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鎮,鄧府。


    鄧赤城下令閉了府門,誰也不準外出。


    今夜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可怕……就算沒鄧赤城的命令,府邸裏的下人,也不敢外出。


    所有人都在等謝玄衣迴來。


    可一直等到天亮,也沒丁點消息。


    “那少年看上去就十五六歲,一個人除妖,能行麽?”


    “這麽久都沒迴來……不會是出什麽幺蛾子了吧?”


    “我聽說不久前有位仙師路過玉珠鎮,招惹了塗飛它們,然後被扒皮吃了!”


    幾位下人聚在角落,小聲議論著。


    “砰”的一聲——


    門外忽然一道重響,幾位下人嚇了一跳。


    “再嚼舌根就全都滾出去!”


    鄧白漪迴來了,渾身帶著殺氣。


    府內上下,頓時噤若寒蟬。


    今夜瑣事很多,塗飛死了,需要挖坑處理屍體。


    鄧白漪安排下人忙活,然後獨自一人走向主房,沒打招唿,直接推門入內。


    不出所料,自己的父親正在收拾包袱。


    鄧赤城見到女兒迴來,長舒一口氣,連忙開口:“漪兒,你迴來了?趕緊收拾收拾,待會和我一起,離開這是非之地!”


    先前有幾尊大妖守在玉珠鎮附近。


    他若出逃,必定會被發現,然後被吃掉……


    但現在不一樣了。


    那個從棺材裏爬出來的少年,戰力格外強悍,不管今夜殺妖結局如何,至少沒人顧得上盯梢自己。


    如今正是逃離玉珠鎮的好時機。


    “我不走。”


    關上房門,鄧白漪搖了搖頭,輕聲開口,吐出三個字。


    “不走?”


    鄧赤城怔了一刹。


    他焦急道:“你在說什麽胡話?”


    關上鄧府府門,乃是緩兵之計。


    這是一種態度,也是一種觀察的辦法。


    若是那少年順利斬妖而迴,他不介意奉上金銀,破財消災……


    但怕就怕,驅狼吞虎!


    斬殺大妖的少年,比大妖更難惹,更暴戾!


    無論是哪一頭,他鄧赤城都得罪不起。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父親……”


    鄧白漪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平靜。


    她拽過一把木椅,坐在了鄧赤城麵前,輕輕說道:“我很清楚,我在說什麽,我在做什麽。”


    鄧赤城茫然地看著自己女兒。


    似乎是從半年前開始,他覺得……自己的女兒,與先前有些不太一樣了。


    說不出來是哪裏變了。


    好像是神采,好像是眼睛,總而言之,整個人的氣質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鄧赤城開始無法理解自己女兒的荒誕行為——


    從荒郊野嶺挖了一口棺!


    然後不顧自己反對,偏偏要和棺裏的“死人”結陰親!


    但今夜發生的這些事情,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


    或許女兒所做的這些事情,並不都是錯的。


    如果沒有那個從棺裏爬出來的少年,今夜鄧家府邸,就會被滅滿門!


    “那個‘死人’會贏。”


    鄧白漪注視著父親的雙眼,平靜說道:“選擇逃跑的話,不是明智之舉。”


    “他連那些妖都能殺得掉……殺我們,不是更輕鬆?”


    鄧赤城下意識開口。


    少年先前瞬殺塗飛的那一劍太快,太利索。


    直至現在,他都感到害怕,渾身控製不住地顫抖。


    這其實是很正常的反應。


    麵對這種情況,任何人都會感到恐懼……螻蟻當然會畏懼巨象,況且他和謝玄衣的差距,比這還要巨大。


    “如果要殺,早就殺了。”


    鄧白漪繼續平靜開口:“您太怕死了,這樣反而更容易死。”


    鄧赤城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無法反駁。


    “我知道,您一直很好奇,為什麽我要帶迴那口棺,為什麽我要和一個‘死人’結陰親?”


    鄧白漪捋了捋鬢角。


    她坐在幽暗廂房之中,想了很久,認真說道:“我遇到了一個人。一個很奇怪的人,一個出口成讖,且全部應驗的人。那個人說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那個人說我會有一樁大機緣……我想賭一賭。”


    “我要留在這裏,等他迴來。”


    ……


    ……


    夜盡天明,陰霾散盡。


    “嘩啦啦。”


    玉珠鎮,長街飄著紙錢。


    謝玄衣背著薑凰,緩緩走在這破敗小鎮之中。


    因為自己當年下手太重,薑凰的雙腿,至今還是折斷狀態,即便化形,也無法自如行走。


    除此之外,這小家夥的神魂傷勢很重,草草說了幾句話後,便重新睡去……謝玄衣沒什麽辦法,隻能褪去外衫,將她裹住,背在身上。


    隔了數個時辰,重迴“故地”。


    謝玄衣這才發現,玉珠鎮實在是座陰氣很重的小鎮。


    這小鎮其實與死鎮無異,長街遍地都是落葉,紙錢,即便迎來日出,依舊顯得陰氣森森。


    根本無人外出。


    大部分的宅院府邸都已破敗、荒蕪。


    但偏偏,家家戶戶門口都掛著大紅燈籠,還有好幾戶門外倚著大片紙人。


    入目就是一片慘淡灰白的景象,讓人不想多待。


    “……”


    謝玄衣輕歎一聲,隻覺得可惜。


    或許是元氣枯竭,無法修行的緣故。


    既然大褚選擇召迴鎮守使,便等同於是放棄這片地界了。


    皇室選擇放棄,那些百姓便沒有死守的道理。


    “我迴來了。”


    謝玄衣迴到鄧府門前,伸手按住銅門,同時開口。


    這一聲喚,當然不是喊人開門。


    咚的一道悶響,銅門門栓被震落,謝玄衣神色平靜邁入府邸,看著意料之中迅速由熱鬧轉為極靜的府邸景象,以及十數道投在自己身上的畏懼目光。


    先是伸手撣了撣衣衫灰塵,而後將石桌上的茶盞端起,輕輕啜了一口,最後卸下背後小姑娘,將其抱著交給一位麵色慘白的嬤嬤,吩咐後者去客房為薑凰換身合適的衣裳。


    坐完這些之後。


    謝玄衣便坐在石桌前,手撚茶盞,舉過頭頂,一邊端詳,一邊靜靜地等。


    府邸盡頭的主房。


    聽到外麵動靜的鄧白漪,背靠木門,深唿吸三下。


    將心潮恢複平靜的鄧白漪,主動推門,坐在謝玄衣丟麵,微笑開口:“迴來了?”


    謝玄衣放下茶盞,並未說什麽,同樣微笑,望著這女子。


    鄧白漪抬了抬下巴,目光望向府邸之外,再問:“都殺完了?”


    “當然。”


    謝玄衣淡淡道:“你呢,想好答複了嗎?”


    鄧白漪並沒有直接迴答這個問題。


    “早就想好了。”


    她直視著謝玄衣的雙眼,認真問道:“隻是我有一問,如果給你答複,你會帶我一起上路麽?”


    “你應該清楚,你沒有議價權。”


    謝玄衣又抿了一口茶水。


    雖然隻是相處半宿,但鄧白漪打的什麽算盤,他早已心知肚明。


    生逢亂世,又落在北郡荒涼之地,長這麽一張姣好麵容,反是禍事。


    若無倚靠,便隻能淪為他人玩物。


    塗飛死了,但還會有下一個。


    這女子不是等閑之輩,敢豁出去身家性命,和死人結親,來賭一個荒誕讖言成真。


    如今第一步,已然賭對。


    鄧白漪當然知道,自己沒有議價權。


    隻是,這可能是她此生僅有的機會……在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之前,她需要勇敢一點。


    “我想離開這裏。”


    鄧白漪直直盯著謝玄衣的雙眼,一字一句說道:“我不需要什麽其他的,隻想要‘自由’。不受困於北郡,不看別人臉色,不用淪為他人玩物。”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但說到後麵,她的聲音反而鎮定了。


    “沒有真正的自由,這世上也沒有幾人,能真正意義上實現你所說的‘自由’。”


    謝玄衣瞥了眼女子,平靜道:“如果你隻是想要離開玉珠鎮,不必跟著我,我可以給鄧家安排一個風水寶地,未來二十年,必定不被妖患所擾。”


    聽到這句話,鄧赤城眼睛亮了。


    離開北郡,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


    邊陲關卡,看守森嚴,尋常人南下,想要“合理合法”的入關,需要層層審核,單單是如今的通關文牒,便是鄧家耗盡家財也無法搞定的東西。


    這絕對是一個大機緣!


    但麵對謝玄衣提出的條件,鄧白漪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


    她隻是輕輕搖了搖頭,吐出一句話:“這……不是我想要的東西。”


    一句話讓鄧赤城臉上笑意全無,神色比哭還難看。


    “那你想要什麽?什麽才是你所謂的自由?”


    謝玄衣淡淡一笑。


    其實他心如明鏡,隻是故意不點破那最後一層窗戶紙。


    “修行!”


    鄧白漪沉聲開口,字字鏗鏘:“我想跟著你修行,若有朝一日有機會,我也想駕馭飛劍,斬妖除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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