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維輕突然覺得,喻衡在這十幾年變化了很多。最早最早的喻衡,在台下、在雨裏也是那樣赤|裸而莽撞的眼神,但後來的喻衡,每次跟他對視三秒,就會把視線移開。


    新人把酒倒進香檳塔,表演團要準備上台,周維輕用紙巾擦了把手,廖昭突然拉住他的衣服低聲說:“戒指找到了。”


    “好,”周維輕沒有在意,“我就記得是在兜裏的。”


    “不,”廖昭否認,“我老公說他在你桌上煙灰缸裏找到的,你放那裏麵幹嘛?”


    周維輕疑惑地轉頭,但導演已經在通知進場,他沒時間再開口。


    他們演奏了兩首耳熟能詳的情歌。不知道是節目組的確沒打過招唿,還是新人表演能力出色,他們看起來的確是一副喜出望外的神色,有兩位新娘眼眶裏滲出了淚水,弄花了精致的眼妝,攝影師當機立斷懟上去拍了二十秒特寫。


    創意環節結束,之後又按常規探訪了當地的文化館,跟幾位土著老人辦了兩小時座談會,聽他們講上世紀那些傳統老故事。前前後後流程下來,晚上九點才勉強收工。


    周維輕這幾天休息不足,狀態不太好,拍攝結束後飯也顧不上吃,打算迴九點,被同組的方樹安拉住:“輕哥,待會還有我倆的雙人後采。”


    周維輕想了一下,是有那麽迴事兒:“我讓廖昭協調下,這個後采就不錄了吧。”


    “哦,”方樹安欲言又止,兩秒後還是說出口:“那我今晚去你房間嗎?jeremy說這次demo最好是後天交。”


    李建國是這個節目的製片,周維輕預估了下時間:“別,明天再開始吧。”


    躺上床三個小時,周維輕感覺到自己應該是發燒了,他打電話讓小方給他去買了服藥,特意叮囑不要讓別人知道。


    小方速度很快,周維輕量個體溫的功夫,已經把藥買了上來。


    周維輕看了一眼:“衝劑?”


    小方緊張道:“怎麽了,買得不對嗎?我問了藥店的人,說風寒感冒就是喝這個。”


    周維輕搖搖頭:“沒事,就這樣,你放那先出去吧。”


    他不喜歡喝衝劑,不喜歡沒完全溶解的顆粒黏稠沉重的口感,以前喻衡每次都會特意買感冒膠囊。


    周維輕自己兌了杯水,把衝劑倒了進去。


    自從上次喻衡走後,他已經第無數次想起這樣的小細節,仿佛是大腦在意識到喻衡已經不想與自己有所關聯後,產生的一種應激反應。


    周維輕迷迷糊糊睡了一覺,他以為自己這晚上會夢到喻衡,因為白天已經想起過他三次。但夢裏什麽也沒有,隻依舊是一條平穩的河,飄著幾塊不知從哪裏來的浮木,天色不好,沒有任何行人。


    第二天周維輕帶著病開始工作,雖然這種感冒並不傳染,但他還是盡責地全程戴了口罩。


    這次的任務是一首情歌,他的確遇到了一些瓶頸,他很少、很少寫這樣的類型,雖然這是最廣為流傳的主題。但周維輕很難從別的情歌裏感受到愛,也很難在自己的曲目裏表達出愛。


    過程很艱難,但好在這些年積累,將創作當成作業,也不會太痛苦。磨了一天一夜,終於把demo交了出去,畢竟這一期是婚禮主題,周維輕盡量用了很溫柔、很輕緩的旋律。


    李建國聽完之後很滿意:“不愧是戀愛中的人,就是有夠甜蜜的!”


    周維輕笑笑,不置可否。


    “對了維輕,這附近有一個很火的溫泉酒店,晚上慶功宴咱們就在那兒辦,吃日料,這邊經濟發展都不行,可能沒有那麽地道,但這片環境好,溫泉很舒服,你沒意見吧?”李建國問他。


    雖然不喜歡這樣的場合,但慶功宴也沒法拒絕,周維輕迴答:“我都行,你們安排。”


    李建國笑得很誇張:“忙完了就得好好修養,我給你整個最好的房間,說不定有驚喜喔!”


    周維輕的感冒沒有好透徹,日料的確味道一般,他隻夾了兩口煎三文魚就不再動筷,酒也隻是敬人時沾了兩口。


    每次節目的慶功宴,都辦得特別浮誇,就是一工作,但發言的人都說得快要聲淚俱下。好不容易熬到散場,周維輕趁機抓住廖昭:“能今晚就迴去嗎?”


    “我就猜到你會提著個,別想了,沒門兒,這片的小機場一天就兩趟航班,”廖昭低聲迴他,“你安心待著吧。”


    熬到散場時,周維輕頭有些疼,不知道是感冒後遺症,還是被這幾個小時裏八百根煙熏出來的。


    幾個同期的後輩把他送到電梯口,正準備打電話找小方要房卡,突然聽到李建國響亮的嗓門從後麵傳來:“維輕,等一下!”


    周維輕聞言迴頭,倏然一愣。


    李建國身邊站著的竟然是喻衡。


    喻衡看著不像是打扮過的樣子,穿著件白襯衫,頭發沒抓過,柔順地搭下來,手裏還提著個電腦包,此時雖然臉上帶著笑,但憑借周維輕長久以來的經驗,感覺對方現在已經耐心透支。


    但明顯李建國是看不出來的,他紅著臉,說話還帶著酒氣:“看看,維輕,跟你說了有驚喜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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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一點緩慢又迅速的覺醒之路...


    感謝評論的所有人喔!


    第14章 視線


    驚喜個屁。


    喻衡臉上笑了一笑,心裏暗忖,今天真是倒大黴了。


    陳然年前就領了證,因為女方工作的原因,一直拖到現在才準備辦婚禮,這兩天準備拍婚紗照,在往上搜羅了一圈,大數據給推了一個南方的小城說是之前出圈的婚紗攝影地址,這兩天還會有節目來錄製,足見其熱度不凡。


    他們想拍一組帶伴郎伴娘的,於是喻衡也就跟著來了,頭一天拍完,第二天隻拍雙人照,其他伴郎都是請假來的,匆匆迴去了,陳然和喻衡商量好一起迴,於是喻衡也在網上搜羅了一圈,發現這裏窮鄉僻壤,什麽能逛的都沒有,最後瀏覽了一晚上,隻搜到了一家評價較好的溫泉酒店,想來泡個溫泉也不錯。


    要是他知道來這裏錄製的是周維輕的節目,他一定連夜扛起火車站就跑了。


    於是他稀裏糊塗的來這兒泡了一天,還帶了電腦無聊地搜索了網上的招聘信息,正準備收拾收拾迴城時,一出門就撞見了李建國在大堂裏抽煙。


    而喻衡三天前還裝作沒看見李建國的微信。


    場麵一度非常尷尬,好在李建國一直是個來事兒的,頓時就反應過來:“喲,喻老師,來探班啊?”


    旁邊站了好幾號人,有一個年輕麵孔喻衡倒見過,之前家門口的公交站牌上還貼了他的紅茶廣告。


    喻衡嚐試著掙紮了一下:“沒有,純屬路過。”


    “嘿,幽默,這跨了大半個國土來路過?”李建國笑著抽了口煙。


    “jeremy你懂什麽,”有人開玩笑接道,“這叫從你的全世界路過!”


    喻衡無言以對,正想找個說辭溜掉,但李建國招唿慣了人,當然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立即安排道:“喻老師,你早先沒說要來,這慶功宴沒給留位置,你等會兒啊,我讓人加個座。”


    “不必,”喻衡頭搖得比撥浪鼓還快,“你也知道我不喝酒,去那兒也沒意思。”


    李建國倒也沒強求:“那也行,那今晚我們就不纏著維輕了,那誰,小美,你先帶喻老師去樓上喝杯茶!”


    再拒絕就顯得是故意拿喬,尤其自己之前還有沒迴微信的犯罪記錄,喻衡隻能跟著被叫做小美的姑娘上樓。


    於是此刻,喻衡站在大堂,跟周維輕麵麵相覷,心裏罵了大數據、溫泉酒店、李建國和他自己一萬遍,麵上還得帶著友善的微笑,不能讓這一圈的人看出端倪。


    周維輕詫異地看著他:“你怎麽來了?”


    “當然來探班啊。”喻衡微笑著說。


    李建國還在旁邊添油加醋:“維輕,哥什麽都不羨慕你,連你的才華都不羨慕,我知道我沒這個命,我唯一羨慕的,就是你有這麽個對象,之前直播裏說喻衡年輕時候周周來看你演出,我還當那人說得誇張,今天算是見識了。”


    語畢動作浮誇地遞上一張房卡:“來,特意給你們換的高級豪華大床套間,一點心意,不用太感謝!”


    所謂的高級豪華大床套間也隻是個噱頭,這酒店的建築格局很老套,也沒有單獨留額外的空間,因此隻能在裝扮上下功夫。


    喻衡推門進去時,就看到床上鋪滿了玫瑰花瓣,還有一隻用毛巾疊成的小天鵝。


    周維輕把門關上,轉頭問他:“你真是來探班的?”


    喻衡冷笑道:“對,我思念成疾,輾轉反側,所以就來了。”


    周維輕聽出他是在說氣話,隻盯著喻衡背影:“你在生氣?”


    喻衡把電腦包往衣櫃上一撂:“我犯不著。”


    一段時間裏沒有人再說話。


    喻衡看著周維輕拿出了ipad,好像在下載某份很大的文件,然後親手將床上的小天鵝拆掉,搭在椅背上,變成一塊普通的毛巾,再一點一點地將玫瑰花瓣撿起來。


    開口打破沉默的是周維輕:“你帶數據線了嗎?”


    喻衡縮在沙發上不想起身,頭朝沙發上抬了抬:“在我包裏。”


    周維輕拉開拉鏈,想要把數據線取出來,但數據線被電腦和幾分材料壓在最底端,他不得不先把這些文件拿出來。


    於是他自然而然地看見了材料裏打印的四五份黑白簡曆,以及幾家在不同城市的公司的招聘公告。


    “你辭職了?”周維輕問。


    喻衡此刻也懶得隱瞞:“我被開除了。”


    周維輕好像不理解:“為什麽?你不是在那兒呆了好幾年,出什麽問題了?”


    “不需要出什麽問題,”喻衡仰著頭,聲音拉得有點長,“我年紀上來了,價值下去了,公司不需要我,就那麽迴事兒。”


    周維輕怔了怔,思考後開口道:“你需要我”


    “不需要。”喻衡毫不留情地打斷。


    周維輕望著喻衡,覺得這段時間他似乎瘦了一些,白襯衫完全不貼合身體。喻衡今天似乎格外沒有耐心,並且難以溝通,讓自己有些無措。


    他這幾天熬夜工作,晚上又陪著在酒桌上幹耗,有些疲憊。他想起以前無數個日夜,喻衡總是能一眼看出來他的狀態,會裝作若無其事地試探,哪怕周維輕矢口否認說自己沒事,但喻衡接下來說話都會盡量輕言細語,言聽計從。


    而此刻的喻衡像隻刺蝟,周維輕隻覺得自己說什麽都不對。


    接近深夜,門外逐漸安靜,不再聽到有行人走動的聲音。喻衡掃了一眼手機,起身把衣服整理好,往門口走去:“你在這待著吧,我去問問前台有沒有空房間。”


    周維輕下意識攥住了他手腕:“不會有,每期節目錄製都是包酒店的。”


    喻衡很快地將手掙脫出來:“我剛來的路上看見五百米外有個招待所,我去那兒問吧。”


    他步子邁得很大,又像是那天急於離開的模樣,周維輕脫口而出:“你何必呢,你跟我還睡不習慣嗎?”


    喻衡聞言腳步頓住了,他轉過頭來,突然笑了,他笑起來很顯年輕,跟十年前似乎沒什麽兩樣:“周維輕,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周維輕沒有說話。


    “你是不是不懂,什麽叫做分手啊?”喻衡追問,“還是說對你而言,在不在一起沒那麽重要,分手也沒那麽重要,隻是個稱唿而已?”


    “我沒有這麽說。”周維輕迴答。


    ipad上的文件下載完畢,傳來一聲清脆的提示音。喻衡迴頭看過去,旁邊還擺了一盒煙,南京的細煙,是周維輕要抽的類型。


    分開這麽久,看到這些日常用具的時候,第一反應還是周維輕用不用、喜不喜歡,喻衡覺得有些絕望。


    “是啊,你當然不說,”喻衡把煙盒拿在手上,一搭沒一搭地用指甲刮著圖案,“說話的人才負責,對嗎?你從來沒說過我們之間會怎麽樣,是我不自量力地說,我們可以試試的。”


    他又笑了一下:“是我錯了周維輕,你也不容易,還配合了我十二年。”


    周維輕好像終於受不了喻衡的話,他抬起手鉗住喻衡的下頜,拇指搭在下唇上。


    他們之間還沒有過惡語相向的時候,也沒有過太多的爭吵。他隱約能迴憶起喻衡偶然的抱怨,但那都是在很久之前,後來連埋怨也不剩了。他曾以為他們之間的矛盾永遠可以自然消弭。


    他們之間距離很近,周維輕可以清楚地看見喻衡眼裏的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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