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


    為什麽如此篤定薑奇虎不會叛國?


    這個問題,讓謝玄衣沉默了片刻……是啊,為什麽呢?


    僅僅是因為薑奇虎,是將門之後嗎?


    當然不隻是如此。


    謝玄衣記得很清楚,當年落難青州,是薑家幫他治療傷勢,薑奇虎帶他找了一處可以屏蔽天機的“安全住所”,因為薑奇虎的特殊身份,他沒有被渾元儀追查……故而逃過一劫。


    而那個時候,他被天下通緝。


    謝玄衣這一生欠的人情並不多。


    薑家,便是其中之一。


    謝玄衣這一生了解的人也不多。


    薑奇虎,也正是其中一位。


    之所以篤定他不會叛國……大概就是因為,在那個舉世皆敵的時刻,隻有這家夥真心實意地幫過自己吧。


    謝玄衣低聲笑了笑,吐出兩個字:“直覺。”


    “直覺?”


    陳鏡玄也笑了。


    這兩個字,玄而又玄,但卻讓人無法反駁。


    許多大修行者,都相信直覺。


    “猜得不錯,基本全對。”


    陳鏡玄直視著謝玄衣雙眼,他並沒有否認,也沒有藏掖,而是大大方方承認了謝玄衣的猜想。


    謝玄衣心底稍稍鬆了口氣。


    事實上他並不意外。


    如果這位小國師對自己的態度是“抗拒”和“厭惡”。


    那麽今夜根本就不會有如意令內的這場交流。


    下一刻,謝玄衣感到自己所坐位置,輕微顛簸了一下,然後便是——


    轟的一聲!


    陳鏡玄隨意拂袖,這座虛幻而出的神魂洞天劇烈震顫!下一刻,至道書樓壁龕中飛出一枚青簡,在飛掠過程之中便支離破碎,最終化為一團柔和青光,被陳鏡玄二指嵌住,撚握平穩。


    小國師將這枚青光懸在謝玄衣麵前,像是一枚棋子。


    虛空之中,忽然憑空生出了一道道合縱連橫長線。


    “甲六。”


    陳鏡玄撚著棋子,在謝玄衣麵前晃了晃,示意這枚棋子的含義。


    然後壁龕再次震顫,第二枚竹簡飛來,接著第三縷,第四縷……


    “龍木尊者。”


    “吞日大尊。”


    “白澤秘境。”


    謝玄衣沉默坐在桌案這端,看著這位年紀輕輕鬢角便有一縷灰白的小國師,不斷從至道書樓之中抓握棋子,隔空點落,劈裏啪啦的墜子聲音連綿不絕。


    這一枚枚棋子交織匯聚,最終成型。


    熒光絲線交錯混雜。


    被圍繞在最中心的,就是“自己”,以及小國師陳鏡玄。


    謝玄衣眯起雙眼。


    他知道,陳鏡玄此刻施展的,乃是大褚皇室傳承已久的“大運占卜”之術。


    當年自己年少輕狂,將許多術法都視為“旁門左道”。


    但陳鏡玄的“大運”之術,卻是一個例外……因為這位小國師的堪輿占卜之術實在有些詭異,明裏暗裏幾次交鋒,當年的自己都沒有占到便宜。


    天底下最大的道理就是拳頭。


    謝玄衣認可這位“對手”的實力,所謂的“大運”之術,自然也被他高看一眼。


    “十年過去……如今的你,登上我當年夢寐以求的那座山巔了麽?”


    謝玄衣在心底輕聲呢喃。


    在施展“大運”之術時,陳鏡玄背後,隱約浮現一尊青銅大鼎,至道書樓裏的竹簡輝光盡數投入其中,與之相比,這憑空落下的棋子顯得十分黯淡。


    那座青銅大鼎虛像,就像是一輪大日!


    渾元儀!


    鎮國重器——


    這是曆代國師才會執掌的國之重器!


    看到渾元儀的那一刻,謝玄衣知道,陳鏡玄已經正式接受了前任國師的衣缽,承擔起監察國運的重任。


    世人對其延續十多年的“小國師”稱號,隻差一個過繼儀式,便要改口了。


    “咚,咚。”


    陳鏡玄伸出手指,輕輕叩了叩桌案,他注意到對麵的“甲六”一直在盯著渾元儀虛影出神。


    輕敲兩下之後。


    謝玄衣立刻迴過神來。


    “這就是‘計劃’的全部。”


    陳鏡玄揮了揮袖,示意“甲六”自行查看。


    謝玄衣屏息仰首……


    這巨大棋盤內蘊含的信息量很大,他一時之間,不知從何看起。


    “大褚王朝,自先帝崩殂之後,國運一落千丈。”


    陳鏡玄看出謝玄衣心思,他伸手撚起棋盤最邊角的那枚棋子,緩緩開口,“妖患,邪禍,頻頻發生,四境混亂,民不聊生……北部妖國虎視眈眈,南方大離躍躍欲試,若一直這般下去,大褚很快將會迎來千年未有之大變故,大災禍。”


    第一枚子。


    雖是落在偏遠之地,看似遙遠,但其實危勢已起,若不解決,終將鑄成禍廈。


    陳鏡玄撚起第二枚。


    “攘外,必先安內,大褚四境均有禍端,想要平複,非一日之業。”


    他停頓一下,道:“北郡青州之禍,最為顯眼,也最為棘手。鎮守使黜職之後,妖國大尊日益放肆……我耗去三年陽壽,窺見一縷天機,北郡青州之間,有一抹血光,若不處置,會起大災。”


    謝玄衣眼神亮起,喃喃道:“你懷疑那縷血光,來自妖國,卻隱於大褚?”


    “不錯。”


    陳鏡玄自嘲一笑:“飲鴆之戰之所以叫‘飲鴆之戰’,便是因為先師當年做出了一個錯誤決定。擊殺‘墨鴆大尊’之後,沒有一鼓作氣,繼續北上,將士氣凋零的妖國徹底覆滅……能夠殺死墨鴆這樣的大尊,固然是一大戰功,可就此止戈,卻無異於是‘飲鴆止渴’。這世上的一些頑疾,極難根治,想要徹底祛除,就必須忍受常人所不能忍之痛苦。”


    妖國之禍,便是這麽一個“頑疾”。


    當年北境大勝,大褚班師迴朝,不再追擊,有兩個很重要的原因。


    一,是這一戰實在打得太苦,所有人都渴望這麽一場勝利。


    二,是北境再北,環境實在惡劣,墨鴆大尊身死道消,妖國短時間內無力凝聚戰意,北上討伐成為大多數人所不看好的事情。


    在這兩點的輿論裹挾之下。


    飲鴆之戰就此落幕,十數位大修士聯手在關外布置大陣,隔絕妖氣。


    大褚,的確迎來了短暫的太平。


    “我很確信,就在北郡青州,有一位真正的叛徒,出賣了大褚,與妖國勾結。”


    陳鏡玄幽幽開口:“天機中的那道血光,對應的就是此人。”


    草蛇灰線,伏線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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