪也催她:「妳說啊!」


    小魚聳聳肩,撩撩頭發,很故意地說:「說了妳們也做不到,還是不說好了。」


    「哪有人話說一半~~說、快說~~」明明用力搖小魚。


    靜繪追問:「到底什麽秘訣啊?」


    「我也想知道!」嚇!女服務生不知何時埋伏過來,蹲在小魚旁邊,舉手發問。


    「也可以跟我說嗎?」哇咧~~本來在舞池跳舞的辣美眉竟也溜來聽。


    「我們也想知道~~」啊咧,幾時她們桌旁圍了一圈熟女?


    瞧,女性同胞多重視這話題,多需要這密技。小魚被女性們包圍,笑看看左再望望右,看看這些女人啊,多麽需要她來救贖啊!


    「很簡單。」小魚站起,清清喉嚨。「聽好了,讓男人永遠愛妳的秘訣就是  」她豎起一根手指。「一,不能跟他們住在一起。」


    「不能住在一起?」有人問:「很愛呢?」


    「很愛也不行。」小魚一臉肯定。


    「可是住一起可以節省房租呢!」靜繪低道,卻招來小魚白眼。


    「有些事能省得有些事絕不能省,這個就絕不能省!」小魚又伸出第二根手指。「二,就是絕不能跟他結婚。」


    「很愛呢?」又有人問。


    「很愛也不行。因為——」小魚目露兇光,雙手緩緩握拳,咬牙道:「婚姻是愛的墳墓,戀人的殺手,情人的毒藥,是感情上長出的大毒瘤,將來失敗,割除很痛,不割也很痛。就算割掉這個婚姻,受的傷還是割不幹淨,長癌還可以靠電療化療,離婚卻是一輩子的痛,就算外表看起來好了,心裏的陰影還是排除不了,就算陰影排除了,雙方親人的牽扯也撇不幹淨,就算撇幹淨了,戶政事務所的紀錄也清除不掉,婚姻就是玷汙愛情的兇手啊~~」


    紀飛揚砰地趴在桌麵,強忍著不爆笑出來。有這麽嚴重嗎?戚小魚危言聳聽哪!


    「妳講得太誇張了。」靜繪覺得小魚不理性。


    「沒那麽嚴重吧?我今天離婚,我不覺得有什麽撇不幹淨割不幹淨,事實上我還覺得很鬆了一口氣哩。」明明持反對意見。


    小魚瞟她一眼。「那是剛開始,這時候的輕鬆愜意隻是錯覺。」


    「真的嗎?」明明不安地摀著胸口。「難道是我傷得太重,麻木了?」


    靜繪好笑地拍拍小魚肩膀。「喂,拜托喔,說得好像妳多清楚,妳又沒結過婚。」


    小魚猝地坐下。「妳又知道我沒有。」


    靜繪愣住,明明傻住,旁邊女人們也全呆了。


    身後的紀飛揚也暗暗吃驚。難道……戚小魚受過感情重創,所以才變得那麽機車、難以親近?是這樣吧?啊,他終於知道這女人的心事了,她是受傷的女人哪!紀飛揚心中一陣憐惜,恨不得立刻撲到那桌抱這小魚,好好安慰她。且慢!人家的朋友在,要安慰也輪不到他。


    靜繪對著小魚大叫:「妳結過婚?什麽時候?」


    明明驚唿:「我怎麽不知道?」


    小魚仰著臉,睜著一雙迷蒙的大眼睛說:「誰說我結過婚?」


    啊咂!靜繪想勒死她。「那妳剛剛幹麽那樣說?我以為妳結過~~」


    「會被妳嚇死。」明明抗議。


    「雖然我沒結過,但是感情方麵我的經驗可多了,我爸媽雖然沒離婚,但是感情壞透了,我妹妹當初想結婚想得要命,可是去年也離婚了,現在連葉明明都要離婚,所以我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不然離婚的怎麽那麽多?還有,王菲跟竇唯當初不是也很相愛,結果呢?結果呢?」小魚問大家:「是不是也離婚了?是不是?」


    是!眾女齊點頭。


    女服務生有感而發:「我爸跟我媽也是感情不好,分居很多年了。」


    「我男朋友跟我鬧分手,嫌我黏他黏得太緊,以前巴不得我跟他住,結果同居不到半年就嫌我……」某女感慨。


    「妳看看、妳們看看!」小魚跳腳嚷:「男人就這樣,沒得到妳時追得要死,得到就不希罕,要是天天住在一起,連疼妳都懶了。如果結婚更慘,等於是他的人了,他還需要努力愛妳嗎?生孩子更糟,篤定妳為了孩子不會離開,他就開始擺爛。」


    oh~~yes!


    有個女的哭了,有個女人仰頭長歎,有個女的傷心欲絕,叫了一手啤酒準備酗酒,還有個女的打開煙盒開始狂抽,愛情害人哪,男人可惡哪!


    眾女們齊點頭,大聲鼓掌,熱烈討論,周遭男人閃的閃,躲的躲,搖頭的搖頭,嗤之以鼻的嗤之以鼻。


    戚小魚講上癮,高舉酒杯,給女性同胞打氣。她高唿——


    「我們女人要爭氣,沒男人不會死,像我妹因為婚後沒生孩子被人家離婚,拜托,我們女人的功用又不是隻有生孩子,大家說是不是?是不是?來,幹啦!」


    眾女舉杯豪飲,同仇敵愾惺惺相惜,互相幹杯互吐苦水。


    「就是嘛,像我有工作,可是結婚後我老公把家事都丟給我,還說家事本來就是女人要做的,婚前他還會帶我上館子吃大餐,婚後就會要求我做飯給他吃,說為了省錢少上館子吃飯。」


    「我也是啊,以前沒住在一起時,他追得可勤咧,還會去我家站崗,現在同居了,他一天到晚往外跑,我多問幾句,他就嫌我囉唆。」


    「男人就是賤,不能對他們太好。」


    「對對對,我們女人不要太依賴男人,我們要自愛。」


    「不能寵壞男人~~」


    「也不能讓他們想睡就睡!」


    「得不到永遠是最好的。」


    戚小魚重申:「身為現代女性,我們不需要男人,我們不用依靠男人也可以活得很好。我爸媽老是逼我結婚,我說結個屁~~」


    大家鼓掌,盡興罵了整晚,男人閃得遠遠,怕極這群娘子軍,鬧到淩晨一點多才散會。


    靜繪、小魚、明明走出pub,在暗巷手拉手,又笑又唱好開心。


    「魚兒魚兒水中遊~~」小魚又唱招牌歌。


    「遊來遊去樂悠悠。」明明搭著小魚肩膀。


    「遇到大色魚~~」靜繪陪著瘋。


    「把他抓起來~~」明明笑了。


    「做成生魚片~~」小魚也笑。


    靜繪突然不笑,她右手揪明明、左手拽小魚。三個女人同時臉色一變,緊張兮兮。迎麵開來一輛黑色奔馳車,停在路前,一群男人跳下車將她們團團圍住,個個橫眉豎目,兇神惡煞樣。


    帶頭的男子一身酒氣。「小姐~~剛才很囂張喔~~」


    他身後的男人們,衝著她們笑,笑得好低級。


    小魚罵:「走開,滾蛋!我要報警。」立刻拿出手機,打緊急唿救電話。「喂——」啪!手機被男人打到地上,小魚嚇退一步,好可怕喔。


    明明很勇敢,立刻從皮包拿出防狼噴霧器,朝他們噴下去。「啊……」明明蹲下呻吟,蒙臉痛哭流涕,這個笨蛋噴嘴對的是自己。


    男人們賊笑,步步逼近。


    靜繪拿出電擊棒,按下開關,電力滋滋作響,警告著:「不要過來!」


    還是靜繪厲害,小魚跟明明躲到關靜繪身後。


    「電死他們!」小魚揪緊靜繪手臂。


    「上啊~~」明明推靜繪出去。


    可是對方有五個人,電擊棒隻有一支。他們一下子衝上來,三個女人尖叫,靜繪寡不敵眾,瞬間被人家搶走電擊棒。


    「快點!」老大一聲令下,男人們拉她們進車。


    小魚高聲唿救,靜繪跟明明竭力掙紮,危急之際,來了個男人出手搭救。


    他身材高大,一下就逮住帶頭男子,一定練過合氣道,咻地再來個過肩摔,砰!將混蛋一號摔躺在地。又一手拽住抓著小魚的胖男,腳往他小腿一踹,踹得胖男倒地痛號。事跡敗露,這群混蛋一下子鑽入車內,咻地逃個無影無蹤。


    靜繪跟明明崇拜地望著男人,感激得說不出話。


    小魚瞇眼瞅著男人,驚訝得說不出話。這……這不是……


    「紀導?」小魚的表情像女高中生抽煙巧遇訓導主任。「你怎麽會在這?」


    紀飛揚瞅著小魚,得意洋洋地說:「戚小姐,某些時候女人還是得靠男人,妳說是嗎?」


    小魚脹紅臉,窘得說不出話,又很氣他那個威風樣。聽他這麽說,難道……她剛剛在pub裏的大鳴大放,全被他聽見了。嗚~~衰啊!


    靜繪跟紀大導點點頭。「你就是紀飛揚紀大導嗎?久仰大名。」紀飛揚是拿過很多獎的mv導演,同時也是戚小魚最常咒罵的合作對象。


    「紀飛揚就是你?」明明咻地拿出筆記本跟筆。「幫我簽名……」想想不妥,撚高衣角。「簽衣服上。」


    「喂、」小魚瞪了靜繪一眼。「喂、」右手拽住明明,將好友們拉到身後,推得遠遠。「妳們有點骨氣好不好?」小魚轉身,望著紀導,很不情願,但還是有禮貌地說了句:「謝謝。」


    「不客氣。」紀飛揚聳聳肩。「對了,catherine的mv妳有接嗎?」catherine是當紅的女歌星。


    「小沈跟我談過了,昨天我們才簽的約,幹麽?」小沈是唱片公司的製片,這是小魚最近敲定的case。


    紀飛揚聳聳肩膀。「我是這支片的導演。」


    「我真倒黴。」小魚迴得夠直接。


    「噗~~」明明笑出來。


    紀飛揚覷著身高隻到他肩膀的小魚,就像在瞪著個小朋友。「所以妳是我的藝術指導。」


    「不然呢?我當導演?」她昂著臉,沒好氣地迴道。當導演是小魚的夢想,可恨一直苦無機會。


    「不是每個人都能當導演。」他笑笑地挖苦她。


    「喔。」哼,他是囂張什麽。她睜著一雙明媚大眼,甜甜一笑。「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做藝術指導。」


    明明跟靜繪在一旁偷笑,看他們兩個嘲諷來嘲諷去,都半夜兩點多了,這兩個人是講上癮了喔。


    紀飛揚跟小魚抬杠,明是在嘲諷,實是希望她能逗留得久一些。


    「妳在美術方麵的成就業界有目共睹……」他這句說得像在誇獎她,但接著卻說:「不過當導演就很勉強了。我知道妳一直爭取當導演的機會,有些事沒辦法強求。」


    「我知道。」一定要戳她痛處嗎?


    紀飛揚又笑笑地說:「我拍片的能力每個人都知道。」


    炫耀就對了!小魚酸溜溜迴道:「紀大導演得過四座mv最佳影片獎,還有六部廣告金獎,您很厲害您很厲害厲害得不得了可以嗎」


    「我不是在炫耀我厲害。」紀飛揚笑笑地。


    「其實你是在謙虛的表示得的獎不夠多,需要再努力。」小魚嘲諷著。


    紀飛揚慢條斯理道:「我是想提醒妳,這次合作請妳多配合。」


    他們合作過三次,每次都吵架。有次嚴重到停拍兩天才繼續,製片都快跪下來求他們和好。雖然紀飛揚心裏喜歡戚小魚,但公歸公,私歸私。工作時他很講原則,該堅持的還是會堅持,哪怕小魚翻臉也不讓步。某方麵小魚的個性跟他一樣,都對自己很有自信,對作品很要求、很挑剔,當意見相左時,小魚就會跟他吵吵吵,就算他是導演也一樣。


    怕這次又鬧得不愉快,片子還沒開拍,紀飛揚先給小魚一個下馬威,希望別再和前幾次一樣。


    小魚說:「假如我的看法比較好,也可以是你配合我啊。」


    「我是導演,在片場,藝術指導要聽導演的話。」導演最大的意思。


    了解!小魚點點頭,又問:「請問,你拿過四個最佳mv獎,我當藝術指導的有幾部?」


    「三部。」


    「這就對了、這就對了,四個獎有三部我參與的,你知道這代表什麽意思嗎?」


    紀飛揚冷哼一聲。「沒妳我還真不能拿獎?」


    「哈哈哈。」知道就好。小魚雙手往腰上一插,昂頭大笑。


    明明跟關靜繪吃吃笑,這兩個人還想吵多久啊?想吵到天亮嗎?


    唉呀,這家夥是把他踩在腳下了嗎?能力被小魚矮化,紀飛揚臉色微變。原本隻是單純為了好玩挑釁她,現在他有點生氣地指正她


    「容我提醒妳,實在很巧,這三部片拍完,我不是感冒就是發燒,有次還高血壓住院,妳知道為什麽嗎?」被藝術指導氣病的!她超善變的,講好的陳設拍到一半不滿意還會喊卡,衝進片場堅持要重擺,要不就幹擾拍片進度,堅持演員臨時換衣服,隻因為跟燈光打出來的顏色不襯,戚小魚得罪人的功夫第一名,拖累進度的能力第一名,把他氣病的能耐也是第一名!


    這位三個第一名的得主,不知反省,還迴嘴:「我隻知道這三部片子拍完時,我總共在心理醫生那裏掛號十三次,百憂解吃掉三十三顆,我能活下來真是奇跡。你說是嗎?」


    哇哈哈哈哈哈~~靜繪跟明明抱頭大笑。他們是天敵哪!看他們吵架太有趣啦!


    紀飛揚眼角微微抽搐。「妳是藝術指導,在片場,應該聽從導演的指示。」


    「為了片子的效果,一個稱職的藝術指導不是拿了錢就算了,而是該時時給導演最好的建議。」


    又來了,這個女人又開始機車了。紀飛揚雙手盤胸前。「效果好不好導演有判斷的能力,不需要藝術指導來決定。」


    戚小魚學他雙手環在胸前。「藝術指導可以補強導演看不見的小地方。」


    「但是做導演的要為大局想,不能像妳隻在乎那些小地方!」他斬釘截鐵道:「有時候不能隻顧妳個人的領域,導演要掌控整部片的進度。」


    「喔。」意思是他比較偉大。


    「明白了?」


    她凜著臉說:「明白。」可惡,為什麽她不是導演,當導演多威風。


    「所以這次拍片,請務必改掉妳的壞習慣。」


    「我有什麽壞習慣?」她的專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還挑剔?


    「拍片的時候,除了導演其它人不能喊卡。」紀飛揚提醒她。


    「妳喊卡嗎?」明明問小魚。


    「妳喊卡?不是隻有導演才能喊卡」靜繪好驚訝,連她這外行人都明白這個道理。


    「有時候陳設方麵不對勁……是不得不喊卡的……」小魚支支吾吾道,畢竟那是她負責的領域哪。


    紀飛揚微微笑,對小魚的朋友們說:「喔,她很會喊卡,戚小姐喊卡的次數甚至超過了導演,妳們這位可愛的朋友,是我見過最大牌的藝術指導。」


    戚小魚瞪紀飛揚,幻想她其實不是戚小魚而是大花貓,把紀飛揚當魚抓個稀巴爛,譬如先將那頭黝黑的發拔光,再將他很有特色的堅毅下巴打歪歪,再戳瞎那雙老是炯炯有神的眼睛,再……


    「妳在想什麽?」靜繪戳戳小魚的手,這家夥跟人吵架吵一半竟神遊去了。


    「妳不會想知道的。」小魚狠瞪紀飛揚一眼。


    紀飛揚吹聲口哨,揮手告辭。「掰,女超人。」


    「掰,綠巨人。」


    紀飛揚站住,轉身,問她:「為什麽是綠巨人?」


    「那你又幹麽叫我女超人,諷刺什麽?」


    拜托,又來了。


    明明跟靜繪給小魚使眼色,希望快終止這場無聊幼稚的紛爭,歹戲拖棚哪!


    紀飛揚笑著說:「我以為喊妳女超人妳會很開心,妳剛剛在pub表現的不就像是誰都不需要的女超人,喔,隻除了……」他瞇眼,昂頭,搔了搔下巴。「隻除了剛剛恐懼的尖叫聲,對了!」他像明白了什麽,又盯住小魚。「戚小姐,妳方才那串歇斯底裏的尖叫聲,其實不是在唿救,其實是妳變身女超人,毆打壞人前的儀式,對吧?」


    「對對對!」小魚兇巴巴迴道。


    「哈哈哈哈~~」明明和靜繪的大笑聲削弱了小魚的氣勢。


    小魚不甘示弱,故意誇張道:「哦,那的確是我的儀式,導演。」跟著她目光森冷,覷著他,嗓音超甜美地說:「事實上在一連串尖叫聲後,我會變成五層樓高的女泰山,把男人當點心那樣開膛剖腹吃光光。你聽了有沒有很開心?」


    他先是一愣,旋即笑了。「妳真的很愛跟我鬥嘴。」他歎息,瞄著她。「我快要懷疑妳是不是很喜歡引起我的注意。」這話一說果然激得她哇哇叫。


    喔~~老天老天,聽他說的!小魚跳腳罵:「自大狂!」拉了明明跟靜繪轉身就走。


    紀飛揚看小魚棄戰離去,一番唇槍舌劍下來,他精神大振,熱血沸騰。啊,跟戚小魚講話真過癮,真痛快哪!再沒有哪個女人能讓他生氣的同時,又矛盾地感到異常興奮。除了戚小魚。


    他目送她們直至消失,小巷突然空蕩得好似大馬路,一支路燈站在邊邊,陪紀飛揚依依不舍,懷念伊人身影。


    靜繪開車,送明明跟小魚迴家。


    「我開好不好?」小魚對靜繪的技術很不滿。


    「這是我的車,給我安分地坐著。」靜繪瞪她一眼。


    「她嫌妳開太慢了。」明明癱在後座。


    「這條路速限六十。」靜繪是守法的好公民。


    「又沒什麽車,可以開快一點啦!」小魚虎視眈眈地瞪著方向盤,又問一次:「我開好不好?」她雙手蠢蠢欲動。


    靜繪開罵了:「妳是有強迫症是不是?這我的車!不準開,閉嘴,再囉唆把妳扔出去。」


    小魚嘀咕:「明明就可以開快一點。」


    靜繪伸手到窗外調整後視鏡,順手撩撩頭發。「我以為當導演的都很邋遢,不是頭發像鳥窩,就是陰氣沉沉的大怪胎,要不然就頭發白了,再不然就是神經兮兮……」


    「紀飛揚是很邋遢。」小魚哼一聲。


    「拜托~~」明明跟靜繪齊聲反駁。


    靜繪說:「紀飛揚原來是大帥哥哪!襯衫袖子卷在手肘上,看來像是要去打獵,他好性格……」粗獷,充滿原始的陽剛味。嘖嘖嘖……尤其是剛剛打壞人的那個狠勁,酷!


    明明癡迷道:「他好厲害,一來唰唰唰地就把那些人打跑了,他學過武術對吧?英雄救美,真勇敢啊……妳以前還常常罵他,他很好啊!」


    「別被他騙了,他壞透了。」小魚冷哼,嫌棄道:「妳們少呆了,有的男人是邋遢在妳們看不見的地方。」少單純,帥不能當飯吃,拳腳功夫好也不代表什麽,拜托。她們跟紀飛揚相處多久?她們哪懂得紀飛揚傲慢無禮又目中無人,他可惡的地方小魚講三天也講不完,總之她對這男人反感到極點。最令她感冒的,就是他很自大!


    「邋遢在看不見的地方?有這種邋遢法?」明明問:「是邋遢在哪裏?」


    小魚低頭,掐眉心,思索該怎麽說。「比如……比如邋遢在心裏。」


    「邋遢在心裏?」這個說法妙喔。靜繪推推眼鏡。


    「或邋遢在思想上!」小魚彈指道:「對、他就是邋遢在思想上。他很迂腐,妳們沒看到他那副嘴臉?一副女人應該聽話的樣子,那個傲慢的態度,嘖嘖嘖……」小魚學紀飛揚剛剛的神情,昂著下巴,眼神睥睨。「我是想提醒妳,這次合作請妳多配合。」


    明明哈哈笑。「喂、你們怎麽那麽愛鬥嘴?」


    「妳們都不知道——」小魚嚷嚷:「他很愛找我麻煩,是公認最機車的導演。」


    「機車?」靜繪瞄著小魚。「我必須說句公道話,有沒有可能是妳的問題?他看起來不像會故意找碴。」


    明明附議。「是啊,我看他滿風趣的、滿正直的,不像妳平時說的那種人。以前聽妳說紀飛揚多可惡多小心眼,看起來不像。」


    天地良心啊,難道她說謊嗎?「喂、喂,我真的常常被他欺負,妳們不信就算了,還幫兇手講話?妳們到底是誰的朋友啊?」可惡,長得帥的男人就這麽吃香,騙女人不費吹灰之力。


    「我是就事論事,戚小魚,妳是不好相處。」靜繪笑盈盈地說:「記得妳念書時人緣多差啊。」


    明明猛點頭。「對啊,每次上課分組,都沒人要跟妳一組。」


    「哪有那麽糟!」小魚抗議。


    「隻有我跟明明願意跟妳同組,結果妳害我們倆差點被當,因為到交作業的最後一刻妳還會想重寫。」


    「就是啊!」明明記憶猶新。「這世上大概除了我和靜繪,沒人可以忍受妳。」


    「哼哼哼!」戚小魚冷哼。「幹脆妳們也別理我,反正我還有我爸跟我媽。」怕什麽!


    戚小魚的手機響了,她接起電話。「喂?」


    嚇!是母親大人,她在那邊咆哮:「戚小魚,妳禮拜六再不迴家相親,我跟妳爸和妳斷絕關係,聽見沒?」


    「我那天要去勘景,沒空啊!」


    「去哪勘景?」


    「台北清真寺附近。」


    「正好,就約在永康街的咖啡館,就這麽說定了。下午四點,別告訴我妳連喝咖啡的時間都沒有!」母親講完,不待她拒絕,掛了電話。


    小魚扔了手機,歪在座位,蒙臉呻吟。苦命~~又要相親。


    靜繪問:「誰打來的?」


    「妳們看看我。」小魚哭喪著臉,指著自己。


    靜繪瞄小魚一眼。「看了,怎樣?」


    明明趴向前座,捏住小魚下巴瞧了瞧。「看什麽啊?」


    小魚正經八百地問:「妳們想象一下,想象我左手抱嬰兒,右手拿奶瓶,很慈愛地準備給小嬰兒哺乳……」


    哇~~明明跟靜繪很不捧場地,露出驚恐的表情。


    明明問:「妳懷孕了嗎?」


    靜繪接著問:「跟誰?」


    「不是啦!」小魚歎息,又問:「還是妳們想象一下我穿圍裙拿菜鏟,在廚房很賢慧地拿著鍋大炒特炒料理晚餐。」


    明明跟靜繪嫌棄地猛搖頭,發出很不以為然的嘖嘖聲。


    「我可以想象妳拿鍋鏟的樣子,但我無法聯想妳是在炒菜,打人還比較像。」明明很老實。


    「我可以想象妳拿鍋鏟大炒特炒,但我無法想象妳願意係上圍裙,並且看起來很賢慧。」靜繪真誠道。


    「再換一個好了——」小魚熱切地問:「還是想象一下我坐在沙發上縫補衣服,用溫柔的表情折迭家人的衣物,覺得怎麽樣?那畫麵想象起來怎樣?有沒有很溫馨很感人?」


    「很惡心,妳來做很惡心。」靜繪毫不猶豫道。


    明明聽了哈哈大笑。不能怪她們笑戚小魚,要怪就怪戚小魚愛奇裝異服。


    她是「衣不驚人死不休」,平日就很敢穿那種在芙蓉雜誌或哈潑雜誌裏設計師做給模特兒穿,但現實中很少有人敢穿的前衛服飾。


    瞧,她今天打扮得像黑色追緝令,烏瑪舒曼演的老大情婦。短發層次分明刷在頸後,雙眼化濃黑黑的煙熏妝,嘴唇抹暗紅色。身材嬌小瘦弱,穿白襯衫,黑皮褲,一雙超高的蛇紋尖頭馬靴。今天的造型是頹廢中有個性,眉宇間流露出的訊息是很墮落。再看看她為了搭配今天的造型所塗的黑色指甲油,oh~~mygod!要怎麽把她跟抱嬰兒的慈母聯想在一起?要怎麽想象她坐在沙發上溫柔賢慧地縫補衣服?


    靜繪玩笑道:「戚小魚,妳抱小嬰兒我一定報警。」


    明明哈哈笑。「如果妳拿鍋鏟炒飯,還是拿針線補衣服,我一定會嚇死。」


    戚小魚甚至為了空間美觀及維持衣服的幹淨氣味,犧牲了小套房的廚房區,隻留烤箱跟大同電飯鍋和迷你冰箱。會犧牲廚房的女人,和家庭主婦賢妻良母如何搭上邊?


    小魚崩潰地捧著腦袋吶喊:「那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我親愛的爸媽看不出來,他們的女兒一點也不適合婚姻?」


    靜繪和明明頓時投以同情眼神。


    「他們又逼妳相親了嗎?」


    「這次對象是誰?」


    「國小老師。」小魚哀歎。


    明明跟靜繪大笑,幸災樂禍地恐嚇她


    「小心老師考妳國語數學。」


    「妳不乖,老師會逼妳寫家庭聯絡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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