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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夫也很想弄明白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李鴻章快氣爆了。


    郭金章居然就在他的衙門,他的客廳裏,跟手下商量推翻他所效忠的大清王朝!這世上還有比這不著調的事情嗎?他是李鴻章,大清國的頂梁柱,郭金章居然敢這樣無視他的存在?可是同樣的,涉及到了“正事”,他雖然心中怒極,臉上卻愈發的沉靜起來。因為他很知道,自己無意間聽到的這件事,遠比郭金章買通他的侄子發電報調動他的軍隊更加嚴重,甚至比跟日本人的戰爭還要嚴重……那些畢竟都是外國人。可郭金章和唐州都是中國人啊。


    “你不都偷聽到了嗎?還用問?”郭金章顯得很坦然,一點兒也沒有做壞事被人抓到的感覺。可話說迴來,推翻清廷是壞事嗎?


    “那你以為老夫是什麽人?”李鴻章又沉聲問道。剛剛跟郭金章談話的時候,他雖然憤怒郭金章動用手段調動自己的手下,可依舊能言笑自若地跟對方罵來罵去,因為他知道,郭金章這麽做雖然很出格,非常的出格,但至少還是在幫他。而且郭金章是“外人”,他處置不了,既然處置不了,以後又可能需要對方的幫助,那他就算再憤怒也要表現出自己的氣度。可現在不一樣了,這家夥的目的太可怕,可怕到他已經無法容忍。


    “你是什麽人?你是大清國的裱糊匠,李鴻章!”郭金章笑道。


    “裱糊匠?嗬嗬,這個綽號倒是新鮮。”李鴻章冷冷一笑,“可我千辛萬苦地裱糊著大清國這幅江山大畫的一道道裂紋,你卻突然告訴我你要把它撕爛……你說我該怎麽辦?”


    “砰!”郭金章拿食指對著自己的頭,“一槍崩了我!”


    “你當我不敢?”李鴻章陰聲問道。


    “你當然不敢!”郭金章輕輕一笑。“你是這大清國的裱糊匠,好不容易把這千瘡百孔的如畫江山裱出點兒樣子來。勉勉強強能見見人了。崩了我……這幅‘畫’兒你還想不想要了?”


    “沒了你,我大清江山更加穩如泰山!”李鴻章道。


    “沒了我,愛新覺羅皇室生存不到明年!”


    “你……”


    李鴻章一窒。他相信郭金章所說的。就像他相信曾經聽到的,劉通福曾經用五千萬美元和把皇族滅門的威脅讓慶王奕匡出麵。跟包括他在內的那些反對唐州在國內移民的大臣們打擂台的傳聞。因為唐州確實有這個力量和能力。而且,皇室算什麽?要不是他邁不過心中那個坎兒。就憑北京城的那些蠢貨,夠他李鴻章吃幾口的?慈禧貌似精明,可那個女人的所謂精明放在絕對的實力麵前算個逑?


    “老李啊。你覺得。這大清朝廷還能撐幾年?”郭金章又開口問道。


    “幾年?就是你死了,也看不到朝廷倒下的景象。”李鴻章冷哼道。


    “老頑固!”郭多章白了他一眼,“死撐著有用嗎?就憑北京城的那些蠢貨,如果不是有你護著,他們連兩年都撐不過去。”


    “老夫一生都會效忠大清。”李鴻章道。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郭金章撇了撇嘴,“可如果你要攔著我們的話。後果會很麻煩的。你想過沒有,如果因為你的阻撓。使得我們非得等到你百年之後才能發動,我們會是什麽心情?”


    “那幹老夫何事?”李鴻章冷哼道,“氣死最好!”


    “氣死當然好,可惜那種事例太少。”郭金章輕笑了一下,“大多數的情況下,我們都會將這種憤怒轉移。轉移哦!老李你自己想想,如果你不在了,沒有能把握大局的人,我們這群人會把心中的憤怒轉移到誰的頭上,或者說,誰們的頭上?”


    “噌……”


    李鴻章猛得站起身來,憤怒地瞪著郭金章。


    “別看我,我現在是外國人,管不了國內的事兒。而且我跟清廷沒有那麽多的深仇大恨……”郭金章擺了擺手,“別忘了,我十幾歲就漂洋過海了。所以,我的仇大都在美國那邊兒,而且都報得差不多了。我現在身心舒暢,念頭通達。……可像我這樣的畢竟是少數中的少數。絕大多數的中國老百姓都在清廷治下,他們可就不會這麽想了。……老李啊,聽說你為了阻撓我們劉大代表在人市招收移民,不惜將北京的人市移到了通州,那麽,你一定應該清楚北京的人市是什麽情況吧?你覺得,賣兒賣女隻為一口飯的老百姓,會怎麽對待造成這一切的清廷?”


    “斬盡殺絕!”


    “閉嘴!”沒想到一邊坐著的王五會突然冒出這麽一句,本就憋著氣的李鴻章頓時大怒,滔天的怒火頓時就朝著順源鏢局的總鏢頭撒了過去,“爾不過朝廷刀下一遊魂,安敢如此?莫不是以為老夫殺不得你嗎?”


    “王總鏢頭過兩天就要陪我迴唐州!”郭金章突然冒出了一句。


    “這一點我可以證明。而且王總鏢頭在養傷的時候就已經通過了唐州駐外辦事處的認證,正式辦理了入籍證明……他現在其實已經是唐州人了。”劉通福在一邊輕輕摳了摳鼻子,插嘴道。


    “你們……”


    李鴻章的胸膛急劇地起伏。他不過就是發泄一下怒火,可就是這個,兩個混帳小子居然都不願意順著他。可他沒有料到,就在他氣喘籲籲的時候,一邊的孫祿堂又突然朝他拱了拱手:


    “中堂大人。”


    “你……又是何人?”李鴻章慢慢地坐下,問道。


    “河北望都孫祿堂!”


    “孫祿堂?”李鴻章眯起了老眼,“好像聽說過這個名頭,你就是那個什麽少保。”


    “江湖朋友給的匪號,不敢汙老中堂之耳。隻是,”孫祿堂頓了一下,“小民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不當講你就不用問了。”李鴻章冷哼道。


    “那小民就鬥膽了。”孫祿堂深吸了一口氣。“小民是河北望都縣人,家資還算豐厚。又開了家拳社。收了幾個學生,日子勉強在過得去……可小民終究不是隻有一個人。周圍也有不少鄉親。說真的,大家的日子過得很苦。不說別的,就說每年的稅捐。……而今官府設立的稅、捐名目繁多。多如牛毛。小民家境還算富裕,也苦不堪言。隻能勉強支撐。可更多的鄉親。一年的收成還不夠幾次稅捐,連自己的吃食都不夠。可是不種又不行,因為大家總要過日子。所以。隻以一年一年的吃老本兒。老本兒吃完了,就賣家裏的細軟家具,之後賣房賣田,再之後,就隻有背井離鄉地逃荒,然後賣兒賣女。隻為能給子女一條活路……小民曾到過江蘇常德,那兒是魚米之鄉。可就是那樣的地方,百姓之中也流傳著這樣一副對聯:‘自古未聞糞有稅,而今隻剩屁無捐’……老中堂,這樣的情況,身為大清重臣,不知您作何感想?”


    “王某四處走鏢,見到這樣的情況也不隻一次。本以為隻需朝廷一心變法就可改變這種局麵,可沒想到……哼,這樣的朝廷,還要它何用?”王五忍不住又添了一句。


    “民不聊生,百姓流離。老夫當然知道其中慘況。可此等事情,不過偶爾……”


    “老李,你摸著自己良心再說這話……”郭金章打斷了李鴻章的狡辯,“你是合肥人,你的淮軍也都是合肥的鄉親……你怎麽不去合肥,看看那兒的老百姓都怎麽罵你?還偶爾……你虧不虧心啊?‘宰相合肥天下瘦,司農常熟世間荒!’這些人把你跟翁同龢並列一起,可那個老家夥哪及得上你老李頭的萬一?滿世界的人都知道中國有個李鴻章,甚至隻知道有李鴻章。那麽,不管這個時期到底的中國到底都有哪些人在主政,大家都隻會記得你,並把所有的責任都歸咎到你的身上。因為……你是李鴻章!”


    “唿——”李鴻章的唿吸越發的粗重。他知道郭金章是什麽意思。他是李鴻章,是大清的頂梁柱,可同樣的,如果這個大清國出了什麽事,責任也將被推到他的頭上。更有甚者,就連他正在扶保的朝廷也會毫不猶豫地把他當成替罪羔羊。


    “我為什麽要在你的地方說這些話?我為什麽把那麽多的秘密都透露給你?老李,我佩服你!我不希望看到一個整天為了這個國家殫精竭慮的老人在最後卻得不到善終!”郭金章長歎了一聲,“你知道嗎?你讓人心酸呐……你付出多少?為這個國家付出了多少?為這個不爭氣的所謂朝廷又付出了多少?可又有幾個人念你的好?康有為一群人還是有點兒見識的,可他們卻把你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你對不起他們嗎?沒有。甚至在變法之前,還有開始之後,你都一直是他們的支持者!……可他們在最後還是把目標對準了你。為什麽?你想過裏麵的原因沒有?”


    “因為你是大清最大的權臣和這個國家最後的倚仗。這二十多年來,基本上就是你和左宗棠一班人在支撐著這個衰朽不堪的國度。如今左宗棠已經走了,就隻剩下你一個……他們不找你,不把責任推給你,誰來為這個國家所出現的種種問題來承擔罪名?皇帝?那可是他們忠誠的對象。可這個皇帝為國家做過什麽?他甚至還以為雞蛋要一兩銀子一個……他懂什麽?”劉通福也緊接著問道。


    “這個……在下聽說今上是一位明君,他怎麽可能以為雞蛋會那麽貴?”孫祿堂突然皺眉問道。


    “哼哼,那就要說到他們的那個內務府了。在外麵買的雞蛋當然不可能是一兩銀子一個,可經過宮中各個衙門層層伸手,這個價錢就很便宜了。要知道,在紫禁城修個大門,他們都敢要幾萬兩白銀。弄個石獅子,他們就敢弄出銀獅子的價兒……皇帝身邊盡是這樣的人,他就算再英明,又能知道幾分國家的真實情況?”劉通福冷笑道。


    “那麽多大臣,總能有人告訴他吧?”孫祿堂覺得難以置信。他雖然在北京呆過一段時間,可主要是習武,還真沒怎麽打聽過這方麵的事情。


    “告訴誰也不會告訴皇帝。何況。就算告訴皇帝又如何?難道皇帝還能把身邊的那些人全都換掉?要知道,能把一個雞蛋弄到一兩銀子一個的高價。這絕不隻是一兩個人就能辦到的。這牽涉到幾乎整個內廷以及外部的大批既得利益者……這些人聯合起來,能把皇帝都拱起來。”劉通福不屑道。


    “也就是說,就算搞什麽變法之類的,由於身邊盡是隻知道要好處的貪官汙吏。也隻會讓越變越糟。因為,就算是再好的經書。放到歪嘴和尚那裏也念不正。”郭金章也道。


    “明白了。”孫祿堂朝兩人輕輕拱手,重新坐定。


    “老李,你想好了沒有?”郭金章又向李鴻章看了過去。


    “不論如何。老夫都不會背叛朝廷。”李鴻章森然道。


    “可以。我可以讓你全始全終。在你的有生之年,不發動任何反清政變或者軍變之類,但是,你也必須答應我,讓劉通福正式站到你們大清的官場之列,並且盡力地幫助他。讓他成為實權派之一。”郭金章道。


    “我?”雖然剛剛已經聽郭金章說起了一些,可真正聽到這話。劉通福還是忍不住驚訝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沒錯,就是你。”郭金章點頭,“我們必須在新政府中有一位唐州的利益代言人。因為,我希望這個國家能夠按我預想中的計劃發展。而且我也相信,到目前為止,並由此直到二十年後,這個國家不會有人比我更加清楚這個世界上的大勢……”


    “說到底,還是唐州地盤兒太小,不夠你施展的。”李鴻章突地冷哼道。


    “如果這個朝廷有本事,我就算再不夠施展的,也不敢迴國撒野。可惜你們不行啊。”郭金章針鋒相對地冷笑了一聲,“而且,答應我的條件對大清國也有好處。因為,既然這個國家的未來中央政府會有我們的利益代言人,那在日後我們就有了全力支援你們的理由。今天,我們幫你們對付日本,明天,我們就可以幫你們收拾俄國……這可都是大敵。你們以為就憑你們自己能完全應付得了嗎?”


    “老夫要是不答應呢?”李鴻章又眯著眼睛問道。


    “我們還是會幫你們打敗日本。”郭金章輕輕搓著手指,“但之後我們會全力推動在國內的革命……老李,你自己可以想象一下到時候會是一番什麽樣的局麵。要知道,咱們中國的雖然有很多人喜歡講忠誠,但到了亂世,更多的人喜歡講‘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這個國家會亂的,尤其是在列周虎視眈眈的時刻,更是如此。你願意看到這樣的景象嗎?”


    “洪楊逆匪當年席卷江南,占去了半壁江山,尚被朝廷所滅,你們就算把這個國家折騰得再亂,老夫也不怕。”李鴻章依舊在咬牙硬撐。


    “你怎麽就這麽死腦筋?”郭金章也有些惱了,“你分不清輕重是不是?還是你真的恨死了愛新覺羅那一家子,非得要帶著他們一起下地獄才甘心?”


    “你說什麽?”


    “我說什麽你還不明白?”看到李鴻章已經有些通紅的老眼,郭金章無奈地歎道:“你我現在聯手,雖然是在掘他大清的根基,但至少能盡量安排好各種措施,並最大可能地保證國家的平穩過渡。這樣對愛新覺羅氏也是好的,因為他們可以平穩地下台,然後老老實實地過他們的小日子。可如果你死活要跟我硬拚……憑你北洋的實力就算能撐得了一時,能撐得住這滿天下越積越深的怨氣嗎?到時候,你老東西兩腿一伸什麽都不用管了,可你的皇帝主子就真的要家破人亡,斷子絕孫,成了絕戶了!”


    “你,你……你亂臣賊子!”李鴻章大罵。


    “我又不是清國人,你搞明白點兒。”郭金章聳聳肩,毫不在意。


    “你,你……”


    “別我我我的了,”郭金章突然撣了撣衣服下擺上的灰塵站了起來,“安排我們住哪兒?你說的,我現在可是身受重傷,還得等醫生幫忙治療呢……”


    “住在我的衙門?你就不怕我找機會做了你?”李鴻章瞠目道。


    “隨你便。”郭金章不在意地揮揮手,“再說就算我死了又怎麽樣?有愛新覺羅氏一家子陪葬,我還賺呢。說不得後世還有人讚我一聲民族英雄,國家功臣。隻是到時候你老李可就麻煩了,阻礙曆史潮流的反動派……恐怕還得被製成銅像跪在我的墓前,天天被人唾來唾去。嘖嘖,你說你虧不虧啊?”


    “郭金章——”居然把老子比喻成秦檜?李鴻章幾乎怒發衝冠。


    “您有什麽吩咐?”


    “你,你給我滾……”


    “傷還沒好呢。先住客房養養,等醫生看完再說。”


    “老子現在宰了你。”


    “那你試試……”


    “你,你……來人。把他給我送到柴房關起來!”


    “李鴻章你敢?”


    “老夫有何不敢?你這等欲圖禍害我大清的罪人,老夫不殺你已經是法外開恩,難不成還想住廂房?”


    “我想住你的臥室。”


    “做夢!”


    ……


    “中堂!”


    像是頂牛一樣,李鴻章又跟郭金章吵了起來。而就在他們吵得差不多,衛兵也跑進來,在李鴻章用目光壓迫孫祿堂和王五兩人不敢亂動的空檔把郭金章抓起來的時候,周馥又突然從外麵衝了進來,這位李鴻章的重要幕僚仿佛沒有看到郭金章這個重要客人被陷製了人身自由,馬上就要被五花大綁的局麵,一進來就直衝向主位上的李鴻章:


    “中堂,葉誌超不戰而逃,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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