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在一夕之間,京兆的局勢已經完全變了。

    當聽到那九九八十一下鼓聲再次響起來的時候,朝中官員在沉默片刻之後,竟然很快就接受了。

    對於京兆的局勢,他們並非一無所知——鼓聲的響起,意味著國朝的帝王已經變了。

    仔細算起來,上一次八十一下鼓聲響起的時候,還不足三天。

    三天之內就已經換了一個皇上!

    這在任何一個國朝來說,都是詭異的事情,但是發生在此時,京兆官員們反而都覺得這十分正常。

    因為先前十皇子登基的時候,就充滿了詭異感,既然如此,那麽國朝換一個皇上,似乎也很正常了……

    雖然很多官員當時並沒有說什麽,但是他們內心都覺得,十皇子這樣的登基法,是無法維持多久的。

    竟然不足三天!

    國朝換了一個皇上,那麽新君會是誰呢?

    參與這一晚京兆巨變的人自然清楚最後登基的是誰,更多的官員也能隱約猜到是誰,卻無法肯定。

    可是,當他們聽到詔令進宮之後,在宣政殿上看到皇位上的那個人之後,當然知道就知道最後登基的是誰了。

    是二十一皇子!

    最後登基為帝的,是二十一皇子鄭雲迴!

    這個答案,當然也不是那麽令人驚詫了。

    如今的國朝,可以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將已經登基的十皇子拉下來,也就隻有汪印能夠做到了。

    所以,最後登基的是汪印所支持的二十一皇子,也就不足以為怪了。

    此刻的宣政殿之內,烏泱泱的站滿了朝中官員,他們穿著紫的緋的官服,一眼看過似能把人晃花眼。

    這一次前來宣政殿的官員很多,比先前鄭訓登基時來得多多了。

    什麽因身體不適,什麽因年老走動不便之類的借口,統統都沒有了,但凡有資格來到宣政殿這裏的官員,全部都來了。

    他們來這裏的原因,一是因為新帝第一次視朝,一是因為想知道最後勝利者是誰,最後當然也是要表示支持的態度。

    就算他們不知道最後登基的人是誰,但是他們會觀望呀!

    因為據他們所知,中樞三大主官,除了已死的邵世善之外,另外兩個人都率領屬下官員進宮了。

    這兩個人,還是被十皇子關押在掖庭局,後來被救出去的裴鼎臣和顧名璘。

    此外,戶部尚書陳就道等一大批三品四品的官員,同樣帶著有資格進宮的官員前去宣政殿了。

    此外,還有兩大國公爺,幾家侯府……乃至懿王都進宮了。

    在如此情況之下,這一次進宮的官員,自然要比鄭訓時要多,新帝第一次視朝的聲勢也更為浩大 。

    因為鄭訓登基實在太突然太詭異,而且時間還不足三天,再加上鄭訓在朝中向來不顯,還沒有祭告宗廟昭告天下這樣儀式,因此對很多官員來說,對鄭訓是皇帝這個事情,其實沒有什麽感覺,他們更習慣稱之為“十皇子”。

    況且,此刻出現在宣政殿中的官員,要麽就是反對鄭訓登基的人,要麽就是保持中立的人,這些官員怎麽會認為鄭訓是皇帝呢?

    與鄭訓、邵世善有關的官員,就算其在五品以上,都沒有出現。

    因為,他們也無法出現。

    在汪印率領緹騎等前去京兆城外退兵的時候,還有部分緹騎和左翊衛儀鸞衛留在了京兆城,連夜將抓捕支持十皇子和邵世善的官員。

    其中,就有承恩公府和宋家的人。

    這些官員,是國朝動亂的隱患,也是汪印他們的敵人,雖則群龍無首,但誰能保證他們不鬧事?

    尤其,還有同盟那麽一個恐怖的存在?

    因此,緹騎、左翊衛和儀鸞衛連夜行動,將鄭訓一係的官員全部抓捕起來。

    正因為汪印和護國公等人所有的勢力都出動了,才能那麽迅速地將一切平息,才能在朝陽升起之時敲響那八十一下鼓聲 。

    正是因為有這麽多人各盡己能,所以最後登上皇位的,乃是二十一皇子。

    此刻鄭雲迴坐在高高的皇位上,坐在這個隻有大安帝王才能坐的位置,內心深深地明白這一點:

    他能夠成為帝王,是那麽多人共同努力的結果。

    他的登基之路,非是他自己所能,乃是這麽多人所能!

    他臉上一片緊張肅穆,嘴唇抿得緊緊的,端正著身子,看向宣政殿中的官員。

    他的手藏在寬大的袍子裏,雙手緊緊的握成了拳,掌心裏麵全都是汗水。

    他沒有穿戴代表帝王的山河十二章大冕服和十二旒冠,隻是穿著身為皇子的時候最隆重的衣服。

    那是每年大年初一跟隨著父皇前去宗廟祭拜時才能穿的皇子禮服。

    不用像十皇子鄭訓那樣子,必須穿戴著大冕服和十二旒冠,他隻需要坐在這裏,那就代表著他已經是國朝的君主了。

    這麽一個簡單的道理,十子鄭訓所不能明白,鄭雲迴卻十分的清楚。

    他更清楚的是,他之所以能夠坐在這裏,是許多人付出了許多心血,乃至無數人犧牲了性命,才能夠實現的。

    其中,居功至偉的自然就是他的姨父汪印。

    他的目光落在了殿中那個紅色的身影上。

    四翼蛇首,騰雲駕霧,這是鳴蛇,代表著苦難與不幸的鳴蛇,但是在鄭雲迴看來,這個標誌,卻代表著守護與安寧,是他所有底氣和安心的由來。

    倘若沒有姨父,那麽他連性命都不能保,更別說能夠登上皇位了。

    經曆過那麽多生死存亡的時刻,最後還能坐在大安帝王的位置上,是因為他有姨父!

    鄭雲迴內心翻滾起伏,對汪印的感激已經不能用言語來形容。

    大概……姨父也不需要他的感激。

    姨父和姨母時常告訴他,大安朝國君之位所代表的不僅是帝王的權力和尊崇,更代表著一種為國為民的責任。

    所以,登上皇位並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情,而是代表著一種沉重壓力。

    姨父既然不以此為榮,自然不需要他的感激。

    姨父……

    鄭雲迴的小臉繃得緊緊的,看起來無比的稚嫩,然而底下的官員看著這個稚嫩小兒去,內心卻不敢有任何的不敬。

    讓他們態度如此的,除了因為這個稚嫩小兒坐在皇位上之外,更因為這個稚嫩小兒背後站著的人是汪印及定國公護國公等人。

    不然,就算坐在了皇位,如果沒有足夠的勢力和本事坐下去,那麽……也不能得到他們的畏敬。

    他們畏敬的不是鄭雲迴,而是鄭雲迴坐的位置及其身後的人。

    當然,他們就算畏敬,此刻也有一個想法,那就是二十一皇子如此的稚嫩,坐在這個皇位上,能坐多久呢?

    二十一皇子年紀太小了,這樣的一個稚嫩小兒能夠治國理政嗎?

    最後,國朝還不是落在了汪印手中?

    國朝落在了一個宦官的手中,這真是……

    這是許多文官所不能接受的事情,隻不過在此關頭,他們也不敢表露出任何想法。

    畢竟,天下大勢盡在汪印手中,他們怎麽能夠與汪印對抗?

    不管有什麽想法,都按捺下去了。

    有些心竅非凡且野心勃勃的官員默默想著:且看看再說吧,皇上年紀如此小,沒有治國理政的能力,這未嚐不是件好事。

    且等等,等待皇上長大,等待汪印老去,到時候再看看……

    就算沒有什麽遠望和野心的官員,此刻也不會說什麽,都是持一種觀望的態度。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官員的做法,其實和之前鄭訓登基時出現在在宣政殿的那些官員差不多。

    都是迫於局勢明哲保身而已。

    他們的心思,汪印能夠猜測得到,但是他的心潮沒有任何起伏,連上更是如往昔淡漠,什麽都看不出來。

    他在朝中幾十年,哪裏不清楚這些官員的行事和選擇?

    因為,這才是真實的大安朝堂。

    對大多數官員而言,萬事不出頭才是正常的,就像京畿衛士兵那樣,沒有奪權的野心,也沒有對抗的決心,這太正常了。

    盡管朝中很多官員沒有野心和決心,但也有很多有野心和決心的官員。

    有像邵世善那樣意圖顛覆國朝和謀取皇權的那樣充滿野心的官員,更有裴鼎臣顧名璘這種為了國朝而據理力爭的人!

    不然,如今登上皇位的不可能是二十一皇子!

    就像當初大雍入侵的時候,有置身事外遙遠觀望的士兵將領,也有像宋定邊和關寒鬆這樣的,在國朝沒有命令的時候,就已經馳援雁西道,極盡所能抗擊侵略者的將領士兵。

    有此有彼,這才是真正的朝廷。

    隻要存在,就是合理,而不管這些官員是怎麽樣的心思,他都不會讓這些人改變局勢,動搖國朝根基。

    他既然擁立二十一皇子登上帝位,那麽必定會殫精竭慮,讓其能夠坐穩這個帝位,令其成為一個真正的明君!

    而不是像先帝那樣……

    汪印內斂的功夫已經爐火純青,旁人絕對難以看出一絲端倪。

    他站立在宣政殿中,就像過去在永昭帝視朝的時候一樣,站在了三品官員之後,眉目低垂,雙手放在了身側。

    像過去一樣,明明什麽都沒有說沒有做,卻是殿中所有人都無法忽視的焦點。

    殿中所有官員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那些目光……幾乎要將他燒出一個洞來。

    如果不是因為響了九九八十一下鼓聲,如果不是因為他們來到宣政殿中看見了汪印,他們怎麽都不會想到,本應該在雁西道的汪督主早就已經迴到京兆了。

    也是,如今二十一皇子登基為帝,倘若沒有汪督主的話,怎麽可能會是這個結果呢?

    如果不是汪督主返迴京兆,怎麽會是塵埃落定?

    他們多少能想到最終穩定局勢的人會汪督主,卻沒有想到會是這麽快,完全沒有任何征兆。

    就像先前十皇子登基一樣,完全沒有想到,那鼓聲就響起來了。

    這局勢變化得太快太突然,他們……當真是不知如何言說了。

    這些官員之中,就屬裴鼎臣心情最為複雜了。

    他怎麽都想不到,十皇子竟然會將他關押,更加沒有想到,在關鍵時刻將他營救出宮的人,竟然是汪印。

    裴鼎臣作為永昭帝時的中書令,自然深受永昭帝的看重信任,是永昭帝的心腹重臣。

    他是個永昭帝所信任的重臣,卻又不完全忠於永昭帝。

    這並不矛盾,更準確地說,他是個忠臣,忠於他所在的大安朝。

    因此,他自然不可能與汪印有過多的交集。

    一方麵,他聽於皇令,在在很多事情上,與汪印有過對抗乃至敵對。

    另一方麵,他又十分讚同和敬佩汪印的做法,特別是在汪印幾次與大雍的對抗中,他會為了汪印據理力爭,不惜反對永昭帝。

    到了最後,他還是得益於汪印的營救,才能保存性命。

    看著皇位上的稚嫩二十一皇子,再看了看始終屹立在宣政殿中的汪印,裴鼎臣內心歎息了一聲,什麽都說不出口。

    但他率領屬下官員出現在宣政殿中的舉動,已經充分說明了他的態度。

    他的沉默,自然也令殿中更多官員沉默了。

    中書令尚且如此,他們能說什麽呢?

    不管這些官員有什麽樣的探究目光,汪印始終一動不動,仿佛沒有看到這些官員們。

    察覺到鄭雲迴的目光時,汪印才終於動了。

    他抬起了頭,靜靜的看向皇位上的鄭雲迴,隨即微微一笑。

    他的目光充滿了鼓勵和溫柔,就像天亮時將他喚起來的時候,雖則語氣淡漠,但目光也是如此溫柔。

    “小殿下,本座護送您進宮,您即將登基為帝。別怕,有本座在。”

    他記得姨父是這樣說的。

    別怕,有本座在。

    是了,他的登基之路,一直有姨父扶持,隻要有姨父在,他什麽都不怕!

    在汪印難得露出的溫柔目光之下,鄭雲迴緊握的手漸漸鬆了開來。

    即便坐在皇位上,即便知道帝王要收斂神色,但他還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終於說出了登基之後第一句話。

    當宣政殿的官員們聽到這一句話後期,簡直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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