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紫宮殿前,年輕人執平輩禮向一身紫袍的瘦削老道告別。

    “道長不愧是國手,棋力之深遠非我等可比。”

    “先生莫不是取笑老道,這局棋你我下了三天,下了個死局,談什麽國手。”

    年輕人笑了笑:“那要不要重來一局?”

    “老道可以。”

    “喝了三天茶,我覺得還是吃飯比較重要,道長,告辭了。”

    年輕人再次行禮,轉身登上馬車,離開了青城山。

    那瘦削老道笑眯眯的看著馬車駛下山道,胡須抖了抖,很快便有一道童跑了過來,遞過去一封信函。

    老道慢慢打開,凝視許久,手掌一震,信函化作白雪落地,被風吹散。

    “當年的氣舍以下第一人,終究還是敗在了女人的身上,太和山憑什麽還敢自稱我道家第一聖地。”

    “隻是可惜,也算是個好苗子,隻怪鋒芒太盛,否則未必無緣天門……”

    “掌門。”一旁的道童猶豫的開口,“山上沒酒了。”

    老道點了點頭,從袖口掏出一包碎銀,拍了拍道童的頭頂:“山下那女子不知迴來沒有,你去看看,多買點,省的每次都跑。”

    “是,掌門。”道童糯聲糯氣的跑開了。

    青城山的道士從不飲酒,但不代表他們不買酒,若是說太和山有崔老道死死的壓住了天下所有修道之人。

    那青城山上的九色金蓮,就徹底讓除太和山以外的所有方外宗門望塵莫及。

    可笑的是,也僅僅隻有青城門人才知道的是,戒律一向嚴明的青城山,山門至寶最好的養料居然是酒。

    ……

    ……

    今天的陽光並不刺眼,在這個還不算炎熱的節氣裏給人一陣溫暖的感覺,鬆枝兒放下了手裏的石杵,眯著眼從頭頂上結滿桂花的縫隙裏尋找著一束一束被切開的光。

    一陣輕風帶來了撲麵的桂花香,鬆枝兒從壇子裏撚出一小撮桂花偷偷扔進了嘴裏,充滿味蕾的香甜讓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嘴裏咂麽著滋味,想著師父精心挑選的桂花果然和其他的不一樣,還拍了拍院子裏那顆幾人圍抱的大樹,想來自家的樹也是爭氣,能結出這麽好的桂花,可怎麽就是釀不出真正的桂花美酒呢。

    自己八歲的時候跟著難民逃饑荒,被師父從死人堆裏扒了出來,師兄比她來得早兩個月,聽說是江南富庶人家的子弟,不知怎麽的被趕了出來。

    平日裏師兄總是笑嗬嗬閉口不談以前的事,鬆枝兒也就知趣沒有過問。

    一轉眼八年多過去了,自己和師兄在青城山下的這個鎮子裏和師父學了八年的釀酒。

    師父釀的酒在剛來的時候自己就偷偷嚐過,美酒就不談了,那端得是苦澀無比,入喉難下,簡直是她這輩子嚐過難吃的東西。

    可是八年過去了,師父釀出酒的味道絲毫沒有改變,還是那般的苦澀,她們一直認為師父的酒是世上最難喝的。

    直到有一天師父準許自己和師兄按照師門的古法開壇釀酒,她和師兄互換成果之後,兩個人都默默改變了心中的看法。

    柴扉外傳來了腳步聲,鬆果兒滿頭大汗背著一大捆柴走了進來,對著鬆枝兒憨憨的一笑,喊道:“師妹,今天青城山上有下來人麽?哎,你是不是又在偷吃桂花?”

    看著師兄憨憨的樣子,鬆枝兒想不明白,明明自己師兄也算是麵容俊秀,十七八歲的小夥子,拉出去也能在那些閨中亂談裏謀個角色,為什麽總是有著胖子一樣的覺悟,難道富家子弟都這樣,不由得白了他一眼。

    “師兄你告人短處這輩子都釀不出好酒,哼。”

    鬆果兒正想反駁,突然聽到後麵有腳步聲傳來。

    “鬆果兒?不劈柴,不清灶,是不是最近很閑?”

    “師父,你迴來啦!”

    “師父!”

    鬆果兒鬆枝兒二人驚喜的抬頭看去,師父這次出門送酒,終於是迴來了。

    柴門被推開,那日經過李村賣酒的淡漠女子走了進來,看著自己的兩個徒弟,終於是有了點笑容。

    女子晃悠悠的進了院子,提腳踢上了院子的柴門,走到鬆枝兒身邊寵溺的摸摸了頭,也伸手從壇子裏撚出一小撮,小聲的說:

    “噓,隻要釀酒的分量不差一絲一毫就行了,別和你師兄說,那小子吃起來沒夠。”

    “師父我都聽到啦,你又偏心師妹。”

    “我在鎮子上買了王婆婆家的蜜餞。”

    女子說完打了個嗝,晃悠悠的進了屋,鬆果兒吐了吐舌頭乖乖的到屋後劈起了柴,嗯,為了蜜餞。

    鬆枝兒無奈的拿起了石杵,師父怕是早就迴來了,隻不過又跑去李老頭家的館子裏喝酒了。

    想當年師父待她和師兄還是非常好的,不僅教她們釀酒,還能經常跟著師父能到各地去長見識。

    即便師父自己釀出來的酒一次又一次苦澀無比,也隻是皺皺眉,頂多是自己關在屋子裏生半晌悶氣也就好了。

    直到三年前,師父進京去給京城的天福酒樓送酒,迴來後就變的像失了魂一樣,那段時間連酒窖的酒都斷了。

    從那之後師父就常常醉酒,一嚐到自己苦澀的酒就會跑出去喝得很兇,隔三差五就要她和師兄去付錢然後扶迴來才行,每次出去送酒的時候也總是一個人了,再也沒有帶上過她和師兄。

    搖了搖頭,這對師兄妹對視一眼又吐了吐舌頭。

    “師妹,我聞到了,師父身上一股辣嗓子土燒酒的味道。”鬆果兒偷偷說道。

    “用你說,一會兒你去鎮子上看看,是不是師父又賒賬了。”鬆枝兒嚼著桂花。

    鬆果兒一愣:“師父不是剛送酒迴來麽?身上怎麽會沒錢?”

    鬆枝兒翻了個白眼:“師父喝多了什麽事幹不出來……”

    咣!砸酒糟的木棒從屋子中飛了出來,砸到了鬆果兒腳,痛的他直跳。

    “師父!是師妹說的!”

    傍晚時分,師徒三人在院子的桂花樹下擺了張桌子,女子出了趟遠門,帶迴了不少好東西。

    師兄妹二人正要動筷,就聽見柴門被人敲響,一個小道童輕輕的撞著柴門,明明一拉就能拉開,但非要一下一下的輕撞著。

    女子暈乎乎的撇了一眼,正對上小道童的眸子,小道童臉色一紅,低下了頭。

    “鬆果兒,告訴他沒酒了,半個月後再來。”

    鬆果兒領命,跑到了柴門外:“買酒?”

    “嗯。”

    “我師父說沒了,要半個月後再來。”

    “哦。”

    小道童轉身要走,卻被鬆果兒偷偷拉住。

    “我問你,你家大師兄呢?”

    “師兄不在山上。”

    “鬆果兒?”

    催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鬆果兒背後流下冷汗,趕走了小道童,乖乖的跑迴了桌子前。

    ……

    ……

    李村,李清河站起身,對著學塾的陳先生執了個弟子禮。

    陳先生點了點:“清河,從今天起,弱冠即是成年,你的表字想好了麽?”

    “表字?”

    “還沒想好?那需不需要……”

    “陳先生賜字!”

    “我記得你說過,你父親一直希望崎領郡能有條大河,所以給你起了個清河,嗯……你父親既然是沙場恤卒,我端朝在南,叫‘南華’如何?”

    陳先生笑看著李清河,等著他的意思。

    “南華……李清河,字南華。”李清河一笑,“謝陳先生。”

    “嗯,迴去吧,是否參加科舉,你自己決定,你雖未踏進過學塾一步,可這書上的東西,你可是半點沒落下。”

    李清河離開後,陳先生愣了一會,轉身雙手扶著桌案,手指的關節發白。

    許久以後,他直起身,從手邊的《論語》中抽出了一張紙條。

    “字南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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