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定賢對於華探長、楚小姐來存錢並不覺得意外,因為,這隻是社交關係的一種方式,將來肯定是要還的……


    多請華探長們飲幾杯茶,陪楚小姐在夜總會玩玩嘍,唯獨對有鬼佬來存錢感到非常詫異,放穩茶盞之後,出聲問道:“是哪位長官?”


    正常的洋人不可能到一間新開業的小錢莊存錢,既然來了必定是警隊內部的人收到風聲。


    邱德更出聲笑道:“一位叫作葛白的高級督察,來存錢時特意說過同老板在一間差館上工。”


    “原來是他啊……”何定賢恍然大悟,會心一笑,露出酒窩:“老熟人了。”


    “看來是收到什麽風聲,前來投石問路的,對了,收股這麽順利,你肯定是放出了點什麽風聲吧?”


    邱德更含蓄的道:“新店開張總是要搞點噱頭,確實用了點含糊不清的小話術,大老板要是不喜歡……”


    “隨意吧。”


    何定賢摁著茶盞,緩慢搖頭:“我們又沒有把話說死,信不信是他們的事,能夠把財路打通才最緊要。”


    邱德更心頭一鬆又道:“大老板,既然有新界、港島區的探長們合夥,那麽新界、港島的分號要快點辦起來。”


    “一來,港島區差爺的油水厚,儲蓄額肯定更高,二來,新界區錢莊比較少,我們提前開個銀號將來在鄉民們眼裏信譽也好。”


    新界不是沒有銀號,隻是偏少,人窮的連飯都吃不飽,又沒有錢來儲蓄,開錢莊業注定不會發達。


    錢莊業最發達的一是港島,二是九龍。港島區的差人們就算想來錢莊存錢,也不可能專門過海來一趟。


    “普通人辦錢莊沒個三年五年不可能開分號,我們剛開業才幾天呀?分號就要辦起來了?”何定賢麵帶笑意,語氣誇張,眼裏卻沒多少得意:“一次性開三間銀號是不是擴張的太猛,投資太大了。”


    這樣一來分股換迴來的錢,全部都得投進去,錢莊裏水位低,很容易出問題。


    有盲目擴張的趨勢。


    邱德更亦是點頭:“大老板考慮的對,所以我提議是每半年開一個分號,先開進港島區,再開新界,這樣資金的調動就不會太緊張,而眼下我已經聯係了恆生錢莊的一位經理,那是同鄉,他答應我們互相通匯,幫忙在港島、新界收儲,但如果在兩區提現需要收一個半的點數。”


    通匯就是銀聯的意思,果然現在的商業理念,在上世紀沒什麽好稀奇,讓眾人覺得時代在發展的原因,隻是科技與生產力的進步,人依舊是那些人,方法也依舊是老方法。


    恆生錢莊則是港島錢莊業最大,最有信譽的一間銀號,在1933年已經成立“恆生銀行”,未來港股的“恆生指數”便是由恆生銀行編製,但港島市民與錢莊業的常稱之為“恆生錢莊”,目前“恆生”既做銀行業務,也依舊在鄉下開辦老式錢莊。


    何定賢知道“恆生銀號”的首任董事長,創始人林炳言是上海十三行的大老板,在上海灘時就與前朝交情莫逆,是財政方麵的錢袋子,恆生銀號幾位聯合創始人也皆是“省港澳”三地的頂級權貴。


    “恆生銀號”一開始就不是純華資,麵對普通市民的小錢莊,而是前朝財政放在港島揾水的一個海外銀行,率先拓展南北物資交流及匯兌業務大賺特賺,“內戰”期間又主動投誠,大舉捐款捐物,成功站隊,且看中國統區貨幣貶值,在港島黃金熱、外幣熱潮中大肆炒賣,玩的高潮迭起,與其同行一樣從中漁利,資金倍增。


    說個好玩的事,當時上滬商人與粵省商人都鍾意在港島炒黃金,炒外匯,但曆次外匯、黃金潮中,上滬商人總是铩羽而歸,大肆虧本。


    往往都是粵省商人笑到最後,吃到肚撐,好似粵省人在炒賣外匯當中天生就附加勝率。


    何定賢謹慎的道:“一個半的點數尚算公道,同恆生在一起合作,也算是能沾沾光,多少讓儲戶們有安全感。”


    “但是恆生這麽好講話?”


    邱德更笑道:“東方銀號有三位總華探長撐腰,開辦就算僅有幾天,在港島也算是出名了。”


    “加上恆生的何主席正主導業務轉型,喊出口號,服務第一,大小都做,這種利人利己的事情又什麽好放過?”


    “也對,畢竟我們有自己的客戶群體,實際上同他們沒有競爭關係。”何定賢安下心來。


    至於何主席便是帶領恆生一手編製“恆生指數”的銀號創始人之一,名為何善人,如這種大錢莊不可能“父死子繼”,隻能是有實力、能服眾的創始人順位繼承,林炳言的長子目前隻是恆生的副總經理……


    “恆生的日子最近很難過嗎?”他多嘴問了一句。


    邱德更忽然壓低聲音,出聲道:“恆生以前做內地獨家生意賺錢,現在改朝換代做不成獨家生意了,日子當然比以前難過,特別是半島炮聲一響,連南北生意都不能做。”


    “他們要是敢偷偷摸摸的做,鬼佬第一個幹他們,內地好像也不相同他們做,要不是之前林主席捐了很多錢,做了大把善事,恐怕都要給北方抓了,另外,業內有個小道消息。”


    “什麽消息?”何定賢很感興趣。


    邱德更則道:“何主席的妹妹是林主席一個小妾,他們合起夥想吞林主席的家業,正打算把林主席三個兒子都趕走,想林主席堂堂亂世金融巨子,出殯那天全港花圈都斷貨,人一歸西別人就踩他兒子頭上。”


    “多少大老板家業都是被後代敗壞的?老豆是老豆,仔是仔,分明就是兩種人。”何定賢端起茶盞,飲下一口,打斷道:“好了,不用議論別人家的八卦新聞,你管好自己的老婆就得。”


    “恆生銀號難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但你作為他的競爭對手,他們居然不把伱放在眼裏,你是不是得想辦法讓他們更難?”


    邱德更麵色一愣,慚愧的低下頭:“大老板教育的是。”


    ……


    晚上,何定賢乘坐黃包車來到中環的百樂門夜總會,在門口正碰見下車要進門的楚小姐。


    “何老板,你也來玩呀?”楚韻南一身黑色風衣,畫著淡妝,紅唇鮮亮誘人,長發已經剪短,燙成大波浪卷到耳側,整個人風度恍然一新,居然已經沒有故作男性的姿態。


    好似要徹底把女人的美麗展現出來,為之驕傲,自信,非常具有魅力。


    何定賢一身白色西裝,戴著帽子,手拿煙鬥,眼神轉向她也是看了半晌,隨後笑道:“來找你的,楚小姐。”


    楚韻南點點頭,腳上踩著高跟鞋,風衣裙底正好離地三公分,海風將其微微吹動,如似站於水中起波瀾。


    “噠噠噠。”她細高跟鞋一步步向前,站定在何定賢麵前,白皙的麵龐,精致的下巴輕輕點頭:“我知道,來感謝我的五十萬嘛……”


    “唿……”何定賢吸上一口煙霧,鼻尖已經嗅到迷離的香水味,見對方氣勢洶洶的樣子,十分幹脆道:“是的。”


    “特意來感謝你。”


    楚韻南輕笑:“不用客氣,這筆錢我老豆讓我存的,他說你的錢莊辦的很厲害,有本事。”


    “欣賞你來著。”


    何定賢連忙打蛇上棍:“多謝楚會長看得起,晚輩改天一定登門拜訪。”


    “你可真厚臉皮。”楚韻南說笑道:“他讓我存,隻是意思意思,五十萬還不是我掏的錢?”


    “我要給你存五萬呢?”


    “一樣要去登門拜訪一下……”何定賢道。


    楚韻南笑道:“毫不掩飾的想要攀關係啊。”


    “楚老板是多少人的衣食父母?別人想攀都沒機會,我為什麽要害羞?”何定賢倒是滿臉坦然:“而且我覺得你不可能白白掏五十萬出來給我,肯定是有什麽事情要幫忙咯。”


    楚韻南舉起纖細的手,表情玩味,輕輕掃過他西裝肩頭:“海運生意真的很賺錢,我打算自己再購置兩艘船,但是一時半會拿出這麽大的資金,有沒有從錢莊裏掏一些出來給我?”


    何定賢皺皺眉頭,反而問道:“楚家肯定不缺兩艘船的錢,既然是賺錢的生意,楚老板不會不支持吧?”


    楚韻南舉起塗著紅色指甲油手,放在他眼前自我欣賞著道:“要是靠老豆,我找你做乜?”


    “知道我為乜脫掉西裝不穿嗎?因為,不需要了,女仔有本事照樣可以在家裏挺直腰杆。”


    “不用裝腔作勢。”


    “嗬嗬。”何定賢輕笑兩聲,吸上口煙:“沒問題,等我生意上的錢用完,錢莊裏多的就拿來給你買船。”


    “多謝,賺到錢給你分紅。”楚韻南收迴手,挑眉笑道:“上迴《報社》沒入股真是可惜,這迴錢莊又沒身份入股,隻能蹭蹭你的財運咯。”


    何定賢搖搖頭,慢條斯理的說道:“隨便蹭,而我不為賺錢,就為看你梳女妝,靚呀。”他大讚一聲,大膽的打量起雙腿。


    “隨便看,免費。”楚韻南大步一邁,踏出高跟鞋,露出修長的美腿,倒是很大方,正轉身走進夜總會時,忽然迴頭看向一眼黃包車:“聽說你買新了一輛車?”


    “怎麽沒見你開來。”


    何定賢聳聳肩膀:“轎車不好過海的,放在九龍開就得。”


    “喔……”楚韻南若有所思,走進夜總會時喃喃道:“小妾也一樣麽?”


    “什麽?”


    何定賢在音樂聲中沒聽太清,湊上前去出聲問道,楚韻南搖搖腦袋,在侍應生的引領中,朗聲答道:“今晚我請客。”


    “廢話。”


    何定賢出聲笑道:“一個大富婆在麵前,總不能輪到我請客吧?”


    ……


    北角,百福道,一幢格調高雅,外觀秀麗的五層別墅內,邵邨人穿著西裝,翹著二郎腿,手上拿著一份商報,目不轉睛的道:“何定賢倒是很巴閉,銀彈不夠開銀莊!”


    “做生意有一套!”


    邵維枚手上拿著一顆蘋果,坐在沙發旁,用小刀慢慢削著:“東方銀號搞得風風火火,下一步肯定同我們搶地。”


    “老爸,往後怎麽辦?”


    邵邨人笑道:“沒關係,論遠的,圈到地又怎樣?沒有好的電影公司供片,院線也得虧本拋售,論近的,他們錢莊能不能搞好還不一定,那個姓邱的欠你大伯一條命,叫他還來先。”


    邵維枚將手上的蘋果遞給父親,邵邨人接過之後,用力咬下一口:“哢嚓。”


    邵邨人又道:“另外,港島現在也不是很太平,前段時間的搶劫金鋪案,大館轄區裏交戰三百多發子彈,華人警探竟然沒有抓到,真是一班廢柴。”


    “這些廢柴能幹什麽大事?”


    邵維枚目露沉思。


    翌日,早上。


    邱德更早常在出租屋內起身,從上海街步行前往彌敦道的錢莊上工,半路上,五個穿著汗衫,手持短匕,表情不善的馬仔突然在馬路旁站起身,迅速將他圍在一起,堵到一麵牆角。


    邱德更反應很快,但無處可逃,背後冒出一片寒冷,表情緊張的說道:“幾位大佬,我是跟何探長混的,有什麽誤會是不是可以……”


    當先一個馬仔把短匕收起,語氣稍微客氣了一點,出聲道:“邱老板,我們是上滬旗盛記,一直幫寧波老板們辦事,想必你也知道吧?”


    “我知道。”


    邱德更牙關打顫。


    “邵老板請您去一趟,你會不會不給麵子吧?”馬仔又問道。


    邱德更心知不妙,硬生生點下頭:“行。”


    “我去。”


    馬仔鬆出口氣,拉起他的肩膀往前推了一下:“黃包車都給你準備好了。”


    “能不能讓我同何老板告個假?”邱德更走向黃包車時問道,與此同時,路麵幾名潮義勇的馬仔投來目光,有人上前主動詢問:“邱老板,撞見什麽事了?”


    “隻要你開口,沒人能逼你走出旺角!”一名潮義勇的馬仔神情鄭重,幾個馬仔已經在檔口門口的箱子處抽出長刀,虎視眈眈的看向上滬旗的“盛記”,“盛記”馬仔則直勾勾盯著邱德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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