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紅磚道,落葉翻飛。


    市區小巷裏,白鶴酒館裝潢中,準備一個月後盛大開幕。


    韓震青將開幕日期及酒館位置告知白鶴,好友譚夏樹甚至幫忙製作電子地圖,讓白鶴沒有迷路的理由,務必準時抵達。


    地板滿堆貨物,天花板照明設備還待完成,酒吧昏暗,吧台後,夏樹幫好友從別家酒館聘來的調酒師陳裏,正忙著調製各款雞尾酒供夏樹和韓震青品嚐。


    整個下午譚夏樹和韓震青試飲雞尾酒,血液裏,酒精發酵,兩人都有些醉了。吧台裏,高腳杯隻隻站著,懷著藍紅黃各色酒液,綠橄欖紅櫻桃青檸檬片飄浮著。


    “接下來,我要調aroundtheworld——環遊世界。”陳裏宣布。


    譚夏樹嚼著橄欖對韓震青說:“這後勁超強,我不行了,你酒量好,這個你喝。”開玩笑,他要是真喝醉了迴家,萬一惹得老婆熊寶寶不爽,她可是會揍人的。


    韓震青看酒保調配aroundthewodd,上身靠著吧台,雙肘擱在吧麵,目光懶洋洋,瞅著白鶴最愛的酒,想像它的味道,還愉快地想像他們的擁抱。


    空的高腳杯,傾入青色液體,青得像綠蔭偷藏的一汪湖泊。


    “好了!aroundtheworld。”陳裏完成。


    韓震青舉杯啜飲,瞬時天旋地轉,同時耳邊響起清脆的鈴鐺聲。


    酒吧大門被推開,一線光伴隨個苗條身影闖進昏暗酒吧裏。


    韓震青微眯雙眼,當aroundtheworld在胃裏發酵,眼前陌生女子,一步步走入他的視線裏。


    下午四點十五分,還未正式開業的白鶴酒館,來了第一位客人。身材嬌小的不速之客,步履忐忑,走到他們麵前。


    韓震青打量著,她穿黑色洋裝,右手拎著同色的行李包,像是從很遠的地方趕來——這個想法讓韓震青心髒抽緊。


    她像隻貓,走路無聲,小小一雙眼,也像貓,猶疑警戒著。在那張蒼白的臉上,有種脆弱的氣質,神情害羞靦腆,像在緊張什麽又像隨時準備轉身逃走。


    韓震青神色鎮定,卻暗暗繃緊神經,來自她身上的敏感氣質,似曾相識。


    她放下行李,仰著臉望向吧台後的三人,最後,將視線定在韓震青臉上。


    韓震青挑起一眉,迴應她的注視。令他訝異的是,他看見她在一瞬間臉紅了。


    譚夏樹親切地微笑著問她:“有事嗎?我們還沒開始營業喔。”


    老天,盯著韓震青,丁舒翼唿吸紊亂,他就像相片裏那樣英俊,不,比相片更英挺帥氣。她感覺心就快要蹦出來,激動得發抖。她深吸口氣,逼自己鎮定。


    “我是……”舒翼咽了咽口水,低頭又皺了皺眉頭。


    “你是什麽?別緊張,慢慢說啊。”譚夏樹笑了。老天,瞧她緊握著雙手的模樣,好像快要昏倒了。


    韓震青疑惑地挑起一眉,等她把話說完。


    舒翼偏頭望著桌上空了的酒杯說:“我是來應征工作的。這裏缺不缺調酒師?”先接近他,再找適當時機表白,這是舒翼的計劃,所以她提早來到酒館。


    韓震青迴道:“我們剛聘雇了一位調酒師。”


    天啊~~出師不利!“那……缺不缺服務員?”嗚……她能屈能伸,隻要能留下來。


    “服務員已經找齊了。”


    “那……打、打掃的……缺不缺?”完蛋,他們一定覺得她很奇怪,舒翼臉頰發燙。


    “這個我們外包給清潔公司。”


    “那……還有沒有缺……”


    噗!譚夏樹笑出來。


    “對不起,打擾了。”舒翼揪眉慌張地說,隨即轉身就走。


    “嘿,別急。”譚夏樹撈迴她。


    舒翼轉身,撞見韓震青正好溫柔地對她微笑,教她一陣心悸。


    韓震青笑道:“我們總共要聘兩位調酒師。”


    “聽見沒?”譚夏樹嗬嗬笑。


    “你會調酒?”阿裏打量個頭矮小的丁舒翼。


    “會。”


    “可否請你幫我調一杯aroundtheworld?”韓震青測試她。


    舒翼怔住,直視他的眼睛。“我會aroundtheworld。”


    韓震青看她走進吧台,仰望著儲酒櫃,踮腳陸續抽出要的酒料,當她想去構琴酒時,差點碰落旁邊的白蘭地,韓震青即時握住酒瓶,幫她拿下琴酒,遞到她手裏。


    舒翼困窘地臉紅了,接過酒,她陸續添加分量精準的配方,口述——


    “冰塊、1/2ozgin加1/2ozvodka加l/2oz白rum加l/2oztequ加1/2ozwhisky加1/2ozbrandy加1/2oz綠薄荷酒加1/2oz糖水還有3oz鳳梨汁……”她測量分量,速度很快,分毫不差,陳裏瞧得傻眼。


    小手shake完,倒入空酒杯。


    “aroundthewodd。”青碧的環遊世界,再一次於韓震青眸底搖晃。


    譚夏樹讚賞地吹了聲口哨。


    陳裏忍不住豎起拇指讚歎。


    韓震青一口幹掉aroundtheworld,再次嚐到暈眩的滋味。他放下空了的酒杯,看著丁舒翼宣布:“歡迎加入白鶴酒館。”


    譚夏樹笑問:“小姐怎麽稱唿?”


    “丁舒翼。”成功了,她笑了。


    韓震青發現她有兩顆可愛的小虎牙。“丁小姐,我是酒館負責人,韓震青。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我是譚夏樹,他的合夥人。”


    “我是陳裏,叫我阿裏就行了。你他媽的真厲害,我第一次看人測酒料那麽快的。”


    哇,這些人都好親切喔,舒翼微笑聆聽。


    韓震青看著她,若有所思。“丁小姐最喜歡喝什麽酒?”


    舒翼想了想說:“torpedo,深水炸彈。”她有意無意地暗示。


    她來了,爆破專家,白鶴小姐。這次想炸的,是自己封閉的心。


    韓震青聽了,直視她的眼睛,那慵懶的目光,害舒翼興奮得頸背寒毛直豎。


    “深水炸彈?我喜歡這個名字。”韓震青說。


    “因為你愛那個爆破師嘛!”譚夏樹笑他。


    舒翼也笑了,脹紅了臉。


    交涉過後,舒翼婉拒韓震青替她租屋的建議,寧願住在酒館後邊空著的小房間。


    她放下行李,站在房間裏,裏頭隻有一張茶幾,幾上有一架迷你型的手提小電視。她拉開窗戶,發現這外邊對著後院。想著,趁天還沒黑,她是不是該趕去大賣場買日常用品?


    她對身外物向來要求不高,就算隻有一個睡袋,也可以睡得很好。舒翼思量著,一切從簡吧,就買套床褥鋪在地上睡。


    手機響了,舒翼接聽。


    “白鶴!快、開電腦。”打來的是她合作的夥伴,jeter,五十幾歲的華裔退休上校。


    舒翼夾著電話,蹲下扳開行李箱,取出電腦,放地上打開,利用裏邊安裝的無線網路收取訊息。她打開信件,開啟檔案。


    jeter嚷:“看見沒?”


    螢幕上出現一條街道,舒翼輸入程式,鎖定標示處放大。


    “這地方人口稠密,法國政府想炸毀這棟老式郵局,重新建造,但不可波及其他建物。請計算炸藥用量、安置地,我要給他們的工程部參考。”jeter指示道。


    舒翼將資料輸入計算程式,她大略陳述工程的困難度,jeter在那端記錄。


    舒翼和他確認麵積及地點。“大樓的傾倒方向、石塊拋擲距離、震動、噪音、灰塵等全部要進行有效控製,才能真正做到安全順利……”


    “他們希望有一份報告,可以提供給工務局的人員參考,關於正確的影響半徑,裝藥量,還有選擇引爆方式和炮孔形式等,什麽時候可以給我?”


    “範圍太大,至少要進行十多次調研、論證……沒那麽快,等報告好了再傳給你。”


    “要不要過來加入這次工程?”


    “不。”


    “傭金很高,他們急需爆破人才。”


    “不。”她現在最渴望的,是贏得韓震青的青睞。


    有人敲門,舒翼匆忙收線,關電腦,放入行李箱,起身開門。


    韓震青站在門外。“這裏麵什麽都沒有,你怎麽住?”


    “喔,等等我會去買。”


    “把需要的物品列個清單,我載你過去,費用公費出。”他瞧著空蕩的房間說:“可能要采購很多東西。”


    “我需要的不多,隨便買個睡袋什麽就行。”


    “睡袋?他用十分有趣的眼光盯著她,這令她很不爭氣地又臉紅了。他玩笑道:“我懷疑你沒打算要長期在我這工作。”像似隨時準備走人。


    舒翼怔住,揮手解釋:“喔不,我沒這個意思。睡袋便宜嘛,方便啊,省得你麻煩。”該死,這男人隻要盯著她看就會害她心亂如麻。她混亂地說:“或者再買個熱水壺……杯子……茶杯什麽的,你知道的,就一些日常用品……”


    在她慌慌張張說話時,他雙手抱胸,倚門斜立,隻是靜靜打量著她的表情。


    舒翼覺得他那犀利的目光,像是能看穿她心中的秘密,教她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這樣的目光太富侵略性了,光是定定望著,就是以教人心虛緊張。她想,那很可能是他長期從事緝犯工作訓練出來的,又或者……他發現什麽了嗎?舒翼好慌張。


    她戛然住嘴,停止笨拙又混亂的話語。


    他仍然是一臉莫測高深地看著她,在短暫沉默後,他說:“好的,我知道了。你隻需要睡袋、水壺、還有茶杯,看來是不需要我載你去買了。”


    “是、是的。”她覷著他,他的聲音飽含笑意,但他的表情卻是嚴肅的。


    他不跟她去也好,舒翼鬆了口氣,還不習慣跟他獨處呢!瞧這會兒光隻是和他說話,就緊張得要命。


    “那我去忙了。”韓震青關門離開。


    唿!舒翼軟坐地上,雙手蒙住臉。可惡,可不可以不要這麽緊張?這樣怎麽跟他表白?該死,剛剛一定表現得像個笨蛋!


    又有人敲門了。她還來不及開口,門已被推開了。


    又是韓震青,他手握著門把,望向傻坐在地上的丁舒翼。


    “我忽然想到,地上濕氣很重。”


    “欸。”


    “濕氣重對身體很不好。”


    “嗄?”


    “所以你不能睡睡袋。”他眼中覷著笑意。“所以你必須有張堅固的床,是不是?”


    “呃……是、是。”舒翼傻愣愣地迴答。


    “還需要張椅子。”他走進來,環顧四周,下了結論:“還要簡單的衣櫥或衣櫃。十分鍾後到門口等我,我要去家具行訂酒館桌椅,順便帶你去買。”說完關門,離開。


    舒翼張大著嘴,還在驚愕中。


    哇!效率驚人,三分鍾做好決定。


    而她心慌意亂,三分鍾都用來臉紅心悸。


    喔~~我好喜歡他!


    見麵後,對他更著迷了。為什麽一個男人可以同時冷靜強悍,又令人感到貼心溫暖?


    在選購家具的路上,不管是在貨車裏或家具行,韓震青發現隻要他不說話,而她又找不到話說,她就會開始臉紅。


    韓震青還發現,隻要他刻意沉默盯著她瞧,她就會開始慌張局促,焦慮不安。


    於是乎,他更加故意地、不時若有所思瞅著她瞧。


    就在這飄雨的夜晚,可憐的丁舒翼,在韓震青那像是什麽都知道的目光中,頻頻出糗。一下子差點跌倒,一下子又差點撞到人……這些韓震青全看在眼裏。


    她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像心虛的罪犯。


    她在緊張什麽?韓震青冷靜分析,很愉快地推測出一個結論--她極可能是白鶴。


    他受過軍事訓練,當一個人不敢直視你的目光,他知道那代表什麽意思。


    他壓根兒不信這位丁舒翼純粹來打工,他又沒貼征人告示,她卻一副急於想在他酒館工作的模樣,這點匪夷所思。


    韓震青整晚觀察她,尋找合理線索,想印證她是白鶴,雖然她長得跟自鶴給的相片不同,不過他本來就一直就對白鶴所給的相片抱持懷疑——


    相片裏的女人性感嫵媚,漂亮得過分,在他想像中的白鶴不是那個樣子,盡管他無法準確說出個白鶴的模樣,但三年了,那種微妙的熟悉感,在那張美麗的相片裏,完全找不到。


    也許……白鶴用了假照片。


    如果是這樣,丁舒翼,很可能是白鶴。


    韓震青推測丁舒翼的來曆,他趁逛家具行時間她問題,口氣像閑聊,但舒翼卻聽得驚心動魄。


    “你會電腦嗎?”


    “我……會一點。”


    “以前從事什麽工作?”


    “呃……”舒翼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她答不出來,支吾一陣。唉!芳艾說的對,一旦開始撒謊,隻好不停圓謊,她真是笨蛋!


    “怎麽?該不會忘記了吧?”他問。


    舒翼趕緊跑去挑選抱枕。“嗯……我想買個抱枕。”


    她轉移話題的企圖太明顯,不過韓震青沒繼續追問,隻是他心裏的懷疑更深了。


    他看丁舒翼紅著臉挑選抱枕,他麵色沉靜,心卻劇烈震蕩著。


    會是她嗎?他長久等待的女人。


    他打量她的模樣——她的容貌秀氣但並不很出色,身材嬌小,穿著樸素,很容易緊張。


    “這個怎麽樣?”舒翼抱著個大大的白色抱枕。


    對了,韓震青記得,白鶴也喜歡白色。他微笑了,忽然間心情很好。


    “就這個吧。”他上前買單。“等等我們去挑床。”


    舒翼鬆了口氣,幸好,他不再問了。


    待韓震青挑選完酒館的桌椅,和店家議價完畢,選好送貨日期後,他們去大型家具行看床架。


    韓震青沒一個滿意的,盡管丁舒翼並不挑剔。


    “這個很好啊。”舒翼指著鬆木製的單人床組。


    “不好。”鬆木不夠堅固。


    “那這個呢?”舒翼指著正在打折的床組。“這還不錯吧,而且打折呢!”


    “不行。”韓震青當著店員麵前,單手提起床板。“你看背麵,木工粗糙,摸摸看就知道了。”


    店員臉色一沉,舒翼糗紅了臉。


    她摸了床背,韓震青說的沒錯,連刨光都沒有,很粗糙。


    逛遍家具行,結果他們在店員瞪視下,兩手空空離開。


    迴貨車裏,她問他:“那些你全都不喜歡?”奇怪,要睡的人是她欸。


    “我們再多逛幾間。”


    “喔。”


    在意識到她可能是白鶴,韓震青對她將睡的床格外挑剔。他希望那是張很舒服、好溫暖的床鋪,在她願意跟他承認身分以前,讓他心愛的女人睡得很安穩。


    最後,韓震青將車子停在義大利家飾店外,兩人站在店外,隔著透明櫥窗。他問:“這張床怎麽樣?幹脆就這樣連寢具全買下……”櫥窗後,有張鋪著雪白床罩的高級單人床。


    丁舒翼過人的算數能力啟動了。“床架50000、羽絨床罩8000、蠶絲被7819,總價65819,嘩!會不會太貴?”


    賓果!算數這麽好,這家夥肯定是白鶴。他微笑,睞她一眼。“你數學很好。”


    “有喜歡的家具行嗎?”韓震青瞥見她一臉恍惚對著窗外傻笑。


    “喔、椅子椅子。”她趕緊睜大眼注意。


    “你很喜歡發呆嘛。”他低聲笑了。


    “啊、那張!”忽然她拍車窗。


    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那是一家老舊的二手家具店。他猜道:“藍色那張?”


    “是啊!”在一堆廢棄的木製家具裏,那張立著的天空藍椅子很特別。罕見地有著湛藍的顏色,秋天了,而那張椅子好像還留有夏季的氣息。


    韓震青尋找車位,繞了一圈,最後將車停在對麵路旁,兩人下車,穿過馬路,這時,天空開始降雨,他們衝進店裏,停在椅子前。


    “椅腳壞了。”他按住椅子左右晃動,它站不穩。


    “是嗎?可是它真漂亮。”她很失望。


    “你們真有眼光!”老板出來交涉。“這是南部一位業餘畫家自己做的喔,全世界隻有這一張,手工的欸!”


    “不是很穩當。”韓震青說。


    老板解釋:“右邊這枝腳磨損,可是我坐過,很穩的,絕不會摔倒,你放心。”


    “我坐坐看。”丁舒翼坐下,雙手擱在椅子扶手,故障的椅腳害她身子右傾,但她笑著對韓震青說:“還是很好坐,沒關係啦!”


    “你看吧,我說它穩固,不會摔著你的。”


    丁舒翼點頭。“是啊、是啊,還滿穩的,啊~~”椅腳猝然斷裂,韓震青即時拉住她。


    老板一臉尷尬地說:“呃……奇、奇怪,我明明坐過,很堅固啊!”


    “買別張吧。”韓震青看著丁舒翼,她神情遺憾,摸著斜傾的椅子。


    “好可惜,它很漂亮呢。”


    不忍見她失望,韓震青說:“那就買吧,我幫你修好它。”


    舒翼愣住,隨即笑了。“好啊。”好甜蜜啊!


    老板樂了。“我收三百塊就好啦,半買半送,隻要會木工,幫它裝個義肢就好啦,環保嘛……”


    義肢?舒翼笑了。


    韓震青付錢,拽著椅子,兩人走出店門,這時小雨已變成大雨,從天潑下,滿街水氣灰蒙。


    “你在這等我。”韓震青放下椅子,冒雨橫越馬路。


    舒翼抓著壞掉的椅子,看他冒雨過街,望著那英挺的背影,在心底讚歎著,他不隻英俊高大,而且還溫柔體貼呢!


    當韓震青將車駛來,丁舒翼不知怎地心情好激動。拎著壞掉的椅子,看著喜愛卻不敢相認的男人,心底一陣感慨——


    我好喜歡你啊,韓震青。我們終於見麵了,終於!


    她目眶潮濕,一切好像夢哪。


    淩晨,韓震青迴到家。


    開門進屋,迎接他的是濕冷的空氣,還有從落地窗斜飛入客廳的雨,雨水濡濕地板。


    這間位於公寓三樓的房子,是上個月透過仲介員買下的。三房一廳一衛,隻有簡單的家具和電器。


    他拿抹布,將濕了的地板擦幹,點亮陽台燈,雨在燈光照耀下銀光閃爍。


    他在沙發上坐下,點燃香煙,看著雨打著陽台花架,架上花草荒蕪,垂頭喪氣的,那是前任屋主留下的,他忙於酒館開幕工作,沒費心整理。


    買房子,開酒館,為的是想要有家的感覺,他厭倦漂泊的日子。


    而現在,坐在這間屬於他的屋子裏,他還是沒有迴家的感覺。所謂的家庭生活,不該隻有他一個男主人。


    丁舒翼是不是白鶴?他懷疑,卻不想貿然去問。如果她是,她不表露身分一定有她的理由。也許她想觀察他是不是值得托付,也許她對他還不夠有信心。


    ok!他了解,女人總是比男人小心,他會耐心等她開口,不想再像上次要照片時把她嚇跑。那次他以為永遠失去白鶴,他清楚記得,那晚過得多痛苦。


    韓震青打開電腦,叫出白鶴給的相片檔案,反覆打量螢幕中女子,女子性感美麗,衣著時髦,站在某棟華廈前燦笑著——他覺得很陌生。


    反而是丁舒翼,今晚有好幾次,當她就坐在身旁,整個車廂彌漫她的發香,當她害羞地低頭微笑,或緊張皺眉,他不得不故作鎮定,強抑不想將她攬入懷裏的衝動。


    她看來那麽需要保護,眉眼間散發一種敏感不安的氣質,這正是白鶴長久來給他的感覺——丁舒翼和白鶴很像。


    韓震青打開電腦,登入聊天室。


    “嗨!”白鶴已等在那裏。


    韓震青微笑,如果她是丁舒翼,那麽此刻她在酒館上網嘍?!對了,他記得她的電腦有多先進。


    他脫掉外套,點燃香煙,輸入訊息——


    “今天過得怎樣?”


    “今天嘛……開心哪!”白鶴敲出個微笑的標誌。


    “哦?有好事發生嗎?”


    “有啊!”


    “願意說嗎?”


    白鶴遲疑了一會兒,打出個害羞的表情。“是我的秘密哪。”


    他嗬嗬笑,白煙從嘴畔飄升,試探地問:“今晚,你在哪?”


    “你猜嘍。”


    “台北?”好,下個猛藥吧。


    白鶴緘默,足足三秒。


    “怎麽?我猜錯了?”慘,把她嚇壞就糟了。


    “為什麽猜台北?”


    “因為我希望你在台北。”這暗示夠清楚了吧,希望她自首。


    白鶴又靜了幾秒。“如果我在台北,早就去找你嘍!”


    他有點失望,難道他猜錯對象?他提醒著:“是嗎?那麽酒館開幕時,別忘了赴約。”


    “等見麵了,你未必喜歡我。”


    “不會的,我喜歡你。”他篤定迴道。


    “走嗎?因為我的模樣你很喜歡?”換她試探了。


    “因為這三年都是你陪我,我想不出除了你,我還會喜歡誰?”


    白鶴又沉默了。


    “你還沒跟我說,今晚你在哪?”


    “河內。”她又撒謊了。


    “越南?”韓震青困惑,唉,苦惱。她真的在河內?抑或她撒謊?


    “是。”


    “蚊蟲很多。”


    “嘿啊。”


    “睡覺時,記得噴防蚊液,不要被蚊子咬。”


    白鶴又沉默了會兒。


    “白鶴,你快樂嗎?”他有點擔心。


    白鶴打出好幾個問號,不明白他為什麽這樣問。


    “我有點怕。”


    “怕什麽?”


    “怕你覺得一個人比兩個人好,你像是不打算接近我。”她對他不熱衷,一直都是他主動。


    白鶴猶豫了很久,迴一個哭泣的表情。“我比你更怕。”


    “怕什麽?”


    “怕我們相見不如懷念。”


    “哦,相見不如懷念?這是首傷感的歌,放心,屬於我們的應該是快樂的歌。”


    “屬於我們的……是什麽歌?”


    “等你來酒館,我找給你聽。”


    白鶴迴道:“我喜歡羊毛衫樂團。”


    “你來,我放羊毛衫給你聽。”


    他像對待一個任性的孩子,耐心地哄著她來見麵。


    他們又聊了會兒,窗外雨聲浙瀝。


    他間:“你那邊天氣好嗎?”


    “大晴天喔。”至少在她心中是大晴天。


    “這邊下雨,下一個晚上了。”


    “是嗎?”


    “我一個人待在屋裏,真希望你能跟我一起,我們坐在這裏聽雨聲,喝杯咖啡或是看看電視?”


    韓震青以一首歌,跟她道晚安。


    他傳送歌曲檔案,然後和白鶴在各自電腦前聽——


    rodsteward的everytimewesaygoodbye,襯著雨聲,陪兩個人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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