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情發生之後,我思考了好久,經常吃飯的時候、辦公的時候都在走神,那樣的不理智也太可怕了。


    難道隻有變成那樣,才算是真正的擁有了親人之間的感情嘛?


    見我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大兒子忍不住了,吃飯的時候就直接在飯桌上,“媽,你碰到什麽事兒了,你就直接說吧,說出來,我們大家一起幫你想一想,總好過你一個人想這麽多天都沒有結果吧。”


    我迴過神來笑笑,“沒事兒,可能是被之前處理的那件事給嚇著了,過兩天應該就好了。”


    “嚇著了,那可是大事。”爺爺敲了敲筷子,“這有些人嚇著了,剛開始看著是挺正常的,到後邊兒越來越跟丟了魂一樣,我看青山媳婦,你就有點像,迴頭叫個喊婆來給你喊喊。”


    我給他嚇了一跳,趕緊說:“爺,現在可不興這些,被人看到了,要說咱們封建迷信的。”


    好說歹說,他才沒有拄著拐杖出去叫喊婆。


    裴青山在公社裏自然也是知道那件事的,晚上睡覺的時候他問我,“真嚇著啦?”


    “哪有那麽容易被嚇著,騙家裏小孩兒的,我就是有點事想不通,過兩天就好了。”我對他有些敷衍,實在是不想再迴答這類的問題了。


    我現在都是大隊長了,碰到點問題,吃飯的時候想一想不是很正常的嗎?裴青山又不是沒有經曆過。


    你說他關心吧,他問了那句話之後就沒再說話了,你說他不關心吧,他還問了一句呢。


    一想感情的事情,就會想的有點多,睡覺也睡得不怎麽好,半夜總是迷迷糊糊的,偶爾睡眼朦朧的起來,端起床頭桌子上的水就往嘴裏送。


    入口我都愣住了,這水居然是溫熱的。


    睡覺前放在床頭的,半夜起來喝怎麽都不可能是熱的,難不成……


    我看向睡在旁邊的男人,他板板正正地躺在那裏,雙手交疊放在腹部,眼睛閉著,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沒睡著。


    我捧著溫熱的水,一小口一小口的抿著,起身想去解個手。


    突然聽到身後有聲音,我迴頭一看,他摸出了***電筒跟在我後麵,手電筒射出的光正好就在我前麵要走的路上。


    “你怎麽還不睡?桌子上的水……”


    他手裏還拿著其他的東西,大步走過來,幫我披上了一件外套,“現在雖然還不冷,但晚上起夜也會有風,都不知道披件外套再出來,快去吧,我幫你打光。”


    披上外套之後,我隻覺得周身都圍繞著暖意,他把手電筒遞給了我,說讓我小心點,別掉坑裏了。


    又不是第一次大晚上的解手,這麽小心做什麽?


    我哭笑不得的進去解完手出來,他還站在茅廁門口,在微微的夜風中挺直著身板,站在那裏的樣子那我好像迴到了當年我們在部隊裏談戀愛的時候。


    拉練時他總是會在白天拉練完之後來找我,就像現在這樣站在我們連隊外頭等我出來。


    我心裏頗有觸動,走過去輕輕從身後抱住他,“青山。”


    “嗯?”他握住我的手,“有些涼了,趕緊迴屋裏吧,有話迴去再說,別站在風口上。”


    我們一同迴了屋,想著晚上睡醒時喝到的溫熱的水,還有起夜時的那把手電筒和外套,身上暖暖的,心裏也是暖暖的。


    “你明天還要一大早起來去上班呢,怎麽這麽晚了還不睡?”


    他把我摟過去了,靠在我頭上說:“今天看你狀態不對勁,我怕你晚上會起燒,總得多注意一些,你現在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吧?”


    原來是因為看到我狀態不太好,所以才時刻關注著我,晚上察覺到我睡眠不太好,特地隔一段時間就給我換熱水,就怕我半夜起來喝到涼水會不舒服。


    他對我是真的用了心的。


    我把阮念念我說的“不理智”還有我這幾天的想法說給他聽,我感覺他應該是可以給我一些幫助的。


    誰知道他沉默了半晌,說出來的話卻和我想象當中的不一樣。


    “萍萍,不管你抱著什麽樣的目的和我在一起,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我想照顧你,讓你好好的生活,讓你後半輩子無憂,我並不是出於愧疚,或許也不再同當年一樣是因為愛,我隻是覺得不管是當初還是現在,你都是最適合我的人而已。”


    他的話說的很真實。


    我忍不住問了他一句,“如果哪天我在外頭被人欺負了,你會怎麽辦?”


    “這種事雖然大概率是不會存在的,但既然你問了,我就把我心裏的答案告訴你,如果你在外頭被人欺負了,我會先試著用法律的手段去製裁欺負你的人,但若是製裁不了,我會用自己的辦法,幫你討迴公道。”


    還自己的辦法,我笑著打趣他,“咱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那些違法犯罪的事可不能去做。”


    裴青山也笑,搭在我肩頭的手掌心顫動。


    “我可沒說要做違法犯紀的事啊,咱們這些人從部隊裏出來,不管是你還是我,都有自己內心裏堅守的底線,有時候不違法的手段也能讓人痛不欲生,我隻要一想到那人欺負了你,我腦子裏就能浮現出千百種手段去對付他。”


    原來他的底線,就是在不違法犯紀的基礎上,想出千百種法子去對付人家。


    我好像又多明白一點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有了人,我伸手去摸了摸,身側的位置還不是冰涼的,餘溫尚在,應該走了沒一會兒。


    晨起去摸床頭的水杯,裏頭的水又是溫熱的,估計是裴青山走的時候幫我換的。


    他平日裏有這麽用心嗎?我仔細迴想了一下,卻好像想不起來了,自從結婚了之後,我確實有用心在經營這一個新的家庭,但是卻沒有用心去經營和裴青山的感情。


    我以為我們之間早已不是當初的愛情了,那是什麽感情呢?我也沒找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總而言之,嫁給他之後,我在刻意的忽略他。


    卻因為這件事,我發現他對我的想法和我對他的是完全不一樣的。


    那我就,再試試?


    端起搪瓷水杯,將裏麵的溫水一飲而盡,走出房門的時候,看到囡囡正在收拾書包。


    見我出來,她嘟著嘴埋怨,“媽媽,你昨天晚上檢查完我的作業,忘記幫我放迴書包裏了,害我早上起來還得自己又收拾一遍。”


    囡囡平時的習慣很好,寫完作業會自己收拾書包,再檢查一遍書包裏的東西有沒有少。


    我伸手拍了拍腦門,帶著歉意的說道:“對不起啊囡囡,媽媽昨天確實是忘記了,下次不會再這樣了。”


    她突然走過來抱住了我,“沒關係的,媽媽,我知道你這幾天有點不舒服,爸爸也跟我們說過了,不能讓你太累了,我煮了點粥,貼了餅子,還煮了幾個紅薯跟玉米,你好好養著,我能照顧好大家的。”


    家是什麽呢?家人又是什麽呢?


    在囡囡輕聲細語的哄聲中,我突然領會到了一些。


    或許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家人吧,互相照顧,互相取暖,會在我疲憊的時候,給我一個肩膀,一個擁抱,在我無助的時候,給我支持和鼓勵,在我迷茫的時候,用他們獨特的信念告訴我,什麽才是正確的方向。


    囡囡抱了我一會兒之後就鬆開了,“爸爸剛走沒多久,我也該去上課了,媽媽,你工作要努力,也得多注意自己的身體,實在不舒服還是要迴來休息的,你要是倒下了,咱們大隊裏可就群龍無首了。”


    “小丫頭,還知道什麽是群龍無首,去上課吧。”


    那天我處理完工作迴家的時候,裴青山已經迴來了,見我迴來,他就說好久沒跟我一起出去散步了,拉我出門去走一走。


    我雖然有點疑惑,還是跟在他身後走了出去。


    走出大門的時候,囡囡跑過來撲在門邊說,“你們慢慢散步,家裏我和哥哥會照顧好的,一切都不需要你們擔心。”


    真是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樣。


    我感覺裴青山是有些什麽話要跟我說的,但是可能不方便當著孩子們的麵說。


    跟著他一路走著,我發現我們去的地方越來越眼熟,這不是去上墳的路嗎?


    走到熟悉的墳堆前,我側頭看他,“怎麽突然想到帶我來這裏了?”


    他拉著我跪在我爹娘墳前,沒有直接迴答我的話,彎腰磕了幾個頭。


    “爹,娘,我帶萍萍來看你們了,當年我就來這裏發過誓要照顧好萍萍,可是我失約了,現在我又把萍萍找迴來了,下半輩子我一定會照顧好她的,不讓你受委屈,不讓她吃苦,一輩子為她遮風擋雨。”


    我們從來沒有一起來給我爹娘上過墳,原來他之前就來過嗎?


    他從來沒有跟我說過。


    迴去的路上我問他,一大把年紀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當初,我們確定關係之後,有一次迴家探親,我就來這裏跟爹娘發過誓,說要好好照顧你一輩子,我也沒想到當年會發生那樣子的事,到底是我辜負了你,隻是我想說的是,我跟我前妻,不過是搭夥過日子罷了,我這輩子隻對你一個人動過真感情。”


    “你這肉麻兮兮的。”我搓了搓胳膊,推了他一把,“那我可不止對你一個人動過真感情,張大哥和他家裏人都對我那麽好,我可喜歡他了。”


    不知不覺中我們好像迴到了當年的感覺,肩並肩的在一起走著,互相說著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偶爾相視一下。


    他拉上了我的手,對我說話的語氣除了說分手那一次,其他時候都特別溫柔,包括在大隊裏共事的時候。


    就算脾氣很暴躁的跟他嗆聲,他也永遠都是包容的看著我。


    或許他的偏愛和感情,真的都隻給了我一個人,我默默的收緊了手指,感受著他手心裏的溫度。


    “喲,大隊長,帶你男人在村子裏散步呢?”


    碰到熟人打趣了一句,我滿不在意的笑著說:“對呀,這不是我男人今天下班早,說很久沒在村裏走走了,我就帶他出來了。”


    “走走好,走走好嘞,沒有比你們更般配的了,你們先走著,我迴家做夜飯了。”


    迴去的路上一路打招唿的人不少,都對我們釋放出善意的笑容,偶爾夾雜著一些打趣。


    好像整個村子的人對我都格外的包容,即便我從老張家改嫁到老裴家,老張家的長輩們對我也依舊是親切和藹。


    “萍萍,你現在理解了嗎?這就是家人間的感情,如果有人把槍口指向了我們村莊,指向了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你卻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一個一個的倒地,你難受嗎?”


    我難受嗎?我怎麽可能不難受?隻要一想到那個場景,我都恨不得去部隊借一把機關槍來,把那些欺負我們村裏這些鄉親們的人全部給突突了。


    說了這麽多,我突然就體會到了,原來這就是阮念念所說的“不理智”。


    我們確實需要時刻都保持理智,但真正的感情,是無法做到完全理智的。


    當愛的人麵臨危險的時候,我們都會選擇奮不顧身,不顧一切的去衝到他們身邊。


    很多事情無關情愛,或許這麽多年過去了,我跟裴青山之間,也早已不是愛情,可是他依然在乎我,我也依舊在意他。


    這份感情或許是一起共事處出來的友情,又或許是從相識到這一刻的親情,總而言之,我們之間還存在那種為對方奮不顧身的羈絆。


    從外麵散步迴來,走到家門口的時候,聞到灶房裏傳出一陣香味。


    “你怎麽又讓孩子們做飯了?”我嗔怪地看向裴青山,“晚點吃飯又不會怎麽樣,大不了我們散完步迴來做嘛。”


    我的話音剛落,就看到大兒子捧著一個大缽碗從灶房裏走了出來,“媽,快進去坐著,這可是妹妹手把手教我做的長壽麵,快嚐嚐看味道怎麽樣?”


    “長壽麵?今天是誰生日嗎?”我把所有的人的生日在腦海裏過了一遍。


    爺爺的?不對啊,他大壽沒多久才剛過;裴青山的?也不對,他生日在年邊;大兒子的?他是上半年的生日;囡囡的生日還有一個月呢,我說好給她買紅頭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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