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anda迴到辦公室,把自己的平底鞋換成毛絨拖鞋,又補了個口紅。剛好外賣到了,她提前兩分鍾下樓等著。


    百無聊賴的等候間隙裏,她突然眼尖地發現了一台雷克薩斯向大廈駛來,車窗搖下露出一個模糊的人臉。而下一秒,背著黑色背包的喻衡毫不留情地把那張臉往裏一推,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車揚長而去,amanda不自覺呢喃道:“操。”


    旁邊實習生不明就裏:“咋了姐?出什麽岔子了?”


    amanda搖了搖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我他媽都加班加出幻覺了,我怎麽覺得喻衡這司機跟我們高攀不起的版權方長一個樣呢?”


    她看了看手上打印的周維輕資料,再度搖了搖頭,篤定道:“這得算工傷。”


    而此刻的雷克薩斯副駕駛上,喻衡把座椅調到了一個舒適的角度,愜意地躺著,隨手翻著周維輕放在台子上的行程單。


    作為一部電影的配樂負責人,周維輕被邀請去一個位於法國的電影節。喻衡剛翻到第三頁,就被上麵極盡奢華的酒店和餐飲安排刺痛了心髒。


    “這酒店是用黃金鋪的地磚嗎,一晚上一千歐?”喻衡難以置信。


    周維輕掃了一眼:“好像是固定的,其實我覺得都差不多。”


    “驕奢淫逸,紙醉金迷,鋪張浪費。”喻衡批判道。


    周維輕以一個非常穩定的速度在行駛:“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浪費。”


    “謝邀,”喻衡把行程單隨意扔迴原地,“未來一周還要準時打卡去寫八百個bug。”


    晚上九點過,高架上並不太堵。周維輕把喻衡送到樓下,喻衡解安全帶的時候,聽見他開口:“我大概會走十天左右。”


    喻衡“嗯”了一聲:“我剛才看見了。”


    “時差八個小時,”周維輕接著說,“我每天中午給你發消息。”


    “沒空理你,”喻衡收拾著自己的包,“我們打工仔很忙的。”


    “我發我的,”周維輕說,“你忙你的。”


    喻衡一直懷疑周維輕真的記了筆記,把自己那天矯情說下的內容一一羅列,然後笨拙地按照指示完成任務。


    因為自己抱怨過買車的事情,所以這幾天每晚都來接自己下班其實原本想過直接把車給喻衡,但喻衡租的房子並沒有車位;


    因為自己抱怨過他不接電話,所以現在每日來電十分準時,反倒經常因為打擾了喻衡的工作而被殘忍掛掉。


    因為這些細小的瑣事,對曾經的周維輕來說太過陌生。他也許能夠不自覺地說出很多令人浮想聯翩的語句,但主動的關懷太不習慣,所以他隻能像一個沒天賦的差生,得到了一本學習手冊,然後機械式地模仿。


    喻衡進了樓道,等電梯的時候,透過老式的牆縫,看見周維輕的車依舊停在那裏。


    亮著車燈,孤零零地貼在路邊。


    借著月光的輪廓,喻衡在半明半暗間留下一聲輕不可聞的歎息。


    周維輕出差的第一天,遊戲的新圖測試正式完成。


    整個部門的人都跟刑滿釋放一樣,前些天的陰霾一掃而空,走路都是兩袖清風,麵露紅光。技術總監直接在樓下扛了一箱啤酒上樓,替換掉了桌上一排的罐裝咖啡。


    這個周末喻衡終於不用加班,成功地睡到了中午十二點。晚上周維輕打電話過來的時候,他正跟同事從電影院出來。


    “看的什麽?”周維輕問他。


    喻衡說了剛才看的科幻電影名稱,補充道:“不太好看,邏輯很亂,不過你本來也不感興趣。”


    “沒有不感興趣,”周維輕說,“隻是我可能看不懂,我物理很差。”


    說到這裏他突然讓喻衡等一下,然後喻衡聽到了鍵盤敲擊的聲音。


    “你在幹嘛?”喻衡疑惑。


    “這條記漏了,”周維輕解釋道,“跟你去看電影。”


    喻衡驀地被噎住:“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他現在想起那天的事也依舊覺得羞恥。


    “其實以前我忘記的時候,你應該提醒我的,”周維輕說,“我以前沒怎麽跟人去過電影院,所以可能沒當迴事兒。”


    周維輕出差的第五天,是喻衡母親的生日。


    傍晚的時候他跟二老打視頻,對麵鏡頭裏沒有人影,撲麵而來的是那盆喻衡深惡痛絕的吊蘭。


    “怎麽樣?長得是不是太好了?”喻母沾沾自喜,“養植物比養兒子可容易太多了。”


    “你的吊蘭隻會唿吸,”喻衡麵無表情,“而你的兒子剛得了一筆項目獎金,還準備給你買生日禮物。”


    “省著自己用吧,”喻母毫不在意,“我的吊蘭能二十四小時陪著我。”


    言下之意是喻衡太久沒迴家了。


    “馬上春節了,”喻衡說,“春節就迴來。”


    喻母點點頭,看似不經意地問:“一個人迴來?”


    喻衡停頓了兩三秒才迴答:“再看吧。”


    周維輕出差的第九天,喻衡迎來了入職以來第一次團建。


    團建前hr在群裏發起了投票,爬山、攀岩等需要運動的項目最高不超過三票,而大部分人選擇了不需要任何運動的轟趴。


    最終的地址選在了一個城郊的民宿,開車離城區大概兩個小時。到達場地後,台球和三台遊戲機被迅速搶占,而客廳的ktv則無人問津。


    盡管喻衡已經提前強調自己不能喝酒,但人在此地就由不得自己,還是被精神狀態過於亢奮的同事灌了一杯啤酒。


    晚上兩頰發紅的喻衡乖乖坐在椅子上,看著麵前手舞足蹈的同事,感到有些無所適從。


    拚酒的同事還在繼續,聲音此起彼伏,喻衡沒事玩了會手機。正無聊地刷新著各個app時,首頁突然彈出了周維輕ins上發的照片。


    拍的是塞納河。隻有景色,還有路過的各國遊客,河水在光線下平穩流淌。


    出乎意料的是,這張照片的色彩格外鮮豔,與周維輕之前發的黑白照片大相徑庭;除此之外,周維輕第一次在發布的時候添加了配文。


    “河水無依無靠,隻願維持平衡。”


    愛情如泣如訴,不過一條河流。


    河水無依無靠,隻願維持平衡。


    喻衡看著手機裏的照片,腦子裏昏昏沉沉,也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用。


    他覺得自己也像水流一樣來迴流淌,手機響了兩三聲也沒有聽見。


    在自動掛斷的前幾秒,他終於反應過來,按了接聽。


    來電人是朱婉儀,由於室內太過鬧騰,喻衡一個字都聽不見,拿著手機繞了一圈,才找到一個稍微安靜點的地兒。


    “你剛才說什麽?”喻衡問道。


    “我說,你周末什麽安排,要不要陪我去看展”朱婉儀也故意拖著嗓子跟他說話。


    “喔,”喻衡現在反應很遲鈍,緩慢地迴答,“這周末好像不行,我可能有點安排。”


    由於登機前服用了勞拉西泮,周維輕落地後是被小方叫醒的。起身第一瞬間就覺得頭暈,好在走上廊橋後又恢複了一些。


    他左手提著一個手提袋,兩個三十寸的行李箱已經被小方托運了,手裏的是給喻衡的禮物他筆記裏的第五條,以前從來沒有主動給喻衡買過禮物。


    買禮物這件事情也很生疏,不太想諮詢別人,最後買了一個國內沒貨的遊戲機和一條圍巾。


    圍巾是私心,因為喻衡戴圍巾的時候,尤其像一隻小動物。


    不過不知怎麽,喻衡今天還沒有迴過自己消息。對話框還停留在轉機的時候給他留的言,一直到現在落地後都沒有迴複。


    在迴家的車上,周維輕又試圖給喻衡打了個電話,依舊沒有接聽。


    大概是加班,周維輕推測。他其實一直對喻衡的工作強度不太滿意,但這是對方的行業,也沒什麽辦法。


    小方送他到了門口,他獨自把兩個箱子盤了上去。


    進門後開燈的第一秒就愣住了。


    喻衡像過去很久之前那樣蜷縮在沙發上,已經睡著了。


    而屋裏整整齊齊堆放著七八個紙箱,還沒有拆封。


    大概是燈光太刺人,喻衡動彈了兩下,迷迷糊糊睜眼:“你終於迴來了,你的航班不是八點落地?”


    “嗯,”周維輕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延誤了一會兒。”


    “喔,”喻衡伸了個懶腰,然後跟他抱怨道,“你們小區真的太麻煩,搬出去也要條,搬進來也要條,幸好門衛沒換,我跟他好說歹說他才放了我一馬。”


    又問道:“你吃飯了嗎?”


    周維輕搖搖頭:“還沒。”


    喻衡慷慨地起身,往廚房走去:“那剛好,本來不想給你留的,但是我今天燒的土豆湯實在太過成功,決定賞賜你一碗,希望你努力學習。”


    不過喻衡沒有成功走到廚房,路過門口時周維輕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在這個熟悉的門口,用以往從未有過的力度,漫長而沉重地擁抱了喻衡。


    而在一天前,朱婉儀還在電話裏追問:“安排?什麽安排?”


    “我要搬家。”喻衡迴答。


    “你又要搬迴去啦?”朱婉儀驚訝道,“上次你不還說你不要搬,斷租要賠一個月房租的?”


    “上次我是這麽想的。”喻衡迴答。


    但此刻他的視線穿過房間內混亂的人群,又好像穿過了更多景象。


    他現在的眼裏隻有形單影隻的周維輕。


    “但是我想陪陪他,”喻衡最後說,“想讓他還是有家可以迴。”


    第38章 輪廓


    元旦結束後那一周,喻衡得了個重感冒。


    除了上次意外食物中毒外,他大概有五六年沒有生過如此嚴重的病,不得已請了兩天病假。


    連周維輕都難得反思自己,是不是在假期晚上不知節製。


    對此喻衡倒是不屑一顧,甕聲甕氣地反駁道:“別想太多,你也就那點能耐。”完全忘記自己在兩天前一邊求饒一邊破口大罵周維輕太過禽獸。


    好在喻衡生病這兩天,周維輕也沒什麽行程,就守在家裏,十分鍾摸一次喻衡額頭,二十分鍾給喻衡倒一杯水,電子體溫計一直不離手,時不時就湊過來“滴”一聲。


    反而把喻衡伺候得有些不耐煩:“周維輕,你怎麽這麽閑,你能不能努力工作,要是我又失業了怎麽辦?”


    周維輕專心地給他泡著衝劑,聞言毫不在意地迴答:“你放心,就算我倆同時停工,版權費也應該夠我倆吃一輩子。”


    喻衡對此沒有反駁的餘地,隻能不服氣地任由周維輕把水杯塞進自己手裏,然後把自己裹成了客廳裏的一個大型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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