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應該許什麽願望。


    希望他和厲乘雲還能夠像最初那樣,作為摯友沒有絲毫影響地走下去嗎?還是別的什麽?陳其初不確定,也不敢確定,他內心無法對他和厲乘雲的關係作出涇渭分明的判斷。


    拜完神之後,他們一起在山上休息了一會兒,體力充沛之後,方才開始下山。


    下山的速度就要慢上許多了,兩個人都走走停停地下山。下山的時候陽光不如上午的時候好了,慢慢地太陽全部都隱沒在雲層之中,走到半山腰的時候,天色開始變得有點陰暗,空氣中醞釀著一種沉悶的氣息。


    陳其初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仰頭看了看天,天空中翻湧著灰色的雲層,心裏想不會要下雨了吧。


    他還沒有想完,走在前麵的厲乘雲突然停住了腳步,陳其初沒來得及停下來,差一點撞上厲乘雲的後背。“怎麽了?”陳其初問道。


    厲乘雲伸出一隻手,掌心向上,仰頭望著天空,說道:“好像下雨了。”


    陳其初也感覺到了臉上有很明顯的區別於汗水的水跡,而且滴在臉上的水跡越來越多,隻是頃刻之間,天空之中的烏雲仿佛都瞬間被蒸化了一般,全部都化作了流動的河流,從天空中奔湧落下,仿佛是要成為洪流淹沒整個世界。


    “好像要下暴雨了,先找個地方避一避吧,”厲乘雲說,“前麵我記得好像有個亭子,我們跑兩步,過去躲一躲吧。”


    盡管他們用盡全力奔跑,但是暴雨來得兇猛而又迅疾,朝兩人兜頭澆了下來。在一片模糊的雨幕之中看到那方亭子的時候,兩個人總算鬆了一口氣,他們一同奔進那方亭子之中,將雨幕拋在身後。


    亭子是一方小小的石亭,是專門修來供登山者中途休憩的,放有簡單的石凳和石桌。兩人放下背包,坐在亭子裏的石凳上歇息片刻,才平緩了因為奔跑而變得急促的唿吸和心跳。


    “雨太大了,不方便走山路,這種雨應該不會下太久,我們等雨停了再下山吧。”厲乘雲說。


    陳其初讚同地點點頭,“不過怎麽突然下起來這麽大的雨,”他望著亭子外連綿不斷的雨滴,有點無奈地說,“天氣預報不是說今天天晴麽,而且都這個季節了,怎麽還有這麽大的雨。”


    約定出行日期的時候,天氣預報說的是今天天晴,出門的時候陽光也很好,完全沒有預料到會有這樣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


    “天氣預報不準不是常態麽?”厲乘雲笑了笑,然後看了看陳其初,臉色露出一點擔憂,“你還好嗎?好像有點淋得太濕了。”


    兩人身上的衣服都已經濕了大半,厲乘雲的運動服外套有一點防水材質,而且他的外套還帶有帽子,所以他除了發梢,基本上沒有被淋得太糟糕。


    但陳其初就沒有那麽幸運了,他整個人都仿佛在水裏麵泡了一遭,衣擺處墜著沉甸甸的水跡,很不好受,水也滲透了外套,打濕了裏麵的運動衫,沾了水的布料緊緊地貼在皮膚上,山風一吹,便冷得人打了一個寒顫,令陳其初狠狠打了一個噴嚏。


    厲乘雲看了看他,然後站起身來,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對陳其初說道:“你把衣服脫掉,暫時穿一下我的外套吧,雖然衣服表麵有點濕,但是表麵是防水材質,裏麵那一麵還是幹的。”


    “其實不用的,我覺得還好,”陳其初揉了揉鼻子,說道,“你會冷的”


    厲乘雲看著陳其初,眼神中流露出來一種異常堅定的情緒,說:“不行,你一定得換上,”他顯露出來少見的不容拒絕的強勢的姿態來,“萬一你著涼或者發燒了,不方便判斷和搜集新型抑製劑的數據。“


    提到了抑製劑,陳其初沉默了片刻,然後隻好接過了厲乘雲手上的衣服,說道:“謝謝。”


    陳其初起身脫掉外套,脫裏麵的運動衫的時候,手碰到衣擺的那刻停了停,指尖仿佛在粘在了潮濕的布料上一般,遲遲沒能夠脫掉。


    亭外的雨聲愈加潺潺,滴落在樹葉、滴落在地麵、滴落在亭簷,混合在一起奏成一曲雜亂無序的樂章,仿佛將人的心也擾亂了。


    “快換上吧。”厲乘雲的語氣和神情又變得身份柔和,仿佛剛才那種強勢的姿態都是幻覺。


    陳其初的指尖終於動了,然後脫掉了運動衫,上身裸露在有些潮濕和陰冷的空氣裏,他攤開厲乘雲的外套,想過要快一點穿上,可是越是著急,卻似乎越是手忙腳亂。


    而厲乘雲就在他的麵前,那雙溫柔的眼睛近在咫尺,他的目光望著亭外,似乎在看雨勢如何。


    厲乘雲的目光分明是注視著亭子外的雨幕,陳其初卻覺得他在注視自己一般。


    陳其初覺得仿佛亭外的雨水穿越了亭頂,傾落在自己的身體上,匯成一條從皮膚表麵流入五髒六腑的河流,要淹沒掉陳其初的整個靈魂。


    好一會兒,陳其初才將外套穿上,外套上似乎還殘留有厲乘雲的氣息,仿佛是被擁抱著一般。那種氣息不是屬於alpha或者omega那樣的信息素的香氣,也不是香水,隻是洗衣粉或者肥皂的淡淡的香氣,純粹的屬於嗅覺的氣息,清爽而幹淨。若不是這樣近的距離,並且alpha天性五感敏銳,這樣清淡的氣息,幾乎很難被察覺。


    陳其初深吸了一口氣,想要令那近乎縹緲的氣息在唿吸之中存留得更久一些。


    “就這樣看一會兒雨,好像也不錯,”厲乘雲望著依然傾斜如注的雨幕說道,“我們是不是還沒有見過這裏的山雨?也算是意外之喜,是吧?”


    此刻一切都仿佛靜了下來,除了雨聲,什麽聲音也沒有,陳其初的唿吸與心跳,都全部淹沒在這雨聲之中,讓他可以坦然地坐到厲乘雲的旁邊,說道:“是啊。”


    他們一起望著亭外的雨。


    在亭子裏歇了接近半個小時,這場山雨便停歇了。


    雨停了之後,他們便又繼續下山,剩下的路已經不遠,他們又歇息了這麽久,所以很快到了山下。然後依舊是厲乘雲開車,載著陳其初往迴走。


    “我的宿舍近些,去我那裏洗個澡換一下衣服吧。”厲乘雲說。


    第18章


    到厲乘雲的宿舍樓下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厲乘雲領著陳其初上了樓,乘電梯的時候還遇到了厲乘雲的同事。


    同事和厲乘雲熱情地打招唿,同事看見陳其初很是驚訝,問道:“乘雲,這是誰啊?好像電影明星啊。”


    “是我的朋友。”厲乘雲說道。


    “真想不到,乘雲你還有這樣的朋友,”同事看著陳其初,“是alpha吧?結婚了嗎?有女朋友了嗎?”


    陳其初隻能敷衍的說了一些暫時在忙事業的場麵話,然後厲乘雲把話頭接過去,和同事寒暄了幾句工作上的事情,把陳其初從話題中心解救了出來。


    和同事分開之後,厲乘雲帶著陳其初迴了自己的宿舍。


    陳其初其實不是第一次來厲乘雲的宿舍。


    當初厲乘雲調到春暉製藥總部,升任研究小組的組長,為了工作更加方便,從家裏搬了出來,搬到了公司宿舍。那時候陳其初來幫厲乘雲搬過家,整理過行李,不過那次來去匆忙,陳其初幫厲乘雲搬完家就因為公司有事趕緊走了,連厲乘雲的感謝飯都沒有吃上。


    再之後他們碰麵都是在外麵或者陳其初的地方,因此陳其初還是第一次正式地到厲乘雲的宿舍裏來。


    進了玄關,厲乘雲摁開了燈,照亮了室內的一片黑暗,一下子變得恍如白晝起來。


    “你先坐吧,”厲乘雲撿了一下客廳沙發上放著的毛毯隨意折了一下擱置在扶手上,對陳其初說,“我去給你找衣服。”


    他先給陳其初倒了一杯熱水,然後進了臥室去給陳其初找衣服。


    陳其初莫名地有點拘束地坐在沙發上,手心裏捧著溫熱的水杯,開始打量厲乘雲的宿舍。


    厲乘雲宿舍是一室一廳的,但畢竟是宿舍,所以整體觀感都偏狹小,全部麵積加起來也未必有陳其初的公寓一間臥室大,而且即便厲乘雲再怎麽是不置辦居家用品的人,在這裏住了近兩年了,東一點西一點的生活物品加起來也顯得有些擁擠。


    不過房間雖然擁擠,卻充滿了生活的氣息。客廳裏收拾得還算整潔,以大眾對單身男性的一貫印象來看,甚至算是罕見的整潔了。


    房間的地麵與家具都十分幹淨,物品也擺放得還算整齊。客廳裏每一個角落都充滿了厲乘雲生活的痕跡,狹小的陽台上晾著的衣服在夜風裏飄動,牆壁上掛著的厲乘雲公司統一發放的印著春暉製藥大樓照片和公司logo的日曆、沙發前的桌上貼滿了彩色便簽的專業書籍和沒有合上的筆記本電腦,門口的置物架上放著的一盆顯然主人沒有精心照料所以看起來蔫答答的綠植……


    一切都散發著厲乘雲的氣息,陳其初甚至能夠想象出來,厲乘雲的身影如何在這些在這些角落裏或站或坐,如何造就出現在眼前每一個場景和細節。


    過了一會兒,厲乘雲從臥室裏出來了,把手裏的襯衫和褲子遞給陳其初正是上一次厲乘雲從陳其初那裏穿迴來的衣服。


    陳其初放下水杯,將衣服接了過來。厲乘雲在笑著說道:“原本還在想什麽時候還給你合適,現在剛好了,衛生間在哪裏,”他指了指一扇嵌著磨砂玻璃的門,“先去洗個熱水澡吧,別著涼了。衛生間的櫃子裏有幹淨的毛巾,都可以用。”


    陳其初拿著換洗衣物走進了衛生間。衛生間很狹窄,洗衣機占了四分之一的麵積,一個成年男人的體型嵌在裏麵顯得頗為局促,陳其初關上衛生間的門之後,熱水才打開片刻,水霧便充盈了整個空間。


    或許是因為空間狹小,客廳和衛生間隔得實在是太近了,隔著水聲和水霧,陳其初還能夠聽見客廳裏厲乘雲走來走去的動靜,讓陳其初有一種厲乘雲近在咫尺的錯覺,水流漫過皮膚的觸感也生出一種仿佛某種視線或者撫摸的感覺。


    陳其初幾乎是有點倉促地衝洗完身體,然後換上衣物。


    明明是陳其初自己的衣服,卻仿佛已經沾染上了厲乘雲的氣息。


    是那種陳其初在雨中的亭子裏,穿著陳其初的外套時所嗅到的那種淡淡的洗衣粉或者肥皂的氣息,陳其初忍不住拎著衣領嗅了一下,察覺到自己的動作之後,一股羞恥感漫上心頭,將陳其初的臉都燒得微微發燙。


    洗完澡出了衛生間的時候,陳其初看見厲乘雲正在廚房裏,似乎是正在做飯,聽見陳其初的動靜,他迴過頭來,說道:“等一會兒吃了晚飯再迴去吧。”


    “這太麻煩了,我……”陳其初的話還沒有說完,厲乘雲笑了笑,說,“沒什麽麻煩的,反正我也得吃完飯,是我爸媽之前來看我的時候帶來的,他們總怕我不吃飯,一份份真空包裝好放我冰箱的,都是料理好的可以直接下鍋的,沒什麽麻煩的,不過都是些很家常的東西,你不嫌棄才好。”


    厲乘雲如此說,陳其初便沒有什麽再拒絕的理由了,“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嗎?”陳其初走近料理台,“你先去洗澡吧,畢竟你也淋了雨。”


    厲乘雲想了一下,說道:“行吧,其實就剩一個湯了,要多煮一會兒,你看著會兒火,小心水沸出來,水沸了之後轉小火就好。”


    陳其初雖然從來都不用自己做飯,但是這點事情還是能做的,於是答應道:“行,你趕緊去換洗一下吧,別光擔心我,你自己也別涼著了。”囑咐完陳其初,厲乘雲便進了衛生間去洗澡。


    衛生間裏傳來了淅淅瀝瀝的水聲,爐灶上鍋裏的水聲也漸漸滾動起來,交相輝映著,仿佛某種樂章,透露出一種漫長的靜謐來,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一般尋常,陳其初仿佛並非此地的客人,而是本就屬於這裏一般,讓人生出一種想要沉湎不已的安心感來。


    陳其初剛把爐灶上的火關小一點的時候,衛生間裏的水聲停了,然後他聽見厲乘雲在揚聲叫他的名字,有些很抱歉地說道:“其初,我忘記了拿衣服進來了,幫我拿一下吧。”


    陳其初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走過去,厲乘雲繼續說道:“就拿放在我床上的睡衣吧。”


    陳其初應了聲“好”,便走進了厲乘雲的臥室。


    厲乘雲的臥室很簡潔,一張床,一張書桌,一把椅子,嵌入牆壁裏的一個衣櫃和書架,收拾得十分整齊,幾乎是厲乘雲和父母住的家中的臥室的翻版。


    陳其初一眼看見了整齊地疊在床頭的一套灰色睡衣,他走了過去拿起來,起身的時候他眼角的餘光瞥見了床邊的書桌上的一個相框,因為反光的緣故陳其初一時還沒有看清楚相框裏的照片,陳其初稍微站起身來,才看清楚了照片的樣子。


    照片裏是厲乘雲,還有陳其初是一張陳其初沒有印象、卻立即能夠猜出來什麽時候拍的照片。


    那是一張拍攝於開學典禮的照片。


    照片上的陳其初和厲乘雲明顯都還是高中剛入學的樣子,穿著南城一中寬大的運動式的校服,兩人的五官都帶著獨屬於少年時期的、成熟與稚氣混為一體的矛盾感。陳其初正捧了一束花遞給厲乘雲,陳其初臉上是那種已經習慣成自然的禮節性的微笑,厲乘雲的眼睛很專注地望著陳其初,表情很平靜。


    城南一中開學典禮一貫以來都保留的一個叫“新生之星”儀式,由城南一中本部直升上來的新生代表給其餘學校考進來的優秀新生送花,這張照片顯然是拍攝於那個時候。


    照片顯然是裁過然後放大的,因為照片本身並不十分清晰,並且照片周圍還有別的學生的半個身體。


    陳其初想起來上次校慶的時候,厲乘雲說過第一次見他是在開學典禮新生之星的授花儀式上,隻是大概陳其初那時候參加類似的學校活動實在太多,一直都應接不暇的,所以並沒有記得在這樣的場合裏與厲乘雲見過麵,即便現在努力地迴想,也絲毫想不起來。


    陳其初有點悵然若失地走出臥室,他思緒有些飄忽地走到衛生間門前,敲了敲門,說:“乘雲,衣服給你拿過來了。”


    衛生間的門開了一道窄縫,有一點水霧也從衛生間裏流竄出來,厲乘雲伸出手臂來接衣服。


    厲乘雲的手掌是濕的,接過衣服的瞬間與陳其初的手觸碰,在陳其初的手背上留下一點微末的水跡,他的聲音微染著笑意,仿佛是對自己的丟三落四的一點自嘲,還沾染了某種潮濕的、黏膩的氣息:“謝謝了。”


    陳其初的手如同觸電一般,電流從手背上那點微末的水跡處一直蔓延到心髒。直到迴到爐灶前,他都有些心不在焉,連厲乘雲走到了身後他都沒有察覺,直到一隻手臂從陳其初腰側伸過來,關掉了火。他的胸膛在陳其初身後,手臂在陳其初身側,仿佛是一個未完成的擁抱一般。


    他仍舊還染著潮濕氣息的聲音在陳其初的耳邊響起來:“想什麽呢,這麽出神?該關火了。”


    陳其初一驚,差點撞到厲乘雲,說道:“沒什麽,就是……發了會兒呆。”


    厲乘雲臉上掛著無奈的笑:“好了,吃飯吧。”


    飯菜是很簡單的兩菜一湯,厲乘雲把菜擺上桌,又給陳其初盛了飯,“有點簡單,將就吃一下吧。”


    “已經挺好的了,”陳其初接了厲乘雲遞來的飯碗,“你也快吃吧。”


    吃飯的時候,厲乘雲問陳其初待會兒怎麽迴去,要不要他送,或者要不要留宿。陳其初搖了搖頭說:“你今天也累了,就別忙了,明天我和舅舅要去一個宴會,還有點事情要商量,我已經和他說過了,他等會兒會來接我的。”


    兩人閑聊了一會兒,然後陳其初說起了厲乘雲書桌上的那張照片,“我看到了你書桌上的那張照片,你怎麽會有那時候的照片?”


    “那是我爸媽拍的。我考上城南一中的時候他們特別高興,開學典禮上給我拍了很多照片,”厲乘雲說,“這張我覺得挺有紀念意義的,而且上麵還有你呢,就一直留了下來。”


    “原來我們那時候就見過麵。要是……”陳其初聲音有些低,厲乘雲沒有聽清,問道:“怎麽?”


    陳其初搖了搖頭,“沒怎麽。”


    他隻是想,如果早知道他和厲乘雲會有這樣漫長的時光,他一定會從第一麵就牢牢記住他。


    這樣的話,往後就算他們注定無法再做一對親密無間的摯友,注定要漸行漸遠,但是他腦海裏關於厲乘雲的記憶就可以多一點,再多一點,讓他可以有更多的可以懷想的碎片。


    第19章


    祝蘭章來接陳其初的時候時間已經有點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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