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中環,潮福酒樓。


    何定賢身穿西裝坐在主位,拾起茶壺慢條斯理,動作輕柔地替客人斟茶,伴隨清澈紅潤的茶湯落杯,語氣平和的說道:“唔好意思,楚叔,霍生,前幾日手頭有些公務要處理,沒法第一時間同兩位飲茶,今天我作東,請兩位一定不要客氣。”


    他斟好三杯茶,將茶壺放穩在墊布上,轉動圓盤遞給小圓桌下手的楚會長,楚會長輕輕扣手三下,拾起最近的一杯茶,出生笑道:“年輕人正該以事業為重,阿賢,好好幹。”


    “一定。”何定賢微微頷首迴禮再讀轉動圓盤,待茶杯來到一身長衫的霍官泰麵前,霍官泰已經行完叩手禮,拿起茶杯便順勢舉起雙手抱拳感謝:“石硤尾工程的事情多謝何先生出手,立信置業要想入行揾水,將來少不了何先生保駕護航。”


    何定賢拿起最後一杯茶輕啜一口,暢然的吐出口氣,輕笑道:“華人之間本該互幫互助,要是連霍先生都不幫?我幫誰?”


    “何況楚叔開口話事,多難都要試一試。”


    楚會長聞言抖抖馬褂下擺,老氣橫秋,十足古風的暢笑:“哈哈哈,看來還是我麵子大,就連何先生都得賣我麵子呀……”


    霍先生謙虛的道:“楚叔,在香江揾水的華人,邊個敢不賣你麵子?”


    “別說是華人了,就連鬼佬敢不賣你麵子,鬼佬一樣也沒飯吃,鬼佬的麵包、麵條就不是用麵粉,米糧做的了?”


    從古至今,能夠把控糧油生意的大老板,在商界、政界都具有特殊地位。


    楚會長搖頭失笑:“阿泰,你比阿賢還會哄人。不過……這次事情阿賢可是拚老命出手,九龍華警上千號人為伱拚命,你可不能把阿賢當外人。”


    “那是一定!”


    霍官泰十分爽快的答應:“將來何生在商業上有幫忙的事情,盡管開口提,不管是鈔票,還是黃金,我隻要有,一定給!”


    “我已通知號碼幫的葛誌雄、大鼻登,將來重案組辦事,有什麽要社團幫忙的,號碼幫第一個就會跟上。”


    霍官泰話還沒完,大手一揮又道:“另外,立信置業未來的匯款、儲蓄業務都會到東方錢莊辦理,將來何先生要是成立銀行,我阿泰的公司一定來捧場!”


    這三條迴報裏兩條是打白條,比如成立銀行後的合作,比如將來幫手給錢給金,唯有在立信置業與東方錢莊的合作是立竿見影的。


    何定賢前天就收到消息,立信置業的財務經理登門錢莊,不僅存入七十萬港幣,還簽訂一些換匯的合作條款。


    霍先生不可能缺少錢莊業的合作夥伴,稍稍放一點風聲出去,馬上就有一班銀行、錢莊老板捧著合同上門。


    因為,他的北上航運生意資金運轉規模極大,每一批貨物采購,結算,動輒都是百萬港幣以上。


    很多貨物需要外匯到境外采購,換匯業務更是很多,光抽手續費都能抽不少。


    當然,這對於錢莊的外匯儲備很是考驗,中小銀號根本拿不出足夠外匯承兌,好在,東方錢莊有一定數目的鬼佬來存錢,外匯儲備在中型銀號裏還是比較能扛。


    霍官泰專門與東方銀號簽訂的承兌合同,隻是信德航務的一部分而已,但主動交好的信號很強。


    按理來說,他隻要兌現承諾租借給星輝商號的貨船,便不需要再付出其它籌碼,但偏偏何定賢借他的事玩這麽大,就算何定賢在當中有自身的考量,加入自身利益的博弈,拿到想要的贏局和好處,霍官泰也不得不承情追加籌碼,因為何定賢贏了!


    弱肉強食的世界,贏者通吃一切,所有人都要跟贏者一起走!


    何定賢有點不好意思的笑道:“嗬嗬嗬,霍先生出手真是大方,我都有些受之不起了。”


    霍官泰道:“正如何先生所言,華人不幫華人,幫邊個?隻要何先生交我這個朋友,便無須那麽客套。”


    何定賢點點頭:“既然盛情難卻,我也不扭捏作態,將來有什麽要幫手的地方,泰哥直接打個電話。”


    倪坤站在五米外的屏風旁,聞言在懷裏掏出一張名片,雙手遞上前深深鞠躬道:“霍先生。”


    “多謝。”


    霍官泰接過名片的同時,一位穿著黑色西裝的華人經理也來到何定賢身旁,雙手遞上名片恭敬地道:“何先生。”


    何定賢收下名片放進懷裏,在商業禮儀和人情往來上,與霍官泰已經是個有私交的好友了。


    楚會長則很適時的開口道:“阿賢,聽聞警隊新成立一個部門,上上下下要打點的關係很多吧?”


    他飲下口茶:“商會裏的叔父長輩們都很關心呀,昨天王老吉特意給我打電話,讓我找找你問問。”


    “勿要唔好意思,有要出錢,出力的地方盡管開口。”


    何定賢起身彎腰斟茶,客氣的道:“多謝叔父們關心,是有一些要打點的地方。”


    楚會長很是舒服的點頭:“要在鬼佬手上討個一官半職可不容易,何況,你這樣的年輕人少不了要幫手。”


    “說吧,商會的叔父們掏腰包,找洋人,全都沒問題。”


    何定賢坐迴位置上,滿心歡喜道:“重案組署理組長的位置,規費就要先交五十萬,另外七七八八打點關係的還要五十萬左右,這還是第一筆,未來要是順利想去掉署理兩個字,還得再交七十萬,加起來得一百七八十,快要兩百萬港幣。”


    “我在港島辛辛苦苦打拚幾年,有一些商鋪、生意、也收了點規費,但掏空口袋也掏不出兩百萬。”


    “楚叔,會不會麻煩?”


    楚偉南搖頭道:“對於自家晚輩談什麽麻煩不麻煩?兩百萬別人舍不得出,商會叔父們舍不得嗎?”


    “明天潮汕的人會帶錢到東方銀號入賬,商會第一筆給你一百二十萬,剩下七十萬明天照樣給夠。”


    “這些錢說白了,像晚輩讀書,子侄成家一樣,我們不掏給人笑呀。”


    何定賢心裏頓時覺得底氣十足,出來混有商會作靠山就是爽!


    這重案組長的位置就算給別人,全港有幾個人接得下來?他沒有商會作靠山也得砸鍋賣鐵啊!


    可以說,除了任職多年的總華探長之外,其他人是沒有往上走的機會,因為在金錢帝國一層層的台階中,金錢早已把能力壓死。


    難怪,商會能夠控製港島大大小小的命脈,驅使警隊、社團都為之所用。


    全都是鬼佬給逼出來的呀!


    “多謝楚叔了。”何定賢連忙舉杯敬道:“多謝過諸位商會叔父的幫手,煩請楚叔幫忙轉達謝意,有機會一定請叔父們吃飯。”


    “但凡商會有事,我阿賢義不容辭!”


    楚偉南舉杯對飲,以茶代酒,擺手拒謝,笑聲清亮:“用不著,用不著,商會大會的時候,你自然有機會同各位叔父一一道謝。”


    “他們都十分看重你這位晚輩。”


    前後兩筆加起來近兩百萬,實則對哪個大老板而言都是大數目。


    誰出都心痛。


    但一人出十幾二十萬,馬上就灑灑水啦,潮汕商會的理事們就能輕鬆攤完。


    而商會要是在麵臨某次決策,需要付出巨大風險,高昂成本的時候,甚至可以通過投票拿出會費。


    這種情況上到會長、下到普通會員、既能分潤利益,又能少少出錢。


    日積月累存下的龐大會費,幾百萬的支出扔出去,整個商會都沒有痛感!


    如天災人禍,國家興亡時,皆是如此……


    不過,商戶是不能有痛感的,痛感會讓商會人心失散,走向解體。


    人多力量大。


    有組織就是爽!


    何定賢信心滿滿,意氣風發,再度起身為長輩添茶:“多謝各位叔父。”


    楚會長暗示道:“明年有興趣的話,記得參與理事競選,我們一幹叔父都是強烈支持你的。”


    “一定,一定。”何定賢滿口答應,但語氣變得隨意,好似沒有太看重理事的身份,倒不是潮汕商會理事不夠威。


    而是,他明年以督察身份參與商會理事競選,就算不依仗任何關係,照樣是手到擒來啊!


    邊個不想沾他光,同他搞好關係?


    邊個不投他?


    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沒什麽值得驕傲。


    這時霍官泰在旁苦笑道:“楚叔,你真是一點機會都不給人留,本來我地廣府商會都已經談好,何生就職的錢,廣府商會打算出一些的,起碼後麵那七十萬得歸我們,不然傳出去外界都說我們小氣。”


    “真讓你們出了,要被笑的就是我們了。”楚會長昂首迴應,很是自傲:“難道我們潮汕商會連兩百萬都拿不出來?”


    廣府商會在港島也是強勢商會之一,勝在早年有粵省軍閥支持,有廣州十三行的根基。


    隻是一部分勢力仍然留在粵省境內,一部分人馬來到港島揾食,實質上有所分裂。


    這不代表廣府商會沒眼光,更代表廣府商會的強勢,強勢到霸占著省內經濟最強的省府地區。


    但其實留在省內的廣府商會才是主流實力派,來到港島揾食的人,反而有種劍走偏鋒的感覺。


    這也導致在港島的廣府商會一直很低調,在風頭上沒有潮汕商會勁兒,但人人都惹不起。


    因為,廣府商會有內地後台,因為,港島大老板早早就想著返內地了,例如楚會長就在內地有養豬場。


    真正的大老板沒人會把港島視作天下,隻是當作一個時代跳板罷了,想要勇攀高峰還得迴內地闖天下。


    事實上,港島商界的曆代英雄豪傑,最終都要是北上才有登堂入室,進禮堂開會的資格。


    霍官泰在廣府商會內部有理事的職位,但地位也等同於何定賢一樣處於後起之秀,青年才俊,是不敢同楚會長嗆聲的,在楚會長堅定表態後,當即選擇閉口不談,開始轉過話題。


    何定賢想到商會出錢很爽快,真沒想到tmd有人給自己搶著出錢?生的靚仔果然有好處啊。


    “楚叔,阿賢,公司有一批貨到碼頭,事關重大,我要親自查驗。”半小時後,霍官泰收到有人傳來口信,十分幹脆的起身告辭。


    何定賢心知肯定是要送往北方的貨物,不是棉花就是藥品,不敢耽擱,立即送人下樓:“泰哥,慢走。”


    “多謝。”霍官泰匆匆離去。


    何定賢迴來時正準備開口散局,迴屋企吃飯,楚偉南卻招招手,出聲道:“阿賢,有件事情我想問問你,希望你不要覺得冒昧。”


    “楚叔,請講。”看在他出錢的份上,何定賢也不趕時間,楚偉南握著手仗,目光有神,凝視著他:“外界都傳你同韻南在拍拖,真的假的?”


    “楚叔,真的假的,你看不出來嗎?”何定賢心裏有點緊張,但臉上卻很無奈,他確實有點饞楚小姐的身子,但要講感情,還沒培養出多少。


    或者說,他經曆兩世動蕩不安的生活,已經很難培養出真純的感情。


    那種感情是懵懂時期方有的悸動,雜糅著幻想,衝動,對人生未來的期待、渴望,不僅取決於對方,更取決自己的內心。


    他的心早就變了,腦袋構造,思維方式,注定再也不會有純愛,但肉愛也是愛,同楚叔這種人沒啥隱藏。


    楚偉南失笑道:“看得出來,可外界都人傳,你同我女兒已經訂婚,馬上就要結婚了。”


    “我一個當父親的開口問問不過分吧?”


    何定賢麵色錯愕,旋即點頭:“不過分,楚叔,我能理解。”


    “嗯,雖然外邊都說你吃軟飯,但是我家楚家肯定是沒軟飯吃的,你要是沒打算同韻南拍拖,稍微向外界解釋一下,免得將來韻南不好找親家。”楚偉南頓了一聲,麵色慈祥,放緩聲音:“要是真打算拍拖,我迴去同韻南說一聲,該辦的事情要辦了。”


    “正好你到大館上工沒地方住,好歹是個署理組長,總不能一直住在唐樓裏,我要先幫你們修一套別墅起來,你鍾意什麽風格的?”


    他直勾勾看著何定賢,何定賢剛開始還理直氣壯的想拒絕,此刻內心頓時開始掙紮,老狐狸真是把他拿捏的死死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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