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


    噠!


    噠!


    清脆的馬蹄聲和車輪滾動的聲音,在深夜的街頭,格外響亮。


    金陵雖有宵禁,但自然不可能禁得了堂堂燕王。


    晚上行走,少了許多白日裏的繁華熱鬧,安靜異常。


    朱棣斜坐在馬車內,一旁便是姚廣孝和那名相貌平平的布衣男子。


    朱棣目光先轉向布衣男子,道:“袁先生,可曾看出端倪?”


    這名剛才一直盯著朱允熥看的布衣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寫出《柳莊相法》的當代第一相術大師——袁珙!


    作為因善於看麵相,而被載入史冊的人物,自然不簡單。


    朱棣第一次見袁珙的時候,想試探他的相術真假。


    於是,挑選了九個與自己體型相近,相貌也差不多的士兵,都穿著一樣的衣服,在酒肆中喝酒。


    不料,袁珙一走進去,就立即分辨了出來,跪在他的麵前說:“殿下為何如此輕視貴體?”


    九個士兵都一起笑,說袁珙看錯了人。


    但袁珙卻堅定無比,直言“以我的相術,絕不會看錯”。


    ……


    後來,朱棣又多次試探,考驗,袁珙都看得極準,這才讓朱棣相信了他出神入化的相術。


    今日來朱允熥府上拜訪,便特意將袁珙也帶了來。


    看麵相測朱允熥的深淺,雖不見得一定準確,或許也能參考一二。


    聽到朱棣發問,袁珙卻是苦笑著搖頭。


    “我這一生,相人無數,卻從不曾見過似他這般麵相之人。”


    朱棣一驚,忙道:“莫非他真有天子之相?”


    袁珙輕輕搖頭,道:“看不出,看不出!”


    “請燕王殿下恕罪,他的麵相,草民看不出來。”


    “奇怪,奇怪,真是奇怪!”


    “按理來說,世間就不該有這般麵相的人。”


    “他本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上。”


    朱棣與姚廣孝對視一眼,皆默然不語。


    “阿彌陀佛!”


    姚廣孝念了一聲佛號,道:“世間奇人不計其數,總有不能看透之人,也無須小驚大怪。”


    朱棣點頭道:“是了,我這個侄子,倒真是一大奇人。”


    “要不然,也做不出在朝堂上公然向皇帝索要儲君之位,索要大明江山這等千古未聞的奇事。”


    “卻不知道,咱們此次的手段,對他能否有效?”


    “他真的會聽信我的話,去對付藍玉嗎?”


    迴想起剛才與朱允熥見麵時的種種,朱棣也不由得暗暗稱讚。


    朱允熥的言談舉止,較之尋常十幾歲的少年,卻是要聰慧太多。


    以前一直將他忽略了。


    “這是陽謀!”


    姚廣孝笑道:“殿下將陛下要對付藍玉的消息告訴他,再請他一起鏟除藍玉,他答應也好,不答應也罷,進退皆不行。”


    “若他真的幫著殿下,一起鏟除藍玉,那便是自斷其臂。”


    “沒有藍玉、常升等一幹軍中將領和勳貴子弟的支持,他在朝中便再無任何勢力,獨木難撐。”


    “大位之爭,從此與他無緣!”


    說什麽隻要鏟除了藍玉,老朱就會封他為皇太孫,那當然是騙人的鬼話。


    老朱確實是忌憚以藍玉為首的外戚武將勳貴勢力過大。


    但這不等於他要立一個沒有任何人支持的儲君。


    權力從來就不是天生的。


    大義名分能起很大的作用,卻不能決定一切。


    所以,當老朱準備讓朱標繼位的時候,就要幫朱標培養一整套嫡係人馬。


    若他要培養其他繼承人,也會同樣如此。


    孤家寡人,沒有自己的一套班子人馬,掌控不了大明江山!


    或許隨著時間的推移,大明的統治慢慢深入人心,以後的繼承人便不再需要。


    但至少,對於一個初創的王朝而言,還不行!


    朱允炆有文官集團的支持。


    朱允熥的根係,自然就是武將與勳貴們了。


    自斷根係,又如何還能執掌大明江山呢?


    “就算他識破了殿下的用意,也無關緊要。”


    “殿下已經將陛下有意收拾藍玉的消息,透露給他。”


    “若他再將消息告訴藍玉,那便是包庇親戚,違抗聖意。”


    “陛下也不能容他!”


    姚廣孝慈悲的臉上笑容滿麵。


    “可他不知道消息也就罷了,明知消息卻他作壁上觀,於藍玉等勳貴武將而言,便是背信棄義,從此也會與他恩斷義絕。”


    “不僅如此,陛下要動藍玉,他卻束手旁觀,那他便是對陛下不忠不孝!”


    “此次,他是進也不能,退也不能,不進不退,也不能!”


    朱棣撫掌大笑,道:“也隻有你道衍,才能想出這般妙計。”


    稍許,又有些不安道:


    “不過,我私自將父皇有意動藍玉的消息透露給他,卻不知父皇心裏會作何想?”


    姚廣孝笑道:“這一點,倒也無須太過擔擾。”


    “其實你我皆清楚,自吳王在殿下直言索要儲君之位,索要大明江山之後,陛下心中對於是否還要拿下藍玉,恐怕有些遲疑了。”


    “若真讓吳王繼位,那藍玉就不該拿下,也不會拿下。”


    “此時將消息放出去,正好逼著藍玉狗急跳牆,也逼著陛下不得不早日下決斷,拿下藍玉。”


    “如若不然,待陛下迴心轉意,立了吳王為儲君,事情可就無法再挽迴了。”


    朱棣沉默半晌,歎道:“確實是這個道理。”


    “我也是被逼無奈,才將了父皇一軍。”


    姚廣孝摸了摸胡須,又道:“這是一舉多得的法子。”


    “何況,陛下當初找你商議,便是存了心讓你做準備。”


    “要做準備,就不可能隻有你一個人知道。”


    “你也必須向一些將領交待一番,才能做好準備。”


    “吳王是皇室的人,告訴他,認他早做準備,也是正理,算不得違拗聖意。”


    朱棣道:“話雖如此,但伱我都心知肚明,自那日朝堂上的事之後,情況已經起了變化。”


    “我不過是鑽了父皇沒有重新再說的空子罷了。”


    “當斷則斷!”姚廣孝道:“吳王絕不簡單,況且若他真當儲君,將來繼承大位,以殿下與藍玉等人素來的仇怨,將來殿下恐怕想要安穩過一生,也是癡心妄想。”


    “如今斷了吳王的前程,就算是獻王受益,最終獲得儲君之位,結果也好很多。”


    “何況藍玉等人,又豈會坐以待斃?”


    “他若臨死反撲,我等再從中攪渾,未必沒有將獻王也一起搬倒的機會。”


    “秦晉二王,在貧僧看來,皆不足為慮。”


    “到那時候,殿下便未必沒有再進一步的機會了!”


    朱棣聞言,臉上掠過一抹笑意,道:“一切都得多謝大師幫本王謀劃了!”


    姚廣孝笑道:“也不要高興得太早了。”


    “我的謀劃雖然不差,但他會如何出招應對,猶未可知。”


    朱棣道:“這條計策,就算他看穿了,也該是沒有任何辦法應對,倒也不用擔心了。”


    姚廣孝撩起窗簾,望向外麵漆黑如墨的街道和天空。


    “貧僧也想不到,他還能有什麽應對之道。”


    “隻是總覺得,此子恐怕沒有這般容易認輸!”


    “或許,他會有我等都意想不到的招數!”


    聲音悠悠落下,他又接著念起了詩句。


    “昔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


    “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隻識彎弓射大雕。”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夜色沉沉,馬車嗒嗒遠去,漸漸消失在黑幕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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