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定賢把煙鬥放進口中,深吸一口,眼神對上主桌的老板,忽然合拳拱手,大笑道:“哈哈哈,各位老板客氣。”


    他踱步來到酒桌右側空著的主賓位,寒暄道:“我隻是七號差館一個打工仔,承各位老板薄麵看得起,包下整座酒樓,那要我兩個月薪水啊!”


    黃有維麵不改色,請客人坐下,再入座主位,客氣的笑道:“何長官講笑,誰不知您在九龍開辦實業、壟斷影店,我們搞銀莊的您麵前,上不了台麵,全都是小生意。”


    黃老板眼神落在何定賢手上拿著煙鬥,瞳孔猛縮一陣,表情微微有些色變,顯然是認得出煙鬥來曆。


    何定賢吐出口煙,輕飄飄的道:“小生意?嗬,我看你每個月賺的不少。”


    黃有維客氣的奉上茶,語氣小心:“同仁們多少要賺一點,但在灣仔的地頭上,賺多賺少,得仰仗何長官,阿泉,把禮物送上來。”


    昨天在錢莊裏的掌櫃,正站在桌旁伺候,聞言立即捧上一個牛皮包的長盒,來到兵位把長盒打開,深深彎腰,諂媚的抬手介紹:“何長官,英國進口的高爾夫球杆,同英女皇用的一模一樣,一個工廠製造的。”


    黃有維也大笑道:“何長官,我聽聞您前幾天到了南區球場一趟,想著您可能會對打球有興趣。”


    “畢竟以何長官的身份,才幹,將來肯定是要出入議事局、總督府的人物,正所謂往來無白丁,談笑有鴻儒,屆時都是與爵士、議員、太平紳士一起聊天,難免要打打球球,賽賽馬。”


    “說到賽馬,對了,李老板家裏好像有一匹良駒,到時選出來給何長官看看。”


    坐在下首一位留著八字胡的老板當即笑道:“沒問題,等著何長官挑一個時間出來。”


    何定賢眼神轉到那盒球杆裏,最吸人眼球的不是一套球杆,而是球杆下麵擺好一疊又一疊的港幣。


    粗看一下,至少都有十幾萬港幣,端得阿泉已經手臂微微顫抖,足可見其誠意。


    何定賢站起身來到球盒麵前,仔細打量了球杆一陣,最後挑選出裏麵最有份量,最為結實的一根。


    他把球杆放在手掌裏掂量一陣,眼神掃過麵前的掌櫃,掌櫃連忙伏的更低,膽怯的避過目光。


    在場一共十四位錢莊老板,目光也都匯聚在他身上,等待著他下一步動作。


    何定賢算是看明白了,動豬油仔是威,給錢是恩,恩威並用,球杆都是在警告他!


    我們知你去見過總華探長,但是,有總華探長撐腰又能怎樣?


    隻要收下球杆跟錢,接下來,就是把錢跟警隊分一分,井水不犯河水,繼續相安無事。


    “他們根本不知,警隊華人已經與鬼佬達成一致,要拿他們殺雞儆猴,打破陳規!”何定賢想到此處,嗤笑出來,表情裏的譏諷,令桌邊老板們都是一愣。何定賢則拿起球杆,用手把盒子關上,出聲說道:“球杆收下了,其它拿迴去。”


    老板們很是油滑的紛紛大笑,看起來是一幅賓主盡歡的場景,黃有維卻湊上來熱情的道:“何長官,是不是東西用不順手?”


    “我讓手下人去換。”


    何定賢搖頭拒絕:“不用,其它的東西用不上,留一根球杆就好了。”


    他手裏拿著球杆上下打量,好像在掂量怎麽握舒服,黃有維見狀有點捉摸不透,但覺得大勢被他們掌握,拿捏一個探目肯定不成問題,當即就向門口侍應使了一個眼色。


    “上菜。”


    侍應生立在門口,連忙鞠躬點頭。


    何定賢卻舉起手叫住:“稍等。”


    “何長官,有什麽吩咐?”黃有維按下心底不耐,麵上卻笑的開心:“要什麽好酒好菜盡管提,隻要能夠買的,就一定有!”


    “黃老板真是大方。”何定賢付之一笑,語氣依舊平靜:“隻不過,我喜歡把事情談完再吃飯,免得浪費糧食,讓大家都吃不飽。”


    “畢竟,每次吃飯都掀桌,形象不好。”


    黃有維臉色耷拉下來,一眾老板們也默不作聲,黃老板沉重的道:“何長官有什麽條件,開出來吧。”


    “不是同你們談條件,伱們沒有同我談條件的資格,隻是飯要吃的開心,總得同朋友一起食,酒要飲的痛快,也得跟兄弟一起飲,我得要把不同路的人趕下桌,我才吃得下飯。”


    這一番話裏的威脅非常露骨,殺氣更是溢出齒縫,黃有維不複先前客氣,收手而立,迴到主位上看向他道:“何長官,這桌子上坐的都是業界同仁,你莫非是想一個吃獨食。”


    “小心噎死呀!”


    “後生仔!”


    何定賢雙手握住球杆,猛然側身甩起,杆尖劃過一道弧線,猛然擊破一顆頭球。


    “嗙!”


    毫不留情的一杆重球下,黃有維腦袋就像充水氣球般爆開,紅色血水四處飛濺,人也轉了一圈摔倒在地。


    桌邊十三名錢莊老板被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心髒狂跳,好明明事情還可以談,好好的一餐飯,怎麽說動手就動手?


    真不把五邑商會放在眼裏嗎!


    區區一個探目就算有總華探長撐腰,怎麽夠資格在酒桌動手。


    何定賢卻甩手再將球杆重重砸在實木桌上,將木頭都砸出一個豁口,繼而一腳踩在椅子上,叼著煙鬥環顧眾人一圈:“把錢莊底帳全部交出來,規費重新定,往月的事情可以既往不咎,但是警隊絕對不能收的比鬼佬少。”


    “唿。”他鬆開一隻手摘下煙鬥,吐出口氣,目光一個個轉過去:“包括金管局的那一分也先交給我們。”


    “將來,所有的規定,警隊訂,所有的規費,警隊發,叫你們金管局的頭來警隊拿錢。”


    “就這樣簡單!”


    這一杆不是為豬油仔出氣,阿仔的氣有人去出,這一杆是為了臉上的麵子!


    他的人!


    不是什麽癟三都能動的!


    與此同時,這一杆也圖窮匕見,將警隊最新的內部意見,正式向整個江湖公開,服、不服,結果都擺出來給大家看。


    醒目的人,眼下就該猜到七分,識趣的低下頭,可港島地下混亂已久,各行老板們威風慣了。


    他們眼裏總華探長就是個高級打工仔,小小探目更是一個不上台麵的角色,要不是何定賢有幾分才幹已經加入潮汕商會,連他們擺一桌的資格都無。


    新的秩序在沒有建立前,也是不會受到認可,阻力最大的時候……


    唯有被人接受的秩序,方叫作秩序,當然,也可以讓人被動接受。


    眼下,大部分人都還是轉不過彎來,老板們見到推選出來的業界代表被人幹趴,又氣又怒,也有人意識到,事情不一般,警隊就連金管局的數都要包圓,看起來不像是簡單來吃一口,但更多人覺得心肝肉都給人挖走了。


    tmd,之前收規費就算了,全當是江湖規矩,為大家好,現在底帳都要查,那麽利潤完全公開,豈不是他們給警隊打工?


    警隊隻要改改規費數額,就能剝削他們利潤,實打實的強權行為,總督府都不這樣幹。


    你倒是替總督幹了。


    憑什麽啊?


    有人忍受不了,一拍桌麵,怒氣勃勃,指著何定賢就是破口大罵:“tmd,一個花腰仔而已,港島從沒有人敢這樣囂張,真當我們五邑商會不會做事?”


    “現在就斬翻你!”


    “阿強!”


    這人扯開嗓子大吼一聲,底下的人仿佛得到信號,嘩啦啦,馬上就人行動起來,與此同時,一大批手持警槍,身著便衣的探員衝進現場,緊接就是槍聲響起。


    “砰砰砰!”率先在桌底抽刀的五人頓時胸口中槍,相繼倒地,其餘五江社馬仔紛紛停手,望著眼前布滿大廳的探員,第一次見到槍比他們人多!


    樓上,喊人的人老板聞見槍聲,驟然色變,心底已發虛,臉上卻還在強撐,用手指著何定賢道:“花腰賢,錢莊背後都是李老板在支持,你最好要懂的分寸。”


    “嗙!”


    槍聲沒有把所有人都嚇住,依舊有人站起身,拍桌大喝:“對!沒有社團能欺負五邑人,也沒有人能欺負我恩平施!”


    “花腰賢,你一個潮汕人,沒資格對錢莊業指手畫腳,乖乖去做你的造紙、影店、去好好伺候你的楚小姐!”


    何定賢唿出一口煙,將煙鬥反摳,倒出煙絲,再放在旁邊櫃子上,動作行雲流水,慢條斯理。


    一直等到兩個人把話講完,才迴頭看向他們:“還有沒有要跳出來逞威風的?”


    其餘老板們默然不語,也許是兩人把話都講完了。


    這時雷樓下藍剛、林耀文已率人控製好局麵,餘下一個小組則在門口把守,雷洛特意帶著一隊警員衝到樓上,踹開房門,頓時所有人湧而上,紛紛用槍口頂住在人後腰,把人摁在嵌著球杆的木桌上。


    “都不講話,那就是都講完了。”何定賢拾起杆尖帶血的球杆,抬頭吩咐一句:“把地上的那個先丟下樓,我再講。”


    “好。”


    雷洛幹脆的張口答應,努努嘴,馬上有人動手將黃有維扔出窗戶,伴隨重重一聲落地音,酒桌旁所有人都沉默了。


    因為刑事組的全員出動,已經證明是集體性的行動,不是一間差館要揾水!


    是整個警隊要做事!


    這種局麵的層次,既不受他們而掌控,也不受他們影響,無論誰能夠贏到最後,總之被車輪碾過的蟲子都要先死。


    或許翻車後,開車會撞成爛泥,但蟲子早已腐敗。


    何定賢托著球杆,踏著皮靴,踱步來到第一個嗆聲的老板麵前,抬手掃掃他衣領,笑著道:“你要斬翻我呀?”


    老板凜然不懼,昂首道:“定下的規矩不可改,多少規費就是多少,要交底賬是不可能的。”


    何定賢頷首迴道:“交給鬼佬,不交給我們,是覺得我們沒權力。”


    他目光轉過:“阿洛,把他帶下樓,讓他見識下警隊手段有多硬。”


    雷洛輕輕頷首,用槍頂著老板後腰,老板卻硬著不走,雷洛冷笑一聲,一腳踹在他屁股上,旋即舉起槍瞄準腦後:“砰!”


    “比骨頭硬點。”雷洛答道。


    何定賢走到恩平施麵前的時候,已經有兩名探員讀懂眼色,將恩平施壓在地上,挾持雙臂。


    何定賢雙手握著球杆歎道:“不要隨便學人拍桌子,因為,老子欺負的就是你!”


    “啪!”


    他毫不猶豫的甩起球杆,一杆砸進恩平貴嘴裏,將其兩排牙齒全部砸爛,就連嘴角都豁開一個大口。


    何定賢旋即將球杆丟在地上,叮當一聲,清脆的迴音讓人發怵。


    這時他拍拍雙手,再環顧一圈,出聲問道:“底帳交不交!”


    “規矩!”


    “認不認!”


    還是沒有人迴答。


    恰巧,顏雄去而複返,拎著一個染血的布袋迴來,將布袋擺在桌麵,出聲說道:“長官,五江社話事人,大頭潘到了。”


    何定賢眼神一瞄,冷笑道:“確實很大!”


    江湖人,隻有取錯的名,沒有叫錯的外號。


    餘下十人終於被血淋淋的現實壓彎了腰,明白警隊的意誌是從上到下,再也挺不住,低頭道:“交。”


    “認!”


    “何先生,底帳我們交,規矩我們認,但是金管局那邊……”


    何定賢聞言眯起眼睛,出聲說道:“金管局是你老豆呀?要錢喊他來找我!”


    “是。”


    問話的人連忙低頭。


    何定賢拍拍他肩膀,關切的道:“正行生意好好做,要撈油水,也得照警隊規矩好好撈。”


    “這規矩,我定的!”他鬆開手昂首走出房門,路過雷洛身前的時候,側頭對他說道:“地上的錢同兄弟們分一分,出門不能白跑一趟,另外把那個掌櫃帶迴警隊審一審,我懷疑他同一起殺人案有關,最後球杆記得幫我帶迴去,用起來挺順手的。”


    “以後派上用場的機會多。”


    何定賢突然笑起來再問道:“剛剛我打球帥不帥?”


    “賢哥打球犀利,一看就是練過!”雷洛聞言笑讚,何定賢也虛心的接受了,頷首道:“看來我還是有點天賦的,有機會一起打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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