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啟城格外熱鬧,不僅又到了各地部落來向巫王朝貢的時候,那些富裕又離得近的強大部落,也紛紛將本地的特產運往啟城,企圖賣個好價錢。

    啟朝地大物博,氏族部落零散而居,朝貢的隊伍也不可能同時出發,同時到達。

    所以天氣一涼,樹葉開始泛黃,啟城的四方城門每天都會有很長的隊伍排隊。

    這些代表部落前來朝貢的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本族戰士,畢竟部落之間除了較量誰的貢品多而珍稀,這武力的象征可不能落了下風。

    精致的盔甲,鋒利的刀劍,胯下兇猛的異獸,這都是那些強大部落的標配。

    若論實力,一些定居在其他地方的大部落,甚至不比啟朝的四大巫家差,隻不過是四大巫家的曆史比較久遠。

    刑風,相雨,大禦,祝馬,從名字就可以看出,他們曾經是千百年前的人族功臣,這都是二代巫王親自賜予的姓氏。

    可居住在蠻野之地的啟朝子民,哪裏會在乎你的氏族曆史,他們隻會看現在,實力為尊罷了。

    所以每當一些強大部落來到啟城時,他們一向眼高於頂,城門的衛兵也不敢多加騷擾。

    在他們眼裏,老子隻尊巫王,隻尊巫殿,四大巫家算個屁,有本事打過來試試。

    而弱一些的也有弱一些的比法,看哪家戰士身上的獸皮更加珍貴,誰家的鐵刀鐵劍能做到人手一把。

    雖說啟朝野蠻,但這裏麵的道道可卻並不簡單。

    啟城東門的城牆上,值崗的戰士目不斜視,盡力暗示自己不要去注意旁邊的兩道人影。

    太陽西斜,昏黃的陽光下,一老一少正坐在城牆上,雙腳耷拉在外麵,手裏各拿著一個雞腿。

    老殿主最後嘬出了卡在牙縫裏的肉絲,將幹幹淨淨的雞骨頭扔下城牆,撇了一眼身旁的少年,大大咧咧的笑了笑。

    “怎麽啦娃娃,最近好不容易有興趣出來,連雞腿都瞧不上了?巫殿的夥食什麽時候這麽好了?”

    卓吸了口氣,將食之無味的雞腿用油紙包了起來,目不斜視的看著快要落山的夕陽。

    “您知道我老師的事情吧?”

    “嗯,知道。”老殿主點了點頭,一邊掏著耳朵一邊抖著腿,“楓的事全啟朝的巫都知道,就連南邊那些蠻族都有所耳聞。”

    “可他們為什麽要抓我的老師啊,他雖然看起來很不正經,可我能感覺到,他是個好人。”

    老殿主一怔,鄙夷的嗤笑了一聲:“好人?娃娃,巫殿裏哪有什麽好人,他的好,隻不過是你自己覺得好罷了。”

    “那……那他也不會背叛巫殿的,他很自豪自己的身份,這一定有什麽誤會,前輩,您知道老師他到底做了什麽麽?”

    老殿主看著少年天真中帶著恨意的眼神,抬手伸了個懶腰,慵懶的說道:

    “不知道,可人都是會變的,就比如下麵這些進城朝貢的人,倘若有一天啟朝傾覆,巫殿若是不管,第一個舉起刀劍的就會是他們,你信不信?”

    “不信,黑魚部就不會這樣。”卓搖了搖頭。

    “你這娃娃。”老殿主拍了下他的後腦勺,“黑魚部總共能挑出三千個手拿鐵劍鐵刀的戰士麽?說什麽鬼話!”

    是啊,黑魚部要是也能擁有那些手拿刀劍的強壯戰士,也許就不會被祝馬家滅族了吧。

    似乎是老殿主的話有些重,卓抿著嘴翻了個白眼,理也沒理他,翻身垮下城牆,頭也不迴跑向了城內。

    看著卓很快消失的背影,老殿主破天荒的歎了口氣,他又何嚐不是自詡很了解楓。

    當初楓被綠疏介紹到巫殿,就是自己親自帶的他,雖然沒有明說,但也算半個老師了。

    可那二代巫王的獸皮卷後半部分到底寫了什麽?以至於楓連自己也不信任,一個人帶著半卷獸皮逃走了。

    其實他也不相信楓會背叛巫殿,背叛自己巫的身份,可事實擺在眼前,沒辦法解釋啊。

    老殿主就這麽一個人在城牆上坐了許久,直到太陽完全落下,才起身迴到了巫殿。

    ……

    ……

    密室中,老殿主背著手走進了那顆巨型桂樹,身後傳來了綠疏的聲音。

    “又去和那個娃娃偷雞摸狗了?”

    “人老了,不像年輕小夥子的時候了,總待在這裏腦子會發黴的,出去曬曬太陽。”

    “四個月了,還是沒有楓的消息麽?”

    “你負責巫殿情報,你問我?”老殿主指著自己的鼻子。

    “你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巫,不問你問誰?楓那個龜兒子要是找個山旮旯躲起來,我還能把整個啟朝的土地翻一遍不成?”

    看著一言不發的老殿主,綠疏走上前繼續說道:“你要是真不想找他,就好好琢磨琢磨這二代巫王的屍體,還有那屍體裏流出來的酒有什麽用。”

    “端那娃娃又過來問了?”

    “他祖宗的屍身,能不關心麽?”

    “我覺得最近端有些不對勁,你讓王宮裏的人多留心,我總覺得有什麽事是我不知道的。”

    “是~殿主大人~”綠疏行了一禮,故意拉長了音。

    “對了,最近我就留在這裏繼續研究這奇怪玩意,卓那娃娃就交給你了。”

    “那我還真是忙,一邊又要注意巫王,一邊還要帶孩子,那孩子可不簡單,察覺靈氣才三個月,雖然沒有學習巫法巫咒,但巫力已經到了三級巫的水準了,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個速度意味著什麽吧?”

    老殿主頷首:“比楓還要天才。”

    “希望能別像楓一樣不讓人省心就行了。”說著,綠疏的身形慢慢隱入了暗中。

    待到綠疏離開後,老殿主依舊沉默的看著桂樹的樹冠,沒有動作。

    關於二代巫王獸皮卷上的文字他誰也沒有告訴,甚至是負責巫殿情報的綠疏。

    並且他從未相信過現在的巫王會真的對巫殿毫無保留,這一家子自古到今就沒有一個省心的主,典籍上記載的是如此,他爺爺是如此,他父親也是如此。

    思慮過後,老殿主拍了拍手掌:“都出來吧。”

    話音一落,伴隨著機關聲,密室側壁開了個密門。

    起先是一隊奴隸走了出來,然後是一級二級一直到四級的巫。

    等到所有人站好,老殿主撇了一眼那些奴隸,就像在看一堆木頭,然後轉身走向了那些巫。

    “按照之前的經驗,他們沒有一個活了下來,而且死的一點也不安詳。”老殿主難得嚴肅的說道。

    “為了巫殿!為了啟朝!”

    “為了巫殿!為了啟朝!”

    低沉而富有力量的聲音迴蕩在密室,老殿主點了點頭:“你們家人由巫殿負責照顧,你們的部族免十年朝貢,我說的。”

    “謝殿主!”

    眾巫異口同聲,眼中帶著決然走向了前方的石台,紛紛用手指點了點石台凹陷處的莫名酒液。

    他們先是強行將手指上的酒液滴入了那些奴隸的嘴中,然後又將手指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整個密室隨之開始彌漫起濃鬱的酒香,就像當初老殿主嚐試時一樣。

    可接下來的情況卻讓老殿主心中一驚,最先出現反應的是那些巫們。

    正如猜測的一樣,他們的皮膚凸起了一個個鼓包,一條條詭異的觸須鑽透皮膚,肆意蠕動。

    巫們終於堅持不住,紛紛抱頭倒地,痛苦的呻吟著,最後大部分失去了生息。

    隻有個別的四級巫堅持的時間較長,而且觸須纏繞住了身體,但最終也沒有逃過死亡的命運。

    而反觀那些奴隸卻一個個變得生龍活虎起來,其中幾位老人明顯看上去年輕了幾分,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一絲紅暈。

    老殿主眯起了眼睛,揮手間就有人進來帶走了那些奴隸好生看管,隻留下了巫的屍體。

    “需要以巫力為養分麽?對普通人卻有益處?”

    他輕按著那些巫的皮膚,入手仿佛是一塊破舊的皮革。

    “巫祖啊,您到底是什麽意思?”

    ……

    ……

    “來吧,來吧,過來,過來~”

    “來吧,過來啊,過來~”

    密室門前,一位巫朦朧著雙眼,耳邊迴蕩著攝人心魄的唿喚,那是多麽美妙的聲音,讓他身體的每一處都感覺了陣陣歡愉。

    簡簡單單的幾個詞語形成了特殊的節奏,震蕩著他全身的巫力,震蕩著他的靈魂,讓他迷失了自我,情不自禁的朝密室走去。

    他的眼中滿是流光四溢的色彩,僅是五級巫的他仿佛有了九級大巫的感覺,揮手可斷蒼穹,抬指可劈大江。

    機關扭動的聲音沿著空空蕩蕩的通道傳出去老遠,密室的大門被打開,一股濃烈的酒香撲麵而來。

    那位巫眼中僅存的一點理智瞬間被吞沒,隻剩下了狂熱的欲望,那是獸性的本欲。

    “酒,酒,我要喝酒……”

    他含糊不清的念叨著,腳下也打起了繩結,搖搖晃晃的朝著那顆巨型桂樹走去。

    石台中凹陷處的酒液又恢複了曾經的容量,至今老殿主也沒弄清楚,二代巫王的屍身是如何產生這奇怪的酒液的。

    白色的桂花無風自動,根部的一團觸須中,二代巫王鐵青色的皮膚下,墨綠色的脈絡清晰可見。

    “呔!”

    就在這時,一聲怒吼而至,老殿主的身影出現在密室門口,抬手一道烏光打斷了那位失去神智的巫的雙腿。

    噗通一聲,巫跪倒在地,但還在掙紮癡迷的用雙手扒著地麵,朝前爬去。

    可不久之後,他還沒有爬到桂樹前麵,整個人就化作了一灘血肉與植物根須混雜的肉糜。

    老殿主喘著氣走到跟前,本就滿是皺紋的額頭更是眉頭緊皺。

    “連酒香都已經開始引誘巫了麽?”

    凝視許久,老殿主揮手將肉糜帶出了密室,並親自在密室外設下了巫陣,告知所有人都不得接近這裏。

    隨後的一段時間裏,老殿主依舊在研究著那酒液的作用,他發現那些觸須的生長是以巫力為養料,而且必須是巫體內的巫力。

    這就意味著,想要接近真相,他就必須用級別高的巫來獻身,甚至是大巫。

    就在老殿主一步步探尋酒液真相的時候,啟城依舊有部落隊伍不停的趕來,為巫王送上今年的朝貢。

    黃昏時分,卓穿著一身黑袍一個人坐在城牆上,在這裏他可以望的很遠,他心裏總是期盼著,也許有一天,視線盡頭就會出現老師的身影。

    可等了一天又一天,終究是一無所獲,天色暗了下來,卓搖了搖頭,再次沉默的迴到了巫殿。

    剛剛走進自己房間的卓脫下黑袍,準備清洗一下身子就上床休息。

    可就在這時,他的鼻子輕輕嗅了嗅,似乎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

    這股酒香有點熟悉,想起來了,是那天巫殿黑騎進城時聞到過得,怎麽會傳到這裏來?

    天真到無畏的卓穿好鞋子,推開石門,順著那股酒香開始在通道裏逛了起來。

    兜兜轉轉不知走了多久,卓感覺到很困,眼皮已經開始打起了架,可雙腿不停使喚的還在繼續走著。

    耳旁似乎有個聲音在唿喚他,那個聲音很有親切感,仿佛小時候阿姆叫他迴家吃飯的喊聲。

    就這樣,眼神迷離的卓走到了一個角落,這裏是一條死路,他雙手拍打著牆壁,仿佛一條聞到了食物味道的小狗。

    倏忽間牆壁亮起一道光芒,卓腳下一滑,走了進去。

    裏麵還是通道,卓的神智愈發迷糊,一個五級的巫都抵抗不住的酒香,他自然也深陷其中。

    慢慢的,卓莫名的穿過一道道巫陣的阻攔,來到了密室的門前,而此時的老殿主正在翠樓和綠疏交流情報。

    密室石門同樣亮起光芒,順著那股酒味,卓的一隻手已經伸了進去。

    突然,密室中巨型桂樹下的那團根須中,二代巫王屍身緊閉的雙眼猛的睜開,鐵青色的光芒從眸子中射出。

    仿佛金屬摩擦的聲音,二代巫王的頭緩緩看向了密室的大門,嘴角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詭異微笑。

    翠樓中,老殿主突然怔住:“不好!有人進了密室。”

    隨後矮小的身影沒有理會一頭霧水的綠疏,緩緩消失。

    而密室門口,眼神迷離的卓也猛然驚醒,不知所措的看著周圍的事物,然後轉身順著通道跑迴了地麵。

    桂樹下,二代巫王屍身的頭部歸位,眼睛又重新死死的閉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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